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7章 瘈狗噬人
“為大明賀!”
“為大明賀……”
臘月十五,隨著長安門上的喝彩聲響起,下東洋艦隊在長安門內外就位入宴。
儘管這樣的宴席已經舉行了無數次,可對朱高煦來說,每一次都是不一樣的感覺,而這次的感覺更是厚重無比。
陳瑄的返回,代表大明率先一步征服了太平洋航道,隻有這樣的壯舉,才能讓太平洋冠以大明洋的稱呼。
儘管在朱高煦的預期裡,陳瑄他們應該走南赤道暖流,然後再走東澳大利亞暖流,在澳大利亞停靠一段時間,但既然能確定北赤道暖流也十分安全,那就沒有必要執拗南赤道暖流。
現在的大明沒有力量開拓澳大利亞,唐朝和元朝的例子就在眼前,唯有一點點實控過去,才能保證這塊土地能被漢人長期占據,成為漢家自古以來。
朱高煦不用著急,他還有幾十年時間,可以一點點的慢慢來。
想到這裡,他站起身來,對金台上的朱棣作揖:
“父親,兒臣祝賀父親證實“渾天說”。”
群臣見狀,仍然想要爭取,但卻在朱高煦和朱棣的目光中無奈落座。
朱棣對朝臣提出南直隸設三司觸動很大,一旦有了三司就等同南直隸和京城之間多了一個衙門,這是朱棣不容許的情況。
兩父子下了步輿,走入乾清宮內,感受到殿內的暖意後,朱棣才開口道:
一個小插曲結束,國宴也繼續起了流程。
雖然這套兩京製沒有真正實行,但十一年時間已經不久,用作借口也不會被詬病。
說實話,如果不是江南體量太大,必須要留著南京來控製江南直隸州、府城池,朱棣都不準備保留南京這個編製。
朱棣搬出了朱元璋,這下禦史們無話可說了。
他這麼想有他的考量,隨著江東與江西兩派遭受打擊,江南式微是誰都能看出來的。
“明年我先帶六部左侍郎和各衙門半數班子前往北京,你繼續留守南京,等北京步入正軌,你再北上。”
中樞和地方的爭鬥從秦朝開始就已經存在,隻有十幾個直隸州府的南直隸,才是一個合格的錢袋子。
“朝廷當下的敵人在北方,偏居江南,不是長久之事,況且我爹也說過,江南地薄,當另擇國都。”
“我爹還在世時,便派我大哥懿文太子前往北方考察洛陽與長安,隻是因為我大哥福薄而終。”
“陛下,此事是否需要再考慮一下……”
自解縉案後,江南能對皇權形成的阻力越來越小,有南直隸和江西作為前車之鑒,浙西派也知道什麼該說,什麼該做。
老朱之所以把南直隸拆成十幾個直隸州府,為的就是方便控製南直隸,要是真的設一個三司來管轄,那以後這地方一定會團結起來和朝廷爭鋒相對。
不過這個的存活前提是浙江胥吏必須更替,不然以這群蟲豸治理浙江,朝廷永遠無法真正將浙江治理好。
“朝廷前往北京遙遠,那南京四周直隸州也不好管轄,不若設三司如何?”
朱高煦說出自己的看法,朱棣聞言皺眉:“你還要遷回來?”
幾名禦史說的頭頭是道,朱棣卻聽得十分頭疼。
“故此,我決意明年開始遷都事宜,同時效仿我父親,行兩京製……”
群臣之中,幾名禦史起身作揖詢問,同時引經據典道:
“兩漢隋唐雖然有五都之稱,但五都主要是大城池,而非京畿,也非直隸。”
“臣等恭賀陛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今日是一個好日子,下東洋返回,代表著朝廷與東洲航道自此通暢。”
因此,隻要浙西派老實接受新政,那朱高煦還可以準許他們存活下去。
朱棣終止了這個話題,將明年遷都定為主調。
“唐有東都西都,無非因為關中無法養活百姓,所以才需要時常出巡東都,可國朝南京富饒,反倒是北京才貧瘠,遷都於理不合啊……”
“南京不能裁撤,日後等北方稍定,朝廷的重心必然還得回到江南來,畢竟朝廷日後的方向以南方為主。”
“除此之外,廣西改土歸流也在如火如荼進行,江西新政推行漸入佳境……”
朱元璋在洪武元年便將開封設為大明北京,將應天府設為南京,隻不過由於後來朱元璋漸漸心向洛陽和長安,遂在洪武十一年撤銷了開封北京的封號。
坐在金台上,朱棣舉杯回應了群臣,末了才道:
一時間,廟堂之上的嘈雜聲減輕了不少,而朱高煦也在考慮是否要放過浙西派。
新政派一家獨大,這不利於日後朱高煦控製廟堂。
直到黃昏暮鼓作響,國宴才緩緩散去,而朱棣與朱高煦也乘坐步輿返回了乾清宮。
“這群老蠻子還想讓南直隸設三司,還真是賊心不死……”
見朱高煦主動開口,群臣紛紛對朱棣拍起了馬屁。
突然有人開口建議,朱棣與朱高煦一聽立馬黑線。
“況且,五都距離不過千餘裡,而國朝南京到北京卻足足有近二千裡。”
“南直隸州府一樣歸屬京城直轄,此事不容再議!”
