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初其實沒有發生什麼。
巫青禾抬了抬有些滑落的眼鏡框,纖長筆直的睫毛垂下,她老實溫吞地丟出一個深水炸彈。
“隻不過是一個豬頭上司想要潛規則我,酒桌上手腳不老實,我一個不注意就將他腦袋打出了花。”
恰巧那人有點背景,他是從天佑科技集團調下來的,自然在天盛也有幾分話語權。
巫青禾的語氣稀鬆平常極了,說起腦袋開瓢就像是切開西瓜般輕鬆,話語裡充斥著一股渾不在意的淡定、無所謂。
明明眼前人還是那副熟悉的長相,可在某一瞬間,土鈍的她流露出罕見的尖銳的機鋒,讓眾人背後驟然一涼。
“嚶……”
巫青禾聽到耳邊傳來微弱的嚶嚀聲,眉眼微微一怔,轉頭便看見淚眼汪汪的李玲。
“出了這麼大的事你怎麼不告訴我們啊?早知道就不在你耳邊嘮叨找工作的事情,實在不行,我們來養你也行啊,反正也不是養不起一個人。”
“嘭!”
清脆的響聲從桌麵傳來,玻璃瓶與小桌的碰撞也吸引來不少路人驚嚇的側目。
“太可惡了,大公司這麼不辨是非的嗎?明明做錯事的是那個豬頭!”
就連文弱嬌氣的許玉倩也被這件事給氣到,白玉般的麵龐因為憤怒而浮上兩朵深紅的飛雲,手臂上的青筋若隱若現,手裡死死拽著空酒瓶,仿佛隨時準備好衝鋒陷陣。
明明巫青禾才是本次事件的受害者,可現場的每一個人都表現得比她本人還要義憤填膺。
隨著眾人的討論聲四起,巫青禾的思緒漸漸飄遠,她視線虛無縹緲地定在來往的路人身上。
不,錯的是她。
錯在她沒有那人深厚的背景,錯在她的手段過於直白粗暴。
當初的自己還是行為過於衝動了,她應該在結束酒席後,暗戳戳跟上那個人,在沒有人的地方悄悄打一頓就行。
這樣,那人事後也找不到她,自然也不會出現後麵的□□。
嗯……
還是大庭廣眾之下將他打一頓解氣些。
轉念一想,寬厚的鏡片下,巫青禾狐兒般的眼睛彎了彎。
燕舒作為現場為數不多清醒的人,口裡不僅安慰著巫青禾,兩隻手也還沒有閒著,她拚命拉著不安分的兩人,生怕自己一個沒注意鬆手,這兩人就要在大街上丟人現眼了。
巫青禾收回思緒,看著眼下混亂的場景,為了讓兩人心裡好受點,她耐心安撫道:“其實也沒有那麼嚴重,畢竟那人也沒有占到便宜。”
不僅如此,在公司其他人的注視下,那人的顏麵全部掃地。
巫青禾還清晰記得前任同事們望向她那驚恐不解的眼神,宛如不認識她了一般。
他們不明白以往都逆來順受的新人怎麼會突然在這件事上爆發?
明明之前,無論是上司的責罵還是同事的嘲諷,到最後,她也隻會推推眼睛,好脾氣地點頭承認是自己的錯。
如同一灘軟和的爛泥,隨意他人揉搓。
還是那句話,不在沉默中爆發就在沉默中滅亡。
老實人脾氣好,可老實人一旦爆發,便沒有人能控製住。
或許是被巫青禾摘下眼鏡後,狐狸眼裡所展現出來的戾氣所駭到,一個上來勸架的都沒有,所有人安靜如雞,生怕巫青禾的酒瓶下一秒會敲到他們頭上來。
兩人聽到巫青禾的說辭,終於安靜下來,兩雙汪汪大眼一齊回望她,仿佛受到如此侮辱的是她們兩人。
看到眼下的場景,莫名的,巫青禾覺得有些好笑,她也沒有隱藏自己的笑,嘴角彎彎,眉眼帶笑,讓人不自覺地安心許多。
她說:“沒關係的,反正一切都過去了不是嗎?”
現在,她也重新找到了工作,雖然說工資沒有大公司高,待遇沒有大公司好,食堂沒有大公司好吃。
但至少她不用加班啊!
嘖。
巫青禾回味過來,突然覺得還不如滾回去,早知道當初就下黑手了。
一雙熾熱的手摸上巫青禾的手背,打斷了她的思緒,她也隨即抬眼看向手臂的主人。
李玲湊近,對著她含糊不清地說道:“以後你不用擔心了,因為你的強已經來了,嗚嗚嗚~”
巫青禾聽到她這句哽咽的話,原本舒展的笑容頓時一僵,她默默將李玲的頭給轉回去,並體貼說道:“不,是你的強。”
醉鬼的注意力總是最容易被轉移的,上一秒兩人還在義憤填膺地怒罵天盛缺德倒閉,下一秒就又被巫青禾話裡的內容所吸引。
“我的強~可、可是我的強還沒有來~”李玲睜著大眼一本正經地亂說。
旁邊的許玉倩聽到李玲這麼說,長相清麗的係花露出了不可形容的猥瑣偷笑:“嘿嘿嘿,騙人鼻子會長哦,那個一直追你的學弟是怎麼回事?”
或許是精準戳到了盲點,李玲醉酒的表情閃過一絲慌亂,她手忙腳亂地解釋道:“胡、胡說,我跟他根本沒什麼!”
