瀟湘竹(1 / 1)

遠處,天邊泛起魚肚白,一道白色的影子如銀風般向大河而來。

楊九州在等待的鹽水神女撫著胸口終於趕到大河邊,巫君比所有人都反應更快,銀風般的影子剛一出現,他已然飛奔上前,扶上鹽水神女向大河趕來。

楊九州也跳落她麵前,剛要開口,就看見她銀藍色的裙擺上染滿鮮血,鹽水神女撐著巫君又嘔了口血。

流轉著金光的血液落地便散了流光,變得暗淡,神女的臉色也更為蒼白。

神女卻抬起臉對著楊九州笑了一下:“你脖子上的避水珠……”

楊九州連忙摘下頸間散發微光的避水珠遞給她。

神女隻微微搖頭,喘了口氣才能斷斷續續說出下一句:“你一定要收好它,無論什麼時候……”神女腿忽然一軟,半摔進巫君懷裡,手指擦去了唇邊的血跡,“它都會保護你。”

楊九州舉著避水珠塞到她麵前,讓微光照亮她清冷的麵龐,焦急地開口:“它一定能替你療傷的!”

神女:“不用了……我不過一道虛影。”

楊九州呆了一瞬:“你知道?”

鹽水神女似乎憑借這一顆避水珠,看破了自己隻是一道幻境虛影。

神女沒再回她。

巫君扶著神女一步步往前走:“神女,入漢水進雲夢,一路向西回鹽水吧,回到本源之地,您的傷會好起來的。”

楊九州跟在她身邊。巫君繼續安撫神女道:“您不用擔心,我們會照顧好自己,屆時在鹽池會師。”

鹽水神女撫胸站在岸邊看著腳下湍急的漢水,說了聲:“我在鹽池等你們。”說罷,一躍而下。

楊九州來不及詢問她有關永生的問題,她便如一條銀魚一般入了水,又消失不見。

巫君這才對他們說:“媧皇今夜帶人突襲殷都,大敗而走,你們也快逃吧。”

說完,巫君俯身衝刺,跳過崖岸,向著遠處逃去。

楊九州同左青對視一眼,禦劍追上。

看來,最終的真相還得到鹽池才能解開。

樹影光速後退,他們追上巫君,又將他甩在身後,一路飛掠向跑得最快的巫族人。

隻見不遠處,巫淫拉著他母親一馬當先。

兩人勉強追上巫淫時,腳下大地從綠意森森變得愈發荒蕪淒涼起來。

聽著耳畔啾啾鬼哭,楊九州忽有熟悉之感,環視一圈,她驚訝地叫道:“這不是咱們做練氣點任務的古戰場嗎?”

左青的聲音順著風飄來:“是,果然如此,這場幻境是巫淫完整的巫族記憶,我們快走到幻境時間的終點了。”

“時間終點?”楊九州有著些許疑惑,抬眼卻見遠處高崗上自己和左青並肩站在一起,向她這邊眺望。

原來幻境的時間線已經到了他們兩人初見巫族的時候。

楊九州自知自己的脾氣不算好,若是讓對麵那個回憶裡的“楊九州”看見她,一時半會都擺脫不掉。

她特意拍了拍左青肩頭:“避一避,彆讓他倆看見我們。”

左青點頭,禦劍躲進巫族人中,穿過遮擋,向對麵兩人看不見自己的地方飛去。

飛出古戰場時,回憶裡的“楊九州”剛剛架起黃幡,一圈光罩擋在巫族人前,身後殷商魔人已將大舉追上。

楊九州心知這次對戰殷商魔人的結果,便放心地追上巫淫,同他說鹽水神女約好了要在鹽池會師。

巫淫完全沒心思搭理她,隻拚命拽著母親連滾帶爬地往前跑:“母親,彆往前,我們從這邊走。”

他拉著母親穿進一片茂密的原始樹林,路不算好走,但天光被遮擋的嚴嚴實實。

楊九州一扭頭,讓左青再追過去:“他這個反應實在奇怪,這條路能通到目的地嗎?”

