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和殿內,聽著朱允炆那略帶笑聲的話,朱高熾隻覺得汗流浹背,耳邊隻剩下了自己的心跳聲。
此刻的他隻後悔自己沒和朱高煦談論考校的事情,如果談論了,那他現在也不至於毫無對策。
隻是這樣的想法僅是一閃而過,因為幾個呼吸後朱高熾便轉身作揖,一臉慚愧:
“不瞞殿下,臣弟也是剛剛知道高煦寫了這樣的一篇文章,可否讓臣弟湊近閱覽?”
“熾弟請便。”朱允炆談笑抬手,示意朱高熾可以往前去一些。
朱高熾見狀,回禮之後便上前湊近看起了自家弟弟所寫的這篇《削藩論》。
不得不說,這篇文章從開篇到結尾都寫得有理有據,不僅滿足了朱元璋想要塞王守邊的想法,還根據漢代的推恩令來將藩王手中兵權一點點的分撥抽離。
作為一個王子,朱高熾很清楚大明的藩王製度與曆朝曆代皆不相同。
大明的藩王沒有封國土地,因此漢代推恩令不能硬套在大明身上。
不過經過朱高煦這麼一改,那一些子嗣較多的藩王,恐怕隻需要兩代人,便能將兵權削弱到極致。
像燕王府這種隻有三個王子的藩王,頂多就是三代人的時間,燕王能直轄的兵馬便不足千人。
等到第四代,那恐怕連百餘名護衛都湊不齊。
可以說,這是妥妥的明代版推恩令,很適合大明的國情。
如果朱高熾自己是皇帝,恐怕也會樂於采納這個辦法。
隻是朱高熾很清楚,這個辦法隻能讓朱元璋高興,而不能讓朱允炆高興。
作為相伴一年有餘的伴讀,朱高熾很清楚朱允炆想要的是什麼。
他年輕氣盛,自然是不願意花費幾十、上百年時間來實施這樣緩慢的辦法。
他想要的,是一口氣將藩王問題解決,然後再實現他心中所想的其它計劃。
朱高熾不懂朱元璋,但他懂朱允炆。
“這篇文章雖好,但始終速度太慢,高煦還是有些瞻前顧後。”
知道了朱允炆想聽什麼話後,朱高熾自然撿著他想聽的話來說。
果然,在聽到朱高熾的結論後,朱允炆臉上的笑意更甚,不過這次的笑意沒有了那種讓人寒芒在背的感覺。
“熾弟言重了,高煦畢竟年幼,能想到這樣的辦法已經不錯了。”
朱允炆走上前來,伸手摸了摸朱高煦的《削藩論》。
“皇爺爺看過了嗎?”朱高熾明知故問,他很清楚朱允炆不喜歡這種文章,因此能讓他掛在這裡的隻有朱元璋。
“看過了,皇爺爺覺得高煦的辦法很好,想法倒是與你不太相同。”
朱允炆沒有說出自己的想法,隻是說了朱高熾的想法與朱元璋不同。
這樣的一頂帽子,朱高熾可有些背不動,但他又不能直接否認,因此隻能想辦法把朱允炆拉下水。
他側頭看向那《削藩論》,搖頭歎氣道:
“這些年的麻煩事太多,想來皇爺爺也有些疲憊了,因此不想大動乾戈,所以高煦的辦法才得以采納。”
朱高熾的話說出後,朱允炆果然上鉤,轉身坐回椅子上,語氣平淡:
“話雖如此,但一味的追求穩妥也不行。”
“這是自然。”朱高熾走到書桌一側,旁邊的太監也端來了椅子讓他坐下。
“這幾個月,高煦進步很快,熾弟可有感覺到什麼異樣?”
朱允炆不相信曾經那麼莽撞的朱高煦會突然開竅,他一直懷疑這篇削藩論是朱高熾或者朱棣指使朱高煦所寫,為的就是把時間往後拖。
“這……”朱高熾似乎早就預料到了朱允炆會這麼問,因此故作遲疑,臉上也露出幾分惆悵。
瞧見他這模樣,朱允炆來了興致,坐在椅子上的身體不由湊上前:“可是發生了什麼事?”
眼看魚兒上鉤,朱高熾以退為進的抬手作揖:“不瞞皇太孫,我半年前與高煦吵了一架,之後他便搬去了軍營,至今日我才前往府軍前衛與其和解。”
“原來如此……”朱允炆笑容一僵,顯然朱高熾的話讓他不是很滿意。
眼下他已經有了晉王朱棡和周王朱橚這兩個嫡子的把柄,如果再能抓住嫡四子朱棣的把柄,那他就可以在日後秋後算賬了。
隻是可惜,朱棣這麼多年來並未犯下什麼不法的事情,甚至對北平百姓,北平都司、北平行都司的兵卒也體恤有加。
正因為他沒有把柄,朱允炆才覺得他有其它想法。
原本以為朱高煦突然變得性格是朱棣在後麵安排,現在看來倒也不一定。
朱允炆腦中思緒萬千,但很快就擺上了笑臉:
“高煦的腦子好使,因此我想托熾弟問問他,這《削藩論》還能不能改一改?”
“太孫哪裡的話。”朱高熾不假思索的回應,並作揖補充道:
“高煦既然有這等能力,那自然要為國朝出力,不管成與不成,都需要先做過之後再說。”
“太孫不用擔心,我稍後出宮便派人去詢問他。”
“那就多謝熾弟了。”朱允炆十分高興,同時也起身道:
“這件事情事關國體,請熾弟現在就走一趟吧。”
“這……好,那臣弟現在就去辦事,請殿下靜待佳音。”朱高熾早已不想在這裡繼續待下去,眼看有了機會,自然沒有放過。
他起身回禮作揖,隨後被朱允炆禮送出了春和殿。
望著他離去的背影,朱允炆臉上的笑容慢慢消失,而身著正四品補服的黃子澄也從偏殿走出,來到了朱允炆身旁。
“如何……”
朱允炆盯著朱高熾的背影,頭也不回的詢問,而在他身旁的黃子澄也略皺眉頭的回應:
“大體瞧不出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按照下麵人的消息,燕嫡長子熾說的並無紕漏。”
說到此處,黃子澄不免為朱高熾說起了話:
“太孫,這燕嫡長子熾素來與您交好,對您提出的諸多政見都十分契合,依臣所見,實在不應當懷疑他。”
“若是讓有心之人抓住間隙,繼而挑撥關係,那恐怕會打亂計劃。”
“嗯……”朱允炆應了一聲,並轉身向殿內走去。
他回到了春和殿,黃子澄也一路跟隨。
站在書桌前,朱允炆死死盯著朱高煦的《削藩論》,麵色陰沉。
“熾弟雖仁厚,但其父、其弟卻是大凶。”
“讓人給我查清楚,朱高煦的這篇文章到底是他所寫,還是我的那個好四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