作為後起之秀的新政派得益於北卷和中卷的題目簡單而大量擠進廟堂,這放在眼下來看不是什麼大事,但放在十幾年後就不行了。
“新朝開始後,我便選北平為北京,而今北京已經徹底完工,北京城足以容納數十萬百姓及官員。”
朱棣借口朱元璋來施行兩京製度,而這也是有跡可循的。
“不是遷都回來,而是皇帝應該時常巡視南京,尤其是在火車運行後。”
朱高煦解釋道:“屆時兩京鐵路竣工,來往兩京也不過三五天時間,而且火車平穩,除了中間經過黃河、長江需要換乘船隻,火車上也可以處理政務。”
“屆時南方為重便來南京,北方與西北為重就前往北京,兩不耽誤。”
在朱高煦看來,大明日後的疆域必然會很大,兩京製算是基礎,如果大明日後對西域開拓,或者西北遭遇戰事,那等鐵路修到西安後,說不定西安也要被封為西京。
“鐵路這事情短時間恐怕難以看到,你去太學詢問進度沒有?”
朱棣坐在金台上,想到了那日看到的火車,不免詢問朱高煦。
“看到了,熱效率大概提升到5%左右了,有了不小的進步。”
朱高煦解釋著,可朱棣卻頭疼道:“你那些詞我記不住,你就告訴我能載多少人,一天能走多遠就行。”
“是……”朱高煦想了想,說了個大概:
“現在的熱效率,大概能載百餘人,滿載日行一百六十裡左右。”
“想要達到日行七百裡,載人五六百,最少需要十年時間。”
“不過鐵路的勘察和鋪設倒是可以提前進行,尤其是兩京鐵路。”
朱高煦可不會等著蒸汽機車可以運行了再鋪設鐵路,現在開始做準備的話,兩京鐵路估計也就七八年就能鋪設好,等蒸汽機車出來,估計兩京鐵路都能延伸進入東北,或者向西北進發了。
“這件事你自己看著辦吧,我這次去北京,主要就是找地方弄我的行宮。”
“等行宮差不多,你也就即位吧……”
朱棣忐忑說著這句話,不過這次朱高煦沒有再拒絕,而是點了點頭:“兒臣領旨……”
朱高煦已經沒有了拒絕的理由,朱棣的行宮最起碼需要兩三年時間才能修建好,兩三年時間足夠朱高煦收拾江西和浙江。
同時,廣西和雲南的改土歸流也應該進行差不多了,剩下的就隻有湖廣和福建、廣東需要推行新政。
以三省不足千萬的人口,完全可以一次性將新政推行徹底,而且大明洋貿易也步入正軌,朝廷的財政也將大大寬裕。
“行了,元宵過後我就北上了,伱回你的春和殿吧。”
朱棣捋了捋大胡子,朱高煦見狀也有些鬱悶,他以為朱棣叫他來乾清宮會有很多話要說,卻不想就這幾句話。
“那兒臣告退……”
春和殿事情確實多,加上籌建鐵路需要做很多前期準備,所以朱高煦確實沒有太多心思逗留乾清宮。
不多時,他便乘坐步輿離開了乾清宮,並讓亦失哈召郭資、黃福、金忠三人前往春和殿。
由於文華殿距離東宮比乾清宮更近,因此當朱高煦下步輿走入春和殿的時候,郭資、黃福、金忠三人已經在殿內等候。
“殿下千歲……”
“賜座!”
見朱高煦走入殿內,三人躬身作揖,朱高煦也回應一聲賜座,而後脫下身上的狐裘大衣,走向自己的位置坐下。
待他坐下,三人也才先後入座。
“召你們前來,主要就是和你們討論一些事情。”
“太學的蒸汽機車,你們昨日應該已經與亦失哈去看過了吧,有何感想?”
三人分彆掌管戶部、工部、兵部,與朱高煦所需的錢、人、兵馬都有關係,因此他們三人昨日看完火車後,經過亦失哈稍微提點,心裡早就有了猜測。
“殿下是準備,提前鋪設鐵路?”
