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姆睜開了眼睛。
哥譚的夜晚是由冰冷的空氣與五光十色的霓虹燈組成的,而他的麵前是兩張臉——應該說是一張臉和一顆紅棗——是戴著頭盔的傑森與迪克。
“羅賓呢?”
提姆開口詢問,可能是由於剛剛的昏厥,於是他現在的聲音還有些沙啞,如同剛剛睡醒一樣。然而哪怕他的大腦剛剛開始開機,他已經能夠非常有邏輯地觀察四周了。
周圍的景象與他剛剛昏過去的時候一般無二,他翻轉手腕看了一眼時間,距離他暈過去已經過了二十分鐘了。地上那些折射這燈光的首飾是愛斯梅達拉身上的首飾——那些綁架她的人似乎很有反偵察意識,為了避免被追蹤到行蹤於是直接把這些可能會暴露自己行蹤的東西全都拆了下來。
“惡魔崽子跟著老東西夜巡去了。”
傑森的聲音從頭罩下傳來,經過變聲器的扭曲,聽上去比平常更不耐煩一些。
提姆含含糊糊地應了一聲,然後他從地上坐了起來,開始摸索自己身上的隨身電子產品。迪克與傑森看著他從身上摸索出一個顯示器,上麵有一個小紅點正在移動。
傑森沒說話。
“…小紅,這是什麼?”
迪克露出了你的大哥很擔心你的眼神——他一向知道蝙蝠俠作為一個長輩,在某些方麵並不是一個很好的例子,比如對任何人一視同仁的極致的控製欲。
提姆抬頭,以一種過於理所當然,以至於讓所有人都沒有反應過來這有什麼不對的語氣回答道:“皮下追蹤器,附帶心率監測以及血氧監測。裡麵含有定量的麻醉劑,能夠遙控。”
“哦,皮下追蹤器啊——”
迪克以一種習以為常的語氣重複了一遍,這確實是沒有什麼,畢竟在蝙蝠家裡,追蹤器確實是日常了。然後在下一秒,他突然意識到了什麼:“定量的麻醉劑,心率監測和血氧監測?”
提姆非常自然地點了點頭:“梅拉本來想要直接注射微型炸彈的,但是後來考慮到炸彈可能會造成更大傷害,所以換成了這個。”
迪克嘴唇張張合合,似乎想要說些什麼。作為家裡的大哥,以及蝙蝠家中為數不多的情感經曆能夠與布魯斯一決高下的人,他是真的沒有見過這樣的場麵。
迪克按住了自己兄弟的肩膀。開口說話的時候聲音甚至帶了一些不易察覺的顫抖:“所以,被注射的那位是知道的?”
提姆點了點頭。
迪克陷入了沉默。
“哈,小控製狂終於找到能包容他的控製欲的對象了?”
傑森毫不在意地開口打破了帶著微妙氣氛的沉默。
提姆抬眼瞥了一眼傑森,然後就從地上坐了起來:“追蹤器失去蹤跡了,應該不是被人發現了,而是信號被屏蔽了。”
他伸手,握住了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在牆邊的機車,翻身上車。
傑森看到這輛機車,挑了挑眉:“嘖,這輛車還真是一個美人。”
提姆頭都不回:“是梅拉的。”
傑森咂舌:“我到時候一定要找她幫我看看我的。”
提姆沒有回答傑森。他其實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能不能夠駕駛這輛機車,畢竟愛斯梅達拉曾經說過這輛機車的動力來源是她的魔力。但是他剛剛被愛斯梅達拉畫下符號的地方在發熱,神使鬼差的,他伸手握住了空氣,而在那一瞬間,空氣在他的手下凝聚成了這輛機車,而這輛機車仿佛有著自己的意識似的,在他徹底握牢把手的一瞬間啟動了。
傑森看著提姆一騎絕塵的背影,一邊跨上自己的機車一邊嘟囔了一句:“到時候一定要讓她幫我改裝我的安傑麗卡。”
發動機的轟鳴聲與風聲在耳邊響起,路燈的光點由點扭曲成線不斷地後退,模糊的色塊飛快地掠過眼角,如同印象派的畫作。
然而提姆沒有任何心思去觀賞,他一路風馳電掣,終於趕到了信號消失的地方。
他提姆的目之所及是一片荒地,沒有任何建築。他不由得懷疑自己的電子設備是否需要迭代的時候,直覺卻在不斷地告訴他就是在這裡。
正當他躊躇的時候,傑森已經趕到了。
“不就在這裡嗎。”
傑森有些不耐煩,他看起來已經打算拔出大種姓之刃了。
“等等!”
