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5.7開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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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章章捉月

01

付同薇下車站定，粗跟的黑色圓頭皮鞋落地，矜持地沒有發出任何聲響。

她伸展修長的手指，慢條斯理將身後披散著的長發整理好，貓一樣微圓上挑的眼眸平靜與盯著她的人對視。

把惱人的視線都逐一逼退，付同薇從女司機手裡接過書包，如天鵝一般挺直脊背，高貴而步履生風朝著校門走去。

遠遠瞧見她出現，幾個熟麵孔像看見媽媽的小鴨子一樣奔了過來。

“同薇，你來了！”

“同薇，早上好！”

“同薇，你今天還是那麼好看！”

“同薇，今天韓文熙還沒來！”

聽見特彆的名字，一直保持無視態度的付同薇終於停下腳步。平齊的額發下，寶石般剔透的黑眸朝說話的女生看去。

她記得這個人，是身邊女生裡辦事最圓滑聰明的一個，叫陳淑媛。

“……沒來？”

她並沒有改變自己規律的作息，按照韓文熙的習慣，他應該已經在校自習才對。

怎麼會沒來，難道是生病了？

這麼多人都捧著付同薇，她卻隻和自己說話，陳淑媛的內心不由被激動滿溢。果然，她沒猜錯，想在大小姐身邊立足，就要利用好韓文熙這個關鍵點。

“沒來！我觀察好幾天了，他每天上學都會走噴泉這條路！同薇你想看見他的話，我陪你一起在這裡等著！”

付同薇卻沒有像她想象中一樣露出感興趣的表情，而是眼神一變，寒了臉色：“你說話真有意思，無緣無故的，我為什麼想看見他？”

她點了另外幾個女生：“李韻、陳離，你們去噴泉那盯著韓文熙，有什麼動靜就向我彙報。”

陳淑媛愣在那裡，才沸騰起來的血液眨眼的功夫便凝固。但她沒有放棄：“那同薇，我和你一起回班……”

付同薇甩開她挽向她的手，沒有留一絲情麵，像沾到了什麼臟東西，從口袋裡抽出手帕擦拭：“你算什麼東西，竟然敢碰我！”

眼風掃向剩下幾個膽怯望著她的女生，她語氣不耐：“都沒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嗎？煩死了，讓我一個人待會兒！”

付同薇當眾發了脾氣，路過的同學都戲謔地看著這幾個被留在原地的大小姐名義上的“朋友”，實際上的跟班團隊，但沒有人想過去嘲諷。

畢竟打狗還要看主人，雖然付同薇對她手下的人任性不講理，但在對外的時候還是非常袒護的，曾經就有人向她的跟班之一找茬，最後被她出手整得很慘。

李韻和陳離帶著任務去噴泉那邊蹲守，本著“全心全意伺候大小姐不沾惹是非”的心理，她們從不多嘴。

但其他人就沒有這樣的好覺悟了，跟班團隊裡的核心成員一離開，她們就開始了對陳淑媛的討伐。

“都怪你！沒事出什麼頭！就你最聰明是吧？把大小姐惹生氣了，你能得到什麼好處？”

“你以為自己是什麼東西，跟在大小姐身邊多久了，還不懂規矩！大小姐是你能隨便套近乎的嗎？”

