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在街角見到唐棠的那一刻，莊邵才終於相信，他重新回到了十年前。

他上一世的最後記憶，是飛機墜毀前的快速自由落體。

空中的漩渦裹挾機翼螺旋下跌，天旋地轉，機艙失壓後的風聲幾乎快要穿透耳膜。

當眼前出現紅光火焰的刹那，他徹底失去了意識。

等到再次睜開眼，他回到了紐約的公寓，回到了和唐棠重逢的那個聖誕假期前夕。

回首十年前的冬季。

莊邵的一生短暫如流星，不過，拋去空難早逝這一唏噓落幕，他的確稱得上人生贏家。

作為國內最年輕的私募股權機構創始人之一，他在屬於他的黃金十年內，打造了太多業內神話，從文娛傳媒，到人工智能，他手下的每一筆重倉投資，每一次重大決策，都可以稱之為傳奇。

但他也犯過錯。

莊邵上輩子做過一次讓他後悔餘生的決定，也是他每每聯想到穿越時空時，毫無疑問會重新選擇的節點——他沒有堅持繼續追求唐棠，而是選擇了放棄。

後來的結局卻不是他想的那樣，退讓的結局卻並沒有讓她收獲happy ending。

莊邵遙遙地祝福唐棠，站在賓客的陰影處，目視她步入鋪滿鮮花的地毯，在教堂的門廊之下與秦子賢擁吻，進入婚姻。

退半步的猶豫，換來的是懊悔終生。

那日，助理一如往常彙報唐棠的近況，脫出口的確實一副他從未想象過的畫麵：

——初棠娛樂出事了。

——秦子賢在外養了個女人。

——唐棠受了刺激，已經被秘密送出國。

玻璃杯滑落，冰球碎成一粒粒細屑，威士忌液體緩緩浸入地毯，揮發出刺鼻的麥芽酒精味。

莊邵不記得他那日是如何登機，天氣預報顯示雲霧天不適宜起飛，他卻隻想儘快去見她。

空難或許是對他當初選擇退一步的懲罰。

在業內，他是出了名的不留情麵，沒有人能從他手裡搶走先機。即便他沒有先機，他也會創造後來居上的奇跡。

唯有唐棠，是他主動選擇了退出。

時隔多年，莊邵已經分不清楚，當初他究竟是真的因為尊重唐棠的選擇，還是因為擔心輸掉全局而懦弱。

他從來不怕輸。

但當對象變成唐棠，莊邵不確定了。

兩人在紐約的聖誕夜相遇，莊邵很激動，他知道她，她卻不認識他。

然而，時間不討巧。

無論是這一世，還是上一世，莊邵都遲了半步，唐棠身邊已經有了秦子賢。

上一世，唐棠的眼裡裝不下第二個人，無論莊邵這個名字在報紙、在社媒、在聚光燈有多麼耀眼，她的視角始終聚焦在秦子賢身上。

莊邵就這麼默默地看著她陷入。

他以為唐棠很幸福，畢竟秦子賢是個很好的演員，每次他們在酒會、在論壇相逢時，秦子賢總是露出一副懼妻、愛妻的模樣。

誰知道麵具之下是尖刀。

她步步跌入的不是愛情的溫床，而是布局多年的陷阱，最終枕邊人拉緊繩索，而她生死不明。

或許是上天聽到了他在墜機前的禱告，莊邵比上一世還要更早地見到了唐棠。

隔著幾層人群，他看見了熟悉的黑栗色長卷發，還有那件她常穿的紅色斜紋軟呢套裝。

她似乎比記憶中還要令人難忘。

當莊邵看見她被男人糾纏，他沒有任何猶豫就停了車，以最快的速度趕到她身邊。

卻還是慢了一步。

唐棠已經認識了秦子賢。

莊邵很快調整好心態，他安慰自己：幸好，唐棠這時還沒有陷得太深。

她似乎並不信任秦子賢，兩人正在爭執鬨矛盾，這也意味著，現在是攪局最好的時間。

命運給了莊邵重來一次的機會，這一回，他說什麼也不會再後退。

*

從學渣轉變到學霸，需要多少天？

三天有可能嗎？

唐棠不敢做這種夢。

她隻想知道在下周的期末測驗到來前，她能不能從不及格，轉變為低分飄過。

課程比她記憶中的還要難懂。