背後傳來紮塔娜的聲音,蝙蝠飛機停在身後,她動作迅速地跳下飛機,來到了眾人旁邊。
“現顯形原。”
仿佛近視眼戴上眼鏡,仿佛現實摘下麵紗,眼前出現了一座巨型阿茲特克金字塔。
“…韋恩集團的衛星難道沒有監測到嗎?”
迪克有些難以置信。
在韋恩集團裡上班的家夥都沒有給予迪克任何回應,紮塔娜倒是很冷靜:“混淆魔法和隱藏魔法,衛星不專門盯著這一片空地是發現不了的。”
在一路上所有人都在防備任何可能出現的敵人,然而正如同本身的氣氛一樣,一路都非常安靜。
剛剛抵達金字塔下麵,就能夠聽到上麵傳來的聲音:“…愛斯梅達拉,你將會作為幾千年的偉大計劃的成果,成為托克斯卡特中的伊西普特拉利——你將會用你的性命取悅神明,而這將是無上的榮光。”
紮塔娜在塔下小聲解釋:“托克斯卡特是一個節日,用來獻祭伊西普特拉利——也就是神明的模仿者的節日。伊西普特拉利首先會模仿神明一年,然後在一年以後的托克斯卡特被獻祭。”
塔上傳來了古老的音節,那些信徒們正在吟誦著他們的神明的名諱:“莫約科亞特辛,蒂特拉卡萬,莫克克洛瓦,緹匹尤雷特,北方之主,特洛克納瓦克,命運的無常,懇請您的降臨。”
那些信徒不斷重複著吟誦這句話,紮塔娜的臉色也變得凝重。
“名字是有力量的。”
她說。
所有人抬頭,愛斯梅達拉坐在地上,咬著牙,看上去很痛苦,而身上也開始出現一些變異:
愛斯梅達拉臉上的圖騰開始扭曲,變成一道黑一道黃的條紋,右腳逐漸變成了蛇的樣子,但是這些特征全都在一閃一閃,如同接觸不良的電腦的屏幕的閃屏一樣,上一秒是正常的樣子,下一秒又是變異了的樣子,
明明有一定距離,但是仿佛這一切就發生在所有人麵前一樣清晰,就連愛斯梅達拉因為過於用力,手臂上爆出的青筋也仿佛近咫尺。
所有人試圖靠近,然而他們都仿佛被某種力量推開了,除了提姆。
他最終踏上了金字塔頂端,類似於祭壇的平台之上。沒有人阻攔他,那些披著鬥篷的信徒隻是繼續念誦著神明的尊號。
愛斯梅達拉抬起了眼睛,哪怕她手臂上已經暴起了青筋,但是她的眼睛依舊平靜,紫的發黑,如同哥譚的夜幕,藍色,黑色,紫色,混亂而美麗的夜幕。
提姆與她四目相對,於是他突然想起了愛斯梅達拉曾經告訴過他的那一句話:“名字是有力量的,而力量也擁有自己的名字。”
他想起那個夜幕低垂,月明信息的晚上,愛斯梅達拉的身影被月光籠罩,如同披上一層不屬於人世間的輕紗的巫女。巫女笑著開口,念出了另一位尊神的名字:“庫庫爾坎。”
月光給靈覺披上的一層薄霧一般的輕紗在象征著太陽的神明的名諱以強大的,無可辯駁的,溫暖的力量之下,如同冰雪消融那樣,消失得無影無蹤。
