那年的冬天格外冷，儀器的長鳴聲無情宣告了那個年輕生命的離去，連同他的靈魂也一並被抽離，從此後的十三年，他再也沒能走出這個冬夜。

“按理說除了治療方案以外的數據是不能透露給病人的。”

檢查室內，陳醫生把目光從電腦屏幕轉向坐在麵前的男人：“不過我們都是二十多年前的老朋友了，我想你也一定很想搞清楚自己的身體狀況，對吧。”

晏禮回過神來，沒有回答，依然呆呆地盯著辦公桌旁的那盆綠植。

又想起當年那件事了。

銀框眼鏡下是呆滯的眼和濃重的黑眼圈。長時間工作持續對他的視力造成傷害，多看綠色植物是醫生囑咐他的，他照做了。他謹遵所有醫囑，但病情似乎沒有一點好轉。

“嗯。”晏禮終於開口，“難道又嚴重了嗎？”

“是啊，你到底有沒有好好吃藥啊。”陳醫生憂心道，一邊把晏禮麵前的儀器打開，全息投影出檢查報告。

晏禮努力讓視線聚焦在那些小字上，說實話他已經困到意識渙散了，忽略掉那些數據和圖表，直接看向檢測結果。

“……自殺率：89%，增長8個百分點，建議更換治療方案……”

“這個結論也是AI得出的嗎？”晏禮得到了肯定的答複，“其實我早就想問了，把AI應用到心理治療上不會出現誤診嗎？”

“這是綜合了許多因素得出的結果，與實際情況偏差不超過百分之一。”陳醫生把另一份報告投影到晏禮麵前。

“這是新的治療方案。”

“太長了，你給我概述一下吧。”晏禮再次放空大腦，這是他休息的方式。

陳醫生說了什麼，晏禮沒有仔細聽，雖然試圖發呆，卻依然不受控製地開始胡思亂想起來。

好累，怎麼有種天旋地轉的感覺，好想回家躺下，但是等會還要回公司，策劃，方案……

“……這就是儀器的大致原理了，這周六開始第一個療程，沒問題吧？”陳醫生把晏禮的意識從混沌中拉回。

“嗯，還是下午兩點對吧？”晏禮起身準備離開。

“哎，等等，時間還沒結束呢。”陳醫生把晏禮按回座椅，“彆急著回去工作啊，沒什麼要和醫生傾述的嗎？”

“沒有。”

“……說起來你和小諾伊又吵架了嗎？”

“我沒和她吵架。”晏禮皺眉。

“好吧，不是吵架隻是冷戰。”陳醫生想了想，整理了一下語言補充道，“從朋友的角度來說，其實你沒必要那麼自責的，你無條件對她那麼好，也沒做出什麼出格的事，真的不用對自己的道德水準要求太高，你已經是個很好的人了。”

晏禮搖搖頭，腦海中浮現出諾伊的麵容，那張和她非常像的臉，每次看到都會讓他晃了神。

“是我的錯，我不該擅自把對她的感情轉移到諾伊身上，更不該給了她沒必要的期盼。”晏禮垂眸，診室的頂光自上而下，他的半張臉藏在陰影下，看起來更加蒼白脆弱。

陳醫生沒再說話，這個自我要求過高的男人，慣會把責任往自己身上攬，不管怎麼說都沒用。

“抱歉，說了多餘的話。”陳醫生把資料整理好，最後叮囑他：“藥要按時吃，照顧好自己，她肯定也不想看到你現在這副憔悴的樣子。”

“好。”晏禮推開診療室的門離開了。

就在十分鐘後，診療室的門被再次推開，一道纖細倩影走入。

“今天來得有點早呢。”陳醫生笑道，“請坐，小諾伊。”

“我在樓下看到晏禮取藥了，想著你們應該是結束了所以就提前上來了。”諾伊自顧自從陳醫生的筆筒裡拿了一顆巧克力，剛下班還沒來得及吃晚飯，她再不補充糖分可能就要當場暈倒了。

“還有，不要叫我小諾伊。你不覺得一個三十五歲的男性對一個二十五歲單身女性這樣稱呼很輕浮嗎？”

“哎呀，這麼有力氣懟我，看來精神不錯嘛！”陳醫生又拿了兩顆巧克力給她，“你看到晏禮了，有和他打招呼嗎？”