印度教授的英語帶著難以分辨的口音，哪怕她全神貫注，腦子裡還是寫滿了許多疑惑。

——這個名詞之前提過嗎？

——這段案例又是什麼時候講過的？

——小組作業？她做過這種東西？

——他說的什麼？這個詞是這麼讀的嗎？

一節課下來，唐棠坐在階梯教室的最後一排，額頭流下的瀑布汗，比前排的黑人大哥還要多。

她是真的一天也沒好好讀過大學啊。

唐棠抬起眼，正好瞧見印度教授拿著教材大步離去。聽說教授在校外開了一家谘詢公司，沒課時就會去經營他的迷你商業帝國，補貼家用。

電光火石間，唐棠腦海裡甚至冒出了一些鬼點子：要不去下個訂單吧，成為印度教授的甲方，或許能給我多打10個點的分數？

很快，唐棠在心裡嗬斥了自己。

——不行啊，你的眼光得長遠！

——不僅僅是為了考試，還得真的搞懂商業世界的運作，免得以後踩了坑都不知道啊……

唐棠長歎了一口氣。

就在這時，她身邊圍過來幾個看著臉熟、又想不起名字的留學生同胞。

“唐棠，你好些了嗎？”

“哇，我以為你都不上早課的。”

“怎麼坐這麼後麵？下次一起啊。”

“你昨天是不是不舒服，妙麗擔心了你好久，你不在，她後來也跟著走了。”

唐棠正準備用一輛句話簡約回複，然後尋機會遁走，就聽見人群背後傳來熟悉的女聲。

是徐妙麗。

她今天穿著一件淺粉色的大衣，粗看和唐棠身上的斜紋軟呢似乎是一個品牌。

不僅是衣裝，徐妙麗從頭到腳都很精致。

她臉上還是一如既往的全妝，芭比歐式睫、婚鞋野生眉、眼下氛圍腮紅、卡戴珊嘟嘟唇……就連空氣劉海的弧度都掐得死死的，精致得像是從社交平台上課摳圖出來的美妝博主。

“棠棠～”

徐妙麗很會撒嬌，一上來就抱著唐棠的手臂左右搖晃，聲音語調還跟著轉了連續多個來回，撓得人心癢癢。

唐棠嚇得往後退了好幾個小碎步，臉色鐵青地把手臂扯出來：“……好好說話。”

徐妙麗嘟了嘟嘴，語氣懶洋洋道：“你來怎麼都沒和我說，這個教授的課你不是都不來的嗎？一般這個時間，你都在睡美容覺吧～”

要不怎麼說徐妙麗藏得深呢。

唐棠上一世沒能看出端倪，這一回可不一樣了，她立即皺眉，聽出了徐妙麗這句話的另一層意思：就是想告訴這些人，唐棠是壓根不上課的。

想到這裡，唐棠再次回憶起上一世自己被舉報時的場景……

怪不得學術法庭調研時，十個人裡有九個說沒見過她來上課，剩下的那個人還能大言不慚地說出：唐小姐從來沒來過學校。

徐妙麗見她不說話，又察覺到身邊群眾們眼神裡閃過的驚訝和羨慕，心裡簡直放起了煙花：

——羨慕她不用苦哈哈讀書吧？

——嫉妒唐棠家裡的鈔能力捐款吧？

——那等她被學術法庭開除，卻還能繼續過奢靡日子時，你們這群人才更羨慕吧？

徐妙麗不想浪費眼神給身邊這群隻會死讀書的中產窮鬼，她的功夫可沒有那麼廉價。

她繼續說：“棠棠，我們不聊這些了嘛，要不要去吃brunch呀？我看INS上有家店好火的，一起去嘛～”

她的力氣要花在有回報的人身上。

唐棠回過神，瞧了一眼徐妙麗期待的目光，心中冷笑一聲後，搖搖頭。

“我要準備期末考試，沒時間。”

放完話，她抱著厚厚一摞教材往圖書館的方向走去，看起來就是一副“不啃完書不罷休”的架勢。

身後，吃瓜群眾紛紛表示不可思議：

——唐棠轉性了？

——是不是她家裡施壓了？

——可能吧，她今天上課很認真，我看她一直在寫筆記呢，大概是要準備回去繼承家業了吧。

群眾們你一句，我一句，襯托得徐妙麗格外安靜。

她在原地愣了許久。

還是沒想通，到底是哪個環節出了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