於是提姆放縱著自己的靈覺,操縱著自己的大腦,模仿著那一晚與月光一起不屬於人世間的巫女,念出了他從未念出過的音節:“庫庫爾坎。”
拗口的音節,古老的語言,如同低喃一般的聲音,卻帶來了巨大的變化。
愛斯梅達拉身上的異變停止了一瞬間,接著以一種更加強大,更加無可抗拒的方式變異了。
愛斯梅達拉臉上的圖騰變回了原來的樣子,如同花冠一樣,但是如同一條蛇一樣向下蠕動,最後出現在了頸側兩邊的大動脈上。
由於本身參加晚宴的衣服就是露背的設計,於是當愛斯梅達拉背後生長出一個彩色羽毛組成的翅膀時,沒有任何阻攔翅膀展開的東西。風乖順地盤旋在羽翼之下,將並不符合人們遺以往認知的,位於腰部的翅膀變為無可爭議的強健的飛行工具。
愛斯梅達拉被乖順地風托起,於是她立於空中。
她迅速地眨了一下眼睛,當她再一次睜開時,她的眼睛的瞳孔縮小,又再次變得細長,如同蛇類的瞳孔。紫色的虹膜在某一瞬間落入了霓虹燈暖黃色的燈光,如同墨水滴入水中一樣,在一瞬間將其變成了金到發紅的,如同太陽一樣的顏色。
這一切異變都是在一瞬間完成的,正如同陽光本身一樣,不可阻攔,不可拒絕,無可拖延。
當愛斯梅達拉的額頭上出現了中間裝飾著一顆祖母綠的額飾時,她的手中出現了一把裝飾著各種寶石,如同金星一般燦爛的弓箭,而弓箭看上去如同一個石棍。
她優雅地抬手,以一種輕鬆的姿態拉滿了弓,射出了這如同石棍一般的一箭。
石棍一樣,沒有一絲銳利的箭矢如同對待融化的黃油一樣,直直插入了祭壇中央,而整個祭壇開始顫動,開始崩塌。正如同剛剛所描述的那樣,金字塔以一種安靜到詭異的,沒有任何崩潰的跡象的方式消失,如同融化的黃油,或是冰塊。
最終,天邊的金星升起,而這一座類似於祭壇一樣的金字塔也與大地融為一體,如果沒有見證這一切,大概不會有任何人會認為這裡曾經佇立過一個高大的阿茲特克金字塔。
愛斯梅達拉手中的弓箭隨著金字塔的消失一並消失了,與周圍環境一並恢複正常的,是愛斯梅達拉的外貌。
她被盤旋著的風托著,降落在了提姆的身邊。她偏頭看向金星的方向,她的虹膜已經恢複了平常的紫色,但是不知道是不是錯覺,還是因為天邊的天光,提姆總感覺她的眼中似乎有金光劃過,如同流星在夜空之中劃過。
“黎明到了。”
愛斯梅達拉沒有轉過頭,她隻是注視著天邊的金星,以及漸漸變得明亮的天幕,仿佛自言自語一樣的低喃。
提姆握住了對方的手:“嗯,黎明來臨了。”
愛斯梅達拉的手是乾燥的,也許是因為剛剛風才在手指間嬉鬨過,或者是因為哥譚的清晨實在是有些冷,於是本來就沒有多少溫度的手,在這一刻變得更加涼了。提姆將對方的手掌收攏在手中,而愛斯梅達拉則是放鬆地伸開了手指。
“我現在可能不算人了,被神明附體過之後的我與以往已經不一樣了,你要來監管我嗎?”