李玲看見對方一臉揶揄的表情,她也不甘示弱,抓住機會立刻反擊。
“你還好意思說我,你自己新談了一個男朋友怎麼不說?”
兩人的對話聲越發激烈,將自己知道的所有事情都拋了出來。
燕舒和巫青禾在一旁默默聽完一大串八卦,那兩人的對話過於密集,以至於她們插不進半句話。
“話說,青禾你呢?大學四年你可孤寡了四年,現在工作也穩定下來了,有沒有考慮過這方麵?”燕舒的聲音如夜晚涼風般徐徐吹來,她眉眼溫柔好奇地望向默默吃喝的巫青禾。
“我?”巫青禾抓住簽子往自己口中送的動作一頓,她老實巴交搖了搖頭道:“沒想過。”
說完後,她將簽子往口中一送,麻辣鹹香的肉串在口腔中爆發出超乎想象的味道。
嗯……宣~
狐兒眼愜意一眯,細白的肌膚沾上紅潤的辣油,她也渾不在意。
談戀愛?
還不不如多吃幾粒花生米。
她是嫌自己現在生活還不夠舒坦嗎?非得給自己找點事做?
燕舒見巫青禾這副神態,她也跟著無奈搖頭笑。
也是啊,明明是四人裡麵最好說話的一個,可心思敏銳的燕舒始終無法看透巫青禾的想法,整個人如同蒙著層霧般朦朦朧朧,看不太清。
她也實在想不出能接近青禾,跟青禾談戀愛的會是什麼神人。
燕舒晃了晃腦袋裡那些天馬行空的想法,她舉起手裡的椰汁,其他三人的酒杯也緊跟而上,半空中,四個玻璃杯碰撞出清脆的響聲。
“敬明天,致自由!”
午夜散場時,夜色越發深沉墨黑,熱鬨的夜市也漸漸冷清下來,不少店家開始收拾起來剩下的殘局。
伴隨著行人的減少,大路也空曠了不少。
燕舒拖著兩個喝得神誌不清,身體軟爛如泥的醉漢上了一旁等候的出租車。
出租車的窗戶拉下來,車裡麵的燕舒抬眼看向站在外麵的巫青禾,眉頭微皺:“那我們先走了,你一個人回去注意安全,到家記得給我發個消息。”
巫青禾對車裡麵的三人揮了揮手,她點頭溫順應承道:“好的,麻煩你將她們兩個送回去了,下次再約。”
幾秒過後,巫青禾看著漸漸遠去的出租車背影收回視線,她轉過身去,朝著相反的方向走回家去。
她家就在這附近,走路也就十幾分的路程。
隻不過最近這條小道的一段路燈似乎壞了,維修師傅遲遲沒有來修,以至於巫青禾現在走的這一段路光線昏暗。
朦朧的月光也隻夠隱約看清伸出的五指,再遠便是黑漆漆一坨。
巫青禾有些懊悔,她忘記了路燈這件事了,否則她寧願繞遠路也不會走上這一條路。
更何況到了深夜,腦子裡總會自動冒出一些不合時宜的畫麵,越是逃避,畫麵越是清晰。
咳咳,巫青禾你已經是一個成熟的大人了,應該要學會獨當一麵。
一想到那些陰森、恐怖的畫麵,巫青禾表情微微一僵,隨後步伐不似剛剛從容,反而越發急促起來。
人在黑暗中,視覺被封印,其他五感也會隨之變得更加敏銳。
這是人的生物本能,也是他們在防備未知危險時的最高警戒。
巫青禾現在亦是如此。
她現在能清晰嗅到風裡傳來微微的腐臭味,那應該是從附近一個垃圾堆傳過來的。
巫青禾記得,因為她每天早上上班路過那裡的時候順手丟一袋垃圾。
她也能清楚聽到自己匆匆略有些慌亂的腳步聲,在寂靜狹長的小道裡格外響亮。
“咯噔!”
一聲突如其來的聲響讓巫青禾的呼吸一滯,匆忙的腳步也隨之一停。
她目光如同僵硬的發條般一點點移向聲源地,直到一條肥碩的明黃色身影飛快掠過她的視野範圍。
啊,是流浪大橘呢。
果然隻有貓咪這種生物大晚上精力還如此旺盛,畢竟它們明天也不需要早起上班。
巫青禾覺得自己過於草木皆兵了,但又下意識輕鬆了一口氣,她自娛自樂地吐槽著,試圖從中緩解一下自己有些緊繃的情緒。
“咯噔!”
又是一聲無緣無故的響動。
又來了,這種熟悉的套路!
巫青禾麵無表情,但她身體還是十分誠實地停了下來,默不作聲地看向聲音發出來的地方。
一條漆黑的黑影從牆角快速飄過,易拉罐簌簌滾向了井蓋另一端。
哦,原來是一隻小耗子啊。
也能理解,畢竟耗子這種生物白天不能出來,隻能晚上出來覓食。
“哢擦。”
巫青禾死魚眼,哦呦,要不要這麼套路啊。
驀然地,一陣風吹過,樹葉摩挲出沙沙聲,天上烏雲也被這一陣風給吹散,露出皎潔光華的月亮,明亮的月光灑下來,周圍的暗沉也在這一刻被短暫驅散。
但這一次……似乎不一樣了。
無人昏暗的街道裡,穿著職業裝的女人慢慢停下了腳步,身後的背影被無限拉到一個詭異的長度。
巫青禾緩緩眯起眼睛,借著雪亮的月光,直到這一刻,她終於意識到大橘和耗子大晚上為什麼要朝著同一個方向飛快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