陳淑媛被付同薇下了麵子，情緒本來就有些脆弱，如今又被她們數落一通，眼眶倏地紅了。連反駁的話也沒說，她甩頭往教學樓走去，馬尾在腦後搖搖晃晃。

付同薇在B教學樓的一樓儘頭站著，低頭刷手機，看上去很投入，但實際上她什麼也沒看，隻是借著手指滑動的動作發呆。

無意識地呆了片刻，她將手機抬起，息屏看著屏幕裡的自己。

每一根發絲都服帖地趴在自己的位置上，睫毛的卷翹程度也剛好。

她滿意地將手機按亮，恰好陳離的消息發了過來。

【同薇，韓文熙來了，現在經過噴泉，往教學樓的方向走。他今天戴著口罩，看上去沒什麼精神，可能是生病了。】

付同薇發了個“嗯”，然後跳進轉賬頁麵，給她和李韻一人發了五百塊錢。

陳離和李韻收了錢，沒有多餘的回複。

付同薇想，這才是她想要在她們身上看到的態度。

錢買來的關係而已，還是不要花費多餘的精力裝得太假，不然她會覺得惡心。

深呼吸一口氣，她走進洗手間，將攢的試卷集從書包裡拿出來。

熟練地算好時間，她抱著字跡工整娟秀的試卷從洗手間裡跑出去。

迎麵撞上了從側門進來的韓文熙，男生身上清冽的氣息侵襲而來，付同薇撞得自己後退兩步，試卷落花一樣散了滿地。

她想裝驚訝，但是不太會裝，乾巴巴“啊”了聲，壓著裙擺蹲在地上撿試卷，在腦海裡以上帝視角重播自己剛剛的舉動。

這是她從本學期的作業裡挑選出最美觀的幾張卷子，除了紅筆批改，還有水藍色修正的字跡，是無論是誰看見了，都會感歎一句認真的程度。

為了今天這一出，她用心準備了好久好久。

她看向麵前那雙黑白配色的板鞋，期待他的反應。

韓文熙原地站了片刻，終是蹲下身，修長透白的手指刮過試卷邊緣，將散落在地的紙張一頁一頁撿起，一直撿到付同薇的鞋子前麵。

他今天戴了白色的醫用口罩，黑色細碎的短發勉強蓋過眉毛，與濃密的睫毛之間隔了一雙低垂著的漂亮的眼睛。

他沒有仔細看卷子上的內容，將試卷隨意地摞在一起，遞給付同薇。

付同薇這才反應過來自己盯著他發愣很久，手裡隻有一張卷子是自己撿的，剩下都被他撿完了。

目光在空中相對，她迅速低頭，蚊子一樣的聲音在喉嚨裡咕噥了一聲謝謝。

韓文熙不做理會，徑直進了她背後的教室。

高二一班。

準備很久的一切沒有得到想要的反饋，付同薇有些難過。

但她很快就重新挺直了後背，把卷子收回去，當作一切都沒發生。

她是個很有尊嚴的人，做沒有尊嚴的事的時候不希望身邊有認識的人。最好隻剩下她一個才好，這樣就算再難看，也不會被彆人看到然後在背後嘲笑。

付同薇的班級在二樓，是與韓文熙剛好上下相對的五班。

她進教室的時候，陳淑媛剛好紅著眼走到門口，她手裡拿著一大團紙，顯然哭過。但付同薇直接略過她進了班級，沒有一絲因自己亂發脾氣而惹人傷心的內疚。

這樣任性的她，早就被身邊的人習慣了。

認識的人都認為她的這種性格沒救了，除了她哥哥以外，沒有人受得了，而她周圍之所以還留下這麼多人，就算被侮辱了也不走，隻是因為想從她身上謀取一些東西。

付同薇的“朋友”是有工資的，在她這裡，“朋友”是一種職業。

老板沒有顧慮員工情感的義務，所以遇到這種情況，她從來不會去哄。冷處理就可以了，想留下的人遲早會若無其事回到她身邊，不想留下的人挽留也留不下來，沒必要多費精力。

付同薇拿出課本，等待著上課鈴的響起。

在學校裡，她總覺得上課以外的時間孤獨，隻有在課上，才不隻有自己是一個人。

今天的“偶遇”失敗，讓她對這種孤獨的體驗更為焦慮幾分。

韓文熙根本就沒發現他撞到的人是誰。哪怕她再漂亮，再優秀，他也不會多看她一眼。因為對於他來說，她就是個無關緊要的陌生人。

一整天，付同薇都沉浸在這種無力的煩惱裡。回家的路上，司機察覺到她心情不好，特地為她放了一些最近流行的歡快的音樂，但這對付同薇來說沒用，在她沒有好心情的時候，這樣輕鬆的音樂隻是噪音。

她麵無表情走進家門，仆人覷她的臉色，都小心翼翼伺候，幫她拿書包和拖鞋。

家中空蕩蕩，隻有下班的哥哥在客廳裡戴著眼鏡看書。

付同薇抿唇走到他身邊，一言不發地鑽進他的懷裡。

他穿了一件米色的針織衫，質感親膚，臉貼在上麵十分舒適。感受到這一點，付同薇在他的胸口又蹭了蹭臉。

為了方便她靠得舒服，付同慕將手臂伸長些，等同薇躺正再收回來，將書往後翻了一頁。

不必詢問什麼，多年相處培養的默契，隻要看著她，他就能說出她想聽的話。

“因為什麼不開心啊？”

付同薇悶聲道：“因為我喜歡的人不喜歡我。”

付同慕從外文書上分出一隻手，揉了揉付同薇的頭發，“會的，彆著急呀妹妹。”

“嗯……”

付同慕道：“對了，爸明天要去C市出差開會，媽陪著一起。你今天睡晚一點，能在他們出發前見上一麵……”

付同薇一下從付同慕身上坐直，過於突然，將他手裡的書撞落在地。

“又出差？”

她皺起眉毛，雙眼皮瞪得很深，“憑什麼讓我因為跟他們見一麵晚睡？我看他們根本就沒有想見麵的意思，我才不要自作多情呢！”

她穿上拖鞋，大步邁開，不小心在一塵不染的地板上滑了一下。失誤火柴般點燃了她的怒火，她氣出了眼淚，在哥哥怔然的注視中快步上樓，用了大力氣把自己關入房間。

付同慕敲了敲她的房門，溫聲勸解：“同薇，怎麼生這麼大的氣，爸媽也是不得已，他們比誰都想留在你身邊……”

“夠了！彆煩我！我身體不舒服要睡了，晚飯也不吃了！”

為了表達自己的立場，付同薇刻意睡得比之前任何一天都要早。

她才不要晚睡！才不要為了見根本不愛自己的父母一麵大晚上的不睡覺！那根本一點意義都沒有！

然而就是在這非比尋常的漫長的一夜，付同薇做了一個詭異的夢。

夢裡她沒有實體，像是看電影一樣守候著人群穿行，主角登場。

這是一個她從來沒見過的女生，穿著劣質的常服站在高二一班的講台上，向台下的同學介紹自己。

有錢人家的孩子都很有距離感，被他們傲慢嘲弄的視線盯著，女生敏銳地感到了不適，但她還是把自己的介紹詞念完了。她來自A市的一個普通高中，因為競賽成績優異，獲得了金翎高中的借讀資格。

普通人一般不會想往這種貴族私立的學校轉學，但是她不一樣，她是為了一個人——

隔著人群，她看向麵向窗外的韓文熙。蓬勃的綠意映在他的臉上，給人一種乾淨澄澈的視覺美。

“我叫初夏，請大家多多關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