愛斯梅達拉眯著眼,偏過了頭,仿佛她是因為天光逐漸變得更加刺眼,才偏過頭來一樣。那雙紫色的,近乎黑色,但是在燦爛輝煌的朝陽之下,如同寶石一般的眼睛,專注地注視著提姆,靜靜地等待著他的回答。
不可否認的是,提姆在那一瞬間腦中閃過了千百種計劃。其中包括了如果愛斯梅達拉的能力失控的可能性,以及各種可能性的解決方案。
愛斯梅達拉笑著用空著的那一隻手點了點自己的嘴角——她有些時候真的是很喜歡看到提姆為了她而煩惱的樣子。
“因為最後是羽蛇神的附身,所以我現在算是半個羽蛇神的祭司吧。庫庫爾坎在一些傳說中是反對活人祭祀的,附身的側麵是這個部分呢,所以我之後可能會經常處理那些活人祭祀的問題。”
愛斯梅達拉欣賞了一會提姆糾結的神色,心滿意足地開口。
提姆眨了眨眼,無數的計劃在他的腦海之中劃過,無數他早就已經準備好的台詞也在他的腦海中劃過。
他應該告訴梅拉他很開心她能夠回來,告訴她自己很擔心她,告誡她這些能力很危險,要讓她小心。有太多的事情排在他的待辦事項裡了。
腦海中想說的話與該說的話擰成了麻花,於是提姆開口:“你要記得去檢查。”
愛斯梅達拉笑了起來。
她的眉眼在這一刻軟化,豔麗逼人的同時,帶了一絲不易察覺的溫柔。正如同那天她坐在窗台之上時,以星空為背景一樣,她逆著光,陰影將她的眉眼籠罩,卻沒有辦法遮蓋住她的美麗本身,於是燦爛到刺眼的天光也成為了她的陪襯。她俯身,用沒有被握住的那隻手,貼上了提姆的臉。
“好。”
她眉眼溫軟,聲音輕柔,如同唱著搖籃曲哄孩子入睡的母親。
“羅姆人之女說得沒有錯。”
紮塔娜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在了兩個人的身邊。似乎是對打擾了氣氛的歉意,這位女魔法師將帽子脫下,放在身前,朝著兩個人行了一個脫帽禮。她冰藍色的眼睛上下觀察了一下愛斯梅達拉,吐了一口氣,露出一個笑意:“由於庫庫爾坎本身也象征了美洲大地的神性,所以她甚至不需要自己調查,她隻需要過去,處理掉,就好了。”
“恭喜你,小先知。”
愛斯梅達拉收回了自己放在提姆臉上的手,笑著看了一眼紮塔娜:“是因為總是跟康斯坦丁搭檔所以才被影響嗎?”
紮塔娜笑而不語。
於是愛斯梅達拉轉過頭,看向提姆:“魔法的本質是交換,而這可能這就是我使用魔法的代價吧。我需要為了取悅我的神明而阻止那些祭祀。不過調查就要拜托你了。”
“嗯。”
“你要看好我。”
“嗯。”
“你要管好我。”
“嗯。”
似乎是被提姆這樣毫不反抗,全盤接受的態度激起了興趣,愛斯梅達拉饒有興致地開口:“其實我知道這件事情會發生的,我看到了未來。你身上的符號也是我刻意留下的,這樣你就可以使用我的摩托車了。”
提姆有些無奈地看了一眼愛斯梅達拉:“是故意的。”
愛斯梅達拉一向覺得提姆能夠將疑問句說成陳述句的能力很好玩,於是她模仿著提姆的口氣回複道:“是故意的。”
提姆歎了一口氣,不知道是對愛斯梅達拉模仿自己的這個行為感到無奈,還是對於愛斯梅達拉刻意將兩個人初見鉤心鬥角的情況舊事重提的行為感到無奈。
愛斯梅達拉滿臉無辜,她主動朝著提姆的方向走了一步:“追蹤器不能算是懺悔嗎?”
“不可以。”
提姆看了一眼愛斯梅達拉,第一次覺得對方的思維方式與一般人不太一樣。
愛斯梅達拉歎了一口氣,收攏了自己被提姆握住的手的手指,主動握住了對方的手:“好吧。”
提姆看了對方一眼,沒有想到愛斯梅達拉眨了眨眼,直接詢問道:“如果我以後什麼都告訴你,你會生氣嗎?”
提姆再一次吐了口氣,他沒有回答,因為他知道愛斯梅達拉已經有了答案。
“算啦,”愛斯梅達拉也再一次歎了一口氣,“就算我不說你也會知道的。還是跟你說吧。”
提姆沒有回答,隻是默默地收緊了一點自己的手指。
於是小控製狂最終還是抓住了一縷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