“沒有，在公司裡已經見的夠多了，不想再看到他了。”諾伊吃完巧克力，默默等待血糖回升。要是低血糖暈倒在這個欠扁的醫生麵前，那可太丟臉了。

“我現在也拿到了最新的檢查報告，嘖嘖，彆看你現在這麼有精神，和晏禮相比你這個情況也沒好多少啊。”陳醫生把兩份報告放在一起對比著，真心實意地擔心著，儘管這個語氣讓諾伊想揍他。

“可能是因為你是庸醫吧。”諾伊無所謂道，她自己是什麼樣的精神狀態自己也很清楚，也許隻有在每周的診療時間是輕鬆的，其餘的時間都是在工作和各種瑣碎事務的壓力下度過的，情況能好轉才奇怪呢。

“唉，我知道你們工作壓力很大，不過你家的情況……叫你辭職這種話我也說不出來，不過醫院從國外引進了一批新儀器，在治療心理疾病上卓有成效，正好檢查報告了新的治療方案，從這周六開始第一個療程。”

“幾點？”諾伊問。

“下午兩點，一個小時左右。”

“可以，那時候我沒有兼職。”

“好，最新儀器的原理你要聽聽嗎？這是根據每位病人量身打造的，我可是參與了很大一部分你的治療方案哦。”陳醫生頗為得意。

“算了吧，我現在可是累得很，等會還要去兼職，彆讓我聽那些專有名詞了。”

“……”

陳醫生看著諾伊小巧秀氣的下巴，心裡想著她又瘦了，肯定沒有好好吃飯。

諾伊皮膚很白，但是卻透露出沒有血色的不健康，垂在肩頭的棕色長發也並非為了時尚特意染的，而是因為從小到大的營養不良。

諾伊是他認識了七年的學妹，甚至諾伊和晏禮也是通過陳醫生牽線搭橋認識的。雖然他一開始就預想到晏禮肯定會因為諾伊的長相而格外關照她，但諾伊對晏禮產生愛慕之情實在是意料之外的事。

後來仔細想想，這仿佛是小說男女主角般的配置，他們的孽緣也是可以預見的吧。

如果隻是單純的孽緣還好說，但是他們的病情卻因彼此的存在而更加嚴重了，為此陳醫生也在努力彌補。

“對了，你是不是很討厭晏禮啊？”陳醫生試探道。

“他可是我的頂頭上司，我哪敢討厭他。”諾伊麵無表情地盯著自己的手指，說完就默不做聲，診室一時陷入了寂靜。

諾伊心思深沉，麵上永遠不會透露出過多的情緒，這一點從陳醫生剛認識她的時候就是如此，不管他怎麼觀察，也無法從她的眼裡讀出更多信息。

“我說的不是這個。”陳醫生輕聲道，用心理醫生特有的令人放下防備的溫柔聲線說：“你很優秀，你會遇到更好的人，不必執著於他的。”

“我知道……我其實也沒有太執著，我隻是無法釋懷。”

“是因為什麼原因呢？”

“我也不知道。”諾伊低下頭，“我很餓，我今天想早點走。”

陳醫生點點頭：“再提醒你一下，周六下午兩點，一定不要忘了。”

一片混沌。

什麼都看不清，不管元桑怎麼努力睜大雙眼，依然是漆黑一片。

對了，她死了。

元桑想起來了，就在大概一分鐘前，也許是幾個小時前，她突發心臟病倒下了，之後陷入了昏迷，期間隱約聽到嘈雜的人群還有救護車的聲音。

回憶到此為止，之後的記憶就沒有了。

但是元桑現在十分清醒，甚至能夠思考，她可能現在正在地府等待輪回。元桑心裡想著，什麼都看不到，甚至感覺不到自己的身體，未知的空間也讓她感到恐懼。

“叮咚！恭喜宿主綁定‘白月光係統’！我是你的AI助手可樂，接下來請讓我給您說明！”

一道略尖銳的電子合成音驟然響起，把元桑嚇了一跳。

眼前恢複光明，隻見自己漂浮在空中，一麵藍色光屏展開，上麵寫了元桑的個人信息。

“元桑，22歲，於2020年12月3日死於突發心臟病。”

