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這小子,若是出生早些,恐怕你爹就不會總是朝他老子要錢了。”
武英殿內,朱元璋給出了朱高煦很高的評價。
原本他以為朱高煦隻是簡單學習了行軍打仗,卻不想朱高煦連怎麼減輕軍隊負擔都想的那麼透徹。
這一刻,朱元璋看著朱高煦的目光都慈祥了不少,但他還是沒有結束自己的考校,而是繼續問道:
“你的《削藩論》我和太孫看了,寫的很不錯,就是不知道除了削藩外,你對其它的事情看法是什麼樣的。”
“爺爺您的意思……”朱高煦見朱元璋口語漸漸白話,當即也跟上叫起了爺爺。
果然,他這稱呼一變,朱元璋撫須的動作都不由快了些,隻是坐在一旁的朱允炆略微不喜,但他卻沒表現的明顯,而朱元璋和朱高煦的注意力也不在他身上。
“近來江南閩浙一帶的百姓抵製寶鈔,你覺得是為什麼?我又應該怎麼做?”
朱元璋的這個問題讓朱高煦瞳孔緊縮,旁邊的朱允炆也驚訝的轉頭看向朱元璋,那表情似乎在說“這種事情不應當告訴他”。
麵對二人的反應,朱元璋什麼都沒說,隻是帶著笑意等待朱高煦答案。
此刻的朱高煦很糾結,頂著朱元璋的目光,他不知道自己要怎麼回答。
他當然知道江南閩浙的百姓為什麼抵製寶鈔,自洪武七年至眼下,寶鈔司印發寶鈔的數量平均在每年五百萬錠左右,也就是說過去二十年裡一共發行了八千五百萬錠寶鈔,折合為八千五百萬貫。
這些寶鈔,被朱元璋以嘉獎大臣、勳貴、軍士、宗室來發行,同時又以國營的鹽鐵茶酒等手段流入市場,先後支出大約五千萬左右。
當然,這其中也有一小部分則是通過賞賜外國使臣而流向國外,但不管怎麼說,流入市場的寶鈔基本不低於五千萬。
與之相比,寶鈔的回收情況則是相當應付,僅有一千二百餘萬。
也就是說,眼下大明市場內流通的寶鈔起碼有接近四千萬未能回收。
如此數量的寶鈔,相比較大明的經濟市場來說絕對是一個不小的數目。
市場上流通貨幣泛濫,貶值就成為了必然的結果。
如今一貫寶鈔隻能換到二百五十文,這還是大明去年已經回收四百萬寶鈔的局麵,不然恐怕寶鈔會貶值的更快。
理清了思緒,朱高煦也就知道怎麼簡短的告訴朱元璋原因了。
他朝著朱元璋作揖,然後整理了一下語言,隨後才開口道:
“孫兒算過寶鈔司及六部對寶鈔的製造、支出、回收數目,朝廷大致製造寶鈔八千萬錠左右,支出五千萬左右,回收一千二百餘萬左右。”
“爺爺,容孫兒直說……”朱高煦深吸一口氣,繼續解釋:
“眼下在市麵上流通的寶鈔數量應該還有四千萬左右,而國朝人口如今不過六千餘五十四萬,折一千二百萬戶。”
“也就是說,朝廷發下去的寶鈔,基本每戶百姓都持有最少三錠。”
“若是以國朝稅收推斷,去歲國朝從民間收上來的糧食金銀及布匹草束應當折色為兩千萬貫,若是反推三十稅一,三十倍後也不過六萬萬貫。
“如果把這四千萬貫寶鈔算上,那市麵上就是突然增加了接近八分的錢。”
“近年來,國朝的人口雖有增長,但增長的速度並沒有寶鈔發行的速度快。”
“加上朝廷對於回收寶鈔並不重視,地方官員在征稅也以實物為主,寶鈔不能得到朝廷的承認,那自然也就得不到百姓的承認,百姓既然不承認,又如何接受它呢?”
說到此處,朱高煦深吸一口氣:“但講造之之法,不講行之之法,官無本錢,民何以信?”
朱高煦的一番話,讓朱允炆和朱元璋都沉思了起來。
隻是不等朱允炆想通,朱元璋便反問朱高煦:“依你的話說,隻要朝廷回收寶鈔,就可以讓江南之民接受寶鈔?”
“不僅如此……”朱高煦搖搖頭:
“若是僅僅如此簡單那倒好了,眼下需要回收,但不能直接回收,而是應該將寶鈔在交稅中的比例提升。”
“如去年,戶部的夏稅錢鈔回收不足四萬錠,秋稅錢鈔回收不過六千錠,地方回收僅四百零七萬錠。”
“這個比例較之去年發行的一千五百萬錠相比過少了。”
“想要讓寶鈔穩定下來,就必須開放地方上的寶鈔交稅。”
“北方、西南受北虜之害銀錢不足,尚可以使用寶鈔,但江南之地銀錢甚足,甚至充足到以貿易將銀錢流向海外,因此必須開鈔稅法,對當地收以寶鈔作稅。”
“不僅如此,鈔當與錢綁定,而非又與錢綁、又與糧食綁。”
說到這裡,朱高煦都不免對朱元璋露出一點抱怨:“朝廷的想法是好的,規定寶鈔可以兌米來保證地方百姓最少能有糧食吃。”
“但這樣的規矩,隻會讓寶鈔的價值不明。”
“如眼下南京城內一貫鈔僅值二三百文,而米一石也三百文,但朝廷規定的卻是鈔值一千文。”
“如今最好的就是堅持將鈔定為一貫錢,並準許江南之地的百姓可以用寶鈔來交稅。”
“……”聽著朱高煦的話,朱元璋隻是略微皺眉,但朱允炆卻坐不住了,轉頭對朱元璋作揖:
“皇爺爺,若是放開江南之地的寶鈔來交稅,那以去歲南直隸、江西、浙江、福建等一京三省的田賦來看,國朝明歲田賦不會超過一千六百萬石。”
“況且,眼下地方錢荒,本就應該印刷寶鈔。”
“如高煦之前所說,隻要百姓口數能跟上,那就能讓寶鈔價值漸漸回升,既然如此,那不如不管,等十幾年後百姓數量變多,寶鈔自然會被百姓所接受。”
朱允炆的話說出了朱元璋擔心的一點,儘管明初財政寬裕,但開放江南一京三省寶鈔抵稅這件事情,他還是有些下不定決心。
如今大明近二分之一人口在這一京三省,近四分之一的田地也在這一京三省。
若是徹底放開,雖然以朱高煦的話來分析,頂多兩年就能讓寶鈔恢複正常,但如果出了什麼差錯,那對於大明朝可是災難性的問題。
況且,不繼續印刷寶鈔,那朝廷的歲入也會降低數百萬,這樣的決定朱元璋必須得問過戶部才行。
不過……朱元璋忽的抬頭看向了朱高煦,四目相對間,仿佛要把朱高煦看穿。
麵對這似乎能穿透人心的目光,朱高煦本能的挺起了胸膛,但朱元璋的下一句話卻讓他所有的想法都卡殼了。
“你此前給宜良千戶之子王瑄畫了一份雲南金銀銅礦圖,你是怎麼知道的?又為何不告訴你大哥和太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