左青:“鹽池在西邊,他在往南跑,我們跟上去看看。”

粗壯原始的樹木縱橫隨意地生長著,不方便禦劍,兩人的速度也慢下來,林子裡遊蕩的野獸被他們驚起,驚恐地躲避他們的行蹤。

前方漸漸有天光透進來,分開樹木越出去,便見到一片濕地。早起的水鳥踩著水草飛掠而過,犀牛埋頭在水裡清洗身體。

巫淫直接跪在濕地前,埋頭大哭起來。

濕地裡遍布沼澤,池沼漫流,不僅會拖慢逃跑的步伐,一個不慎陷入其中就再也爬不出來,隻能等待著慢慢陷落冷卻。

娥皇拍了拍巫淫顫抖的後背:“沒關係,再換條路。”

巫淫哭的鼻涕眼淚落了一地:“沒機會了,沒時間了,娘啊。”

身後傳來轟隆雷鳴,遠古的巨樹成片倒下,巨大的殷商魔人已然追到此處,接連有巫族人從樹林中奔出,看見眼前的濕地不由傻了眼,哭叫著:“偌大的雲夢澤啊,天要亡我,東皇可會顯靈?”

娥皇轉身站起,高呼道:“我們是不死之身,即便天要亡我,我們也能逆了天!都給我站起來,繼續向西方走,去找到鹽水,走進巫山,去往昆侖,有鹽水神女在,有巫山神女在,有岷江神女在,有昆侖金母在,殷商魔人又有何懼!”

巫族人聞言都站起身來,巫淫反而迅速爬到娥皇腳下,拽著她的褲腳哭求:“母親,我求你,你彆去,你彆去。”

楊九州在這一瞬間似乎明白了什麼,隻見魔人推開擋路的巨樹,抽出雷電之鞭就要抽來,娥皇推翻巫淫兩步上前。

她眉心金光大放,身前忽然騰起萬千綠竹,綠竹成牆擋住了魔人的動作,她卻從眉心處抽出一隻碧色玉笛。

巫淫翻了個身,重又爬回到娥皇腳下,連連磕頭,一聲聲磕出一腦的血。

娥皇隻是低頭看了眼他,衝他笑道:“吾乃堯帝之女,舜帝之妻,守護人間,是義不容辭的責任。”

說罷,玉笛一揮,一道綠光將巫淫丟到遠處,她低聲冷嗬:“攔住他!”說完,她衣袖張揚,飛至碧綠竹海之上,腳尖壓彎了一根長竹,持笛結印,身前浮起青光流轉的巨大法陣。

她正麵著可怖的黑麵魔人斥道:“今日,我娥皇以不死之身,永鎮於此,邪魔宵小若想西進,除非從我屍骨上踏過去。”語畢,她持笛吹奏,音韻化作碧色利刃,片片削向魔人,鮮血紛飛,朱碧交映。

楊九州連忙將巫淫拉起,拽著他不能再回去阻攔娥皇。

巫淫掙脫不開,不由膝下一軟,直直跪在地上,哭著叫:“母親啊,我逃了一次又一次,換了一次又一次的路,為什麼,為什麼就是改變不了您的命運,求求您,讓我去吧。”

綠竹之牆已被魔人破壞殆儘,青光法陣攔在魔人麵前卻隻能被動挨削。

魔人銅斧劈上法陣,伴隨著一道紫色天雷直接劈得娥皇吹奏的音韻亂了幾分,鮮紅的血流進了碧色玉笛中,一點點滴落。

巫族人深深向她行禮後,繼續往西逃竄,隻有巫淫仍然跪在地上拽也拽不起來。

楊九州終於知道他的真正執念是什麼了。

左青當機立斷:“帶他走,把幻境時間線走完,我們出去。”

楊九州這才反應過來,忙把巫淫拖上神劍,禦劍而去。

沿著雲夢澤一路西行,她仍不住回望:“她是不死之身,應該不會有事吧?”