所以不是做夢，是真的死了嗎？

那道聲音再次響起：“檢測到宿主有諸多遺憾，於是係統和您綁定，攢夠一定的積分就可以兌換複活道具哦！”

“呃，那個……”

“您在每個故事中作為結局必死的白月光，要在‘生前’完成對男女主的救贖，避免雙死BE結局，每通過一個關卡，就能得到積分！反之，要是任務失敗的話將會扣除積分，但是彆擔心，新手大禮包中有1000積分，給了新手一個故事的緩衝期，一旦積分清零，就徹底失去複活機會了哦！”

這個AI助手根本不給元桑詢問的機會，自顧自的開始了解說。

“我……”元桑再次開口。

“接下來我將給您介紹第一個故事背景！”

“喂！你這個沒禮貌的AI，能不能聽人說完話啊！”元桑終於忍不住爆發了。

猝不及防被凶了的可樂：“啊，好的，您說。”

“我有個疑問……這是地府的新業務嗎？”終於奪回話語權的元桑問道，一邊借助光屏的光環顧四周，光屏以外的地方仍是一片黑暗。

“啊？這裡不是地府，這是係統為宿主準備的待機室。”

“原來是這樣啊，”元桑點點頭，“那我能拒絕綁定係統直接輪回嗎？”

“這是為什麼呢？係統檢測出了遺憾，宿主難道不想複活嗎？”可樂的聲音似乎有些焦慮，真神奇，AI 也能模擬人類情緒嗎？

“其實我也沒那麼多遺憾，比起複活，我更想早點輪回，下輩子我想要個健康的身體。”元桑情不自禁把手放在了心臟的位置，感受著胸腔的震動。

元桑上輩子是個不折不扣的病秧子，患有家族遺傳的先天性心臟病。雖然媽媽也是心臟病患者，但是元桑的心臟似乎比媽媽要脆弱得多，從小到大沒少住院。

爸媽……

想起父母，元桑感到一陣難過。因為自己的心臟病，父母為她不斷操勞，可最後她卻走在了父母前麵，連最後的道彆都沒來得及說。

“我還是綁定係統好了。”元桑改變主意，深呼了一口氣後再次看向光屏，“請給我介紹故事背景吧。”

“好的。故事發生在2036年，十年前死去的元桑讓晏禮始終無法忘懷……”

“等等！”元桑差點嗆到：“晏禮不是我男朋友的名字嗎？？？”

“是的，用現實中的人名是為了讓宿主更有代入感哦！”可樂補充道。

“抱歉……請繼續。”

“……直到晏禮遇到了和元桑長相酷似的諾伊。諾伊在晏禮的公司工作，而晏禮出於愛屋及烏的心理，對諾伊多加關照。諾伊身世淒慘，不僅有對吸血鬼父母，還被迫為其還高利貸，多年來一直壓抑著自己，直到遇到同樣擁有悲慘身世的晏禮，因此同病相憐，暗生情愫。”

“然而，晏禮對她好隻是因為她與自己的白月光長相相似，當他意識到自己的行為給諾伊帶來了這樣的錯覺，愧疚萬分，而諾伊也無法接受這樣的溫柔全是虛假的，於是兩人雙雙抑鬱，最後達成了自殺的BE結局。”

“宿主作為預知了未來的白月光，任務是在生前完成對男主晏禮和女主諾伊的救贖，避免BE結局。”可樂完成了對故事背景的介紹。

元桑沉默著，沒有回答。

“宿主對於這個故事有什麼看法呢？”

“我覺得這兩個人，太讓人心疼了。”

元桑默了默，低聲答道：“諾伊一直都這麼痛苦，本以為終於見到曙光了，結果卻是被當成了替身。而晏禮……我很難評價他的行為，如果他是我的男朋友，我絕對不願意看到他囿於過去，傷害自己也傷害彆人。”

“係統檢測出宿主的同理心為SSS級，這是個相當不錯的數據哦，對於任務進行幫助很大！”

元桑麵前的光屏切出了數據麵板，上麵寫了她的角色屬性和任務目標。

如果可樂有身體，現在一定是看著數據麵板滿意地點著頭了。

諾伊匪夷所思。

“什麼？治療方案是玩遊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