黃福作揖詢問,朱高煦頷首道:“朝廷要遷都,但並非說皇帝就要定在一處地方不能行動,兩京鐵路可以將南方物資源源不斷運往北方,重要性不言而喻。”
“倘若七八年後火車可以日行六七百裡,那從南京前往北京也不過三日時間罷了。”
“鋪設鐵路需要勘察地形,還要囤積鐵料,製造鐵軌,並且還要派兵保護,因此我才召你們前來。”
話音落下,朱高煦對黃福道:“國朝官營鐵場,每年產鐵幾何,能囤多少?”
“約五萬七千噸,若是不鑄造火炮,每年可囤兩萬噸。”
黃福不假思索的回應,朱高煦聞言算了算兩京鐵路大概需要的鐵料。
兩京鐵路從北京與通州之間作為起點,以長江北部的江浦為終點,其它的與後世清朝的“津浦鐵路”路線差不多,全程約一千七百裡。
以每裡需要九十噸鐵料來算,這條鐵路最少需要十五萬三千噸鐵料,是大明朝兩年半還多的總產,每年囤兩萬噸,最少需要七年半。
這麼算下來,隻要不生產軍工,那似乎七年半就能修建好這條鐵路。
但對於朱高煦來說,這條鐵路隻是開始,加上蒸汽機的抽水功能已經能滿足礦場的需求,因此接下來要做的就是煤炭、鐵礦的擴大生產。
“工部和都督府商量,將蒸汽抽水機拿去礦場實驗,看看它能讓礦場效率提升多少。”
“除此之外,北直隸、山西、河南、山東、南直隸等地的煤礦、鐵礦和火藥場擴大生產,要保證每年最少增加一萬噸鐵料的產能。”
朱高煦隻是說出個大概,黃福便皺眉道:“若是如此,起碼要再招募兩萬工人,每年開支不會少於三十萬貫,戶部那邊……”
黃福一開口,郭資便尷尬起身作揖道:“殿下,雖說下東洋艦隊返回,可黃金不能流通市場,東洲貨物則是沒有太多市場,這次獲利的也不過二百八十餘萬貫。”
“臣昨日返回府中便算了鐵路的造價,每裡約三千四百貫,若是按照兩京一千七百裡路算,起碼六百三十萬貫。”
“若是再算上擴大鐵料募工的工價,即便按照七年竣工來看,朝廷七年間也需要投入近一千四百萬貫,每年不低於二百萬貫。”
“以戶部當下情況,著實難以負擔……”
郭資說出困境,朱高煦卻道:“戶部增加的大頭,主要就是工價和鐵料價格,雖然投入七百餘萬貫,但七年後朝廷產鐵能達到十二萬噸。”
“屆時,我便不會再繼續擴大產能,這點你們可以放心。”
朱高煦給出保證,十二萬噸鐵料的產能,已經足夠大明應付日後的鐵路建設了,至少在他有生之年足夠。
話音落下,他又看向兵部尚書金忠:“兩京鐵路一千七百裡,按照每裡設一小旗,起碼需要一萬七千人才能保證鐵路安全。”
“這一萬七千人你可以慢慢招募,哪裡先鋪設鐵路,哪裡就設置崗哨,同時還要配馬匹給他們夜間巡視。”
“臣領教令!”金忠倒沒那麼多話,兵部本來沒有指揮權,隻有調兵權。
自從節製天下兵馬司後,兵部手中便有近二十萬守城兵馬司,現在增加一萬七千鐵道兵倒也沒什麼,反正不用他出錢。
“殿下,這些兵馬軍餉……”
郭資小心詢問,朱高煦揉揉眉心:“按照十五貫發放。”
郭資一聽,便知道又是二三十萬貫的支出,心裡不免覺得大明朝的戶部尚書真是難當。
“你回去算好後,將朝廷的開支收入在正旦前交給我閱覽,同時工部派人前往太學學習鐵路知識,明年三月開始勘察選址,我會把路線告訴你們。”
“等鐵路勘察差不多,屆時再討論動工的事情。”
朱高煦話音落下,便示意三人可以離開了。
三人見狀,隻能硬著頭皮作揖離開,而戶部的文冊也沒有讓朱高煦等太久。
趕在除夕前,郭資將朝廷的開支、收入、庫存,以及《黃冊》、《魚鱗圖冊》都交到了朱高煦的案頭。
【是歲天下口數七千五百七十二萬六千四百二十七,田畝六億六千四百二十五萬七千三百一十六畝七分】
【是歲田賦五千二百五十四萬六千七百石餘七十二斤五兩三錢,金銀礦課及商稅、關稅、雜項折色後共入八百七十六萬九千二百四十七貫八分】
【是歲……】
簡單看了看人口和田畝、財政情況,朱高煦便心裡有了大概的底氣。
過去兩年時間裡,朝廷開銷一直沒降下來,反倒是吃了不少老朱留下的老本。