巫淫癱坐在劍上,望著蒼穹無力地說:“不死比會死更可怕。”

楊九州:“為什麼?”

巫淫吃吃地笑:“魔人抓我們回去是為了吞下生命力,提升自己的力量,延長自己的壽命。彆的種族總會死,生命力有限。

但我們不同,我們是不死的,有著無窮無儘的生命力,他們是不會放過我們的。”

楊九州:“你可以往好處想,至少死不掉,總有機會出來的。”

巫淫:“哈?哈哈,你以為生命力要怎麼剝奪?

要用最深的痛苦,讓它不堪忍受留在這副身軀內才能剝奪。

對付其他的種族,炮烙、放血、人彘……這些活生生的傷害就足以,但我們對疼痛的感知已麻木,所以不僅要忍受這些,還要讓我們一遍遍重複著生命中最痛苦的事情,去放大這份痛苦啊。

你經曆過這些酷刑嗎?你沒有,可是我母親,她為了救我們,她要一遍遍永無止境地經曆這些啊。”

楊九州猛地拽起他的領子:“你少在這裡危言聳聽,你給我聽清楚了,你就是個不管不顧生母的痛苦,隻能留在幻境裡的廢物。”

巫淫:“廢物?哈?哈哈,你告訴我,我還能怎麼辦?我留在這裡重來一次,我母親還是那個母親。”

楊九州一腳把他踹下了神劍,隨之跳到他麵前,一腳踩上他的胸膛:“你娘還活著!她還活著!魔人多行不義必自斃,跟著我,殺進去!”

巫淫:“你憑什麼?你知道什麼?九州大地,邪魔橫行,媧皇組織了一次次起義,你知道結果嗎?敗了,全都敗了。你知道那夜救我們的人是誰嗎?是玄帝啊!那可是北方天帝,是人神之帝啊,那又怎麼樣?還不是一樣被雲神重傷,閉了死關。

現在諸神全都逃到昆侖山上去了,他們自己尚且不能自保,你拿什麼殺回去?”

楊九州冷冷道:“時間。天下大勢,容不得魔人次次勝利,九州各地必將形成統一的對抗力量。痛苦是過去,抗爭的力量將一日日強大起來,你們不死之身就意味著終能見到他們覆滅的一日。

留在回憶裡是無意義的,站起來,殺出去!”

白霧慢慢湧入周圍林間,楊九州聽得蟲鳴嗡嗡,扭頭說了聲:“千蟲幻陣開陣了。”

她彎下腰抓起巫淫,巫淫直接推開了她的手,楊九州正欲開罵,他已然正色道:“帶我,去昆侖求道!我要救我母親!”

楊九州這才放下心,抱臂點頭,又得意地衝左青挑起眉。接著對巫淫道:“把幻境之門打開,一起走。”

巫淫目光灼灼:“隻有時間輪回的間隙,幻境之門才會打開,很快就到了。”

楊九州:“間隙?”

林間飄渺的白霧忽然化作一道水柱將他們衝了出去,一路衝進山穀之中。

左青禦劍當空,將她艱難地從水流中拉出。她伏在劍上吐出嗆進來的水,邊咳邊吐槽:“好家夥,又被鹽水神女的水流衝了一次,現在到哪兒了?”

左青單膝蹲下,掰著她的下巴,讓她扭頭往下看。

混黃的洪水中,黑色人頭起起伏伏,山頭上一群人在哭泣。

左青淡淡開口:“是回到了幻境的時間起點。”

楊九州:“怎麼會這樣?終點是鹽水神女的水流?起點是黃河水患?我靠,那我們是不是錯過間隙了?”

左青:“把巫淫拽出來看看。”

山頭上,一道金光閃過,躺在母親懷裡的巫淫睜開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