當下戶部還有庫存的二百餘萬兩黃金,以及一千七百多萬貫新錢和待鑄新錢,各地常平倉和糧倉內儲存糧食已經不足三千萬石。
刨除不能動用的黃金,將新錢和糧食折色後,大概還有二千九百餘萬貫。
這看似很多,但對於大明朝如今的體係來說,卻根本不夠看。
在這樣的情況下,朝廷明年的開支是梳理黃河、吳淞江、黃浦江、運河的二百萬貫,以及廣西戰事的百萬貫,還有軍隊餉銀、官吏、教習俸祿、工人工錢的二千六百餘萬貫。
當然,五軍都督府還有軍屯籽糧,但經過改革,現在軍屯籽糧每年折色後價值不過三百萬貫,大明收入合計三千二百萬貫。
也就是說,明年的固定開支就已經達到了二千九百萬貫,隻要稍微有些動作,朝廷就得寅吃卯糧了。
翻看了文冊後,朱高煦不免揉了揉眉頭,旁邊的亦失哈也開口道:
“若是鄭和他們趕回來及時,興許可以緩解燃眉之急。”
“話是如此……”朱高煦頷首,隨後又搖頭道:
“他們與南國的戰事不知道進行如何,萬一被拖住,那就有些糟糕了。”
“看樣子,明年不能有什麼大動靜,起碼要攢下三百萬貫來應對後年的浙江新政,鐵路修建。”
“此外,雲南的改土歸流也得看情況往後推遲……”
將財政情況梳理過後,朱高煦不得不放慢了自己的步調。
他拿起黃冊看了看,其中工人單獨開了一頁,天下官營工匠合計六十四萬七千餘人,匠籍二百六十七萬餘人。
可以說,大明的工人比例已經突破了人口總數的4%,但如果算上隱匿人口,估計還在3%左右徘徊。
這倒也不奇怪,大明朝還沒有進入工業時代,需要的工人並不算多。
隻不過隨著蒸汽機開始走向礦場,以及火車開始溝通地方,再加上太學的一些新產品不斷提供新需求,最後在農業又得以突破的話,大明未來幾十年就能走完曆史上幾百年的路程。
朱高煦已經做到了他能做到的一切,接下來的幾十年就是按部就班就足夠。
想到這裡,他合上了文冊,起身走出了春和殿。
亦失哈跟上了他的腳步,雙方穿梭在東宮之中,也碰到了放學回來,帶著弟弟妹妹們玩耍的朱瞻壑。
朱高煦沒有打擾,隻是隔著遠遠地看了會,便走到了東宮的一處長廊坐下。
他坐在這裡發呆,同時放鬆精神。
隻是不等他放鬆一會,急促的腳步聲便在不遠處響起,胡綸臉色難看的從遠處快走而來。
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隻有發生了大事的時候,才會露出這樣的表情。
朱高煦隔著老遠便見到了他的表情,但依舊穩重坐在原地,等待胡綸走到了他的麵前才開口:“不用行禮了,說事吧。”
“是!”胡綸作揖回禮,臉色鐵青的開口道:
“殿下,臣看守不力,那解縉……”
“怎麼了?”朱高煦心裡升起了不好的預感,卻見胡綸低下頭:
“剛才被人發現死在了詔獄外的積雪中,那紀綱說是解縉接受不了流配交趾充軍的結局,自己找地方凍死的……”
胡綸的話,讓朱高煦緩緩攥緊了手。
他並不是因為解縉的死而生氣,而是為了自己的教令被人違背而生氣。
解縉該死,就連朱高煦都向把他千刀萬剮,可問題他不應該現在死,至少現在他在朱高煦這裡還有價值。
況且將他發配交趾充為軍戶,這無疑是對他最大的羞辱,而今解縉死在了雪堆裡,這就代表有人對自己的教令不服,畢竟以解縉的膽量,他根本不可能自殺。
“有的人不聽話,那就好好查查,給他點教訓,好教他知道,什麼是君臣父子……”
朱高煦起身瞥了一眼胡綸,胡綸聞言連忙作揖:“臣明白!”
“殿下,若是現在動手,那浙西……”亦失哈遲疑開口。
“浙西暫時不用管,他們已經不成氣候,暫時打壓一下紀綱,稍後再讓他與浙西廝殺也不錯。”
朱高煦解釋過後,便對胡綸交代道:“給他點教訓就行,他還有用。”
“臣領教!”胡綸應下,朱高煦見狀便轉身向春和殿走去。
亦失哈跟上了他的腳步,胡綸則是站在原地,直到朱高煦走遠,他才陰沉著臉走出東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