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小攤販們的討價還價聲一陣高過一陣,其間還夾雜著幾聲爭執,鬱南費力地睜開雙眼,扭頭看向窗外。
窗戶是半開著的,輕薄的窗簾被風吹得微微晃動,縷縷陽光在窗前跳動。
鬱南抬手蓋在眼睛上,隻覺得平靜又恍惚。
兩天了,她仍然對自己真的重生了這件事感到不可思議,原本應該四肢斷裂、頭破血流的她還完完整整地躺在床上,還能聽到外界的聲音,儘管吵,但還活著。
她,鬱南,重生了。
至於她是怎麼死的,那些情景仿佛還在眼前,一幕一幕,曆曆在目。
作為一個小鎮女孩,她從小就知道自己是被父母遺棄的孩子,是奶奶不顧所有人的反對把她撿回家裡,悉心撫養,供她吃穿上學。從小家裡條件雖然不好,但奶奶傾儘所有,把自己最好的一切都給了她,如果沒有奶奶,她更不知道要麵臨怎樣艱難的人生。
高中畢業後,她的高考成績一般,奶奶年紀大了,身體也越來越差,她便放棄了讀大學的機會,選擇進城打工,想著多掙點錢,讓奶奶可以不用那麼辛苦。
由於學曆限製,她可以選擇的工作並不多,一年多的時間裡,她做過超市收銀員,在餐館洗過盤子,最後在一家商場做服裝售貨員,很累,也受了很多委屈,但並沒有攢下多少錢。
就在她想著是不是應該另尋出路的時候,人生的第一個轉機出現了。
也不知該說是幸抑或是不幸,她那雙不負責任且狠心的父母雖然什麼都沒有留下,卻給了她這副好皮囊。
憑借著這副皮囊,她在一次偶然的機會被一位拍攝綜藝的導演發現,並在他的盛情邀請下出演了一支廣告,繼而憑借美貌出圈,順理成章地一腳踏入了娛樂圈,從出演龍套角色,漸漸也接到一些戲份較多的配角,人氣呈現上升的態勢。
她的初心其實很簡單,就是多掙錢,讓奶奶過上更好的生活,可是她漸漸地也發現,這個圈子並沒有她想象的那麼單純,凡事不可能完全按著她的意願走,總要有許多不得已。
就在她考慮著要不要退圈的時候,許知言出現在她的生活裡。
許知言是當紅的實力派演員,二人相識於一部都市偶像劇的拍攝。在劇中,許知言飾演男主,而鬱南飾演女主的一個戲份並不多的朋友,和許知言僅有幾場對手戲。
許知言曾毫不掩飾地表達對鬱南演技的欣賞,還提出把她推薦給相熟的幾位導演。但鬱南隻當是客套之詞,並沒有當真。況且兩人的咖位實在差得太多了,她根本不敢奢望能從對方那裡得到什麼好處。
但許知言似乎是認真的,在這次合作之後,真的主動和她取得了聯係。在他的推薦和保舉下,鬱南獲得了比之前好很多的資源。
出於感激,鬱南請他吃過幾次飯,兩人的關係漸漸拉近,最後自然而然地發展為情侶關係,鬱南也對自己的演藝事業重新生出希望,憧憬著更好的未來。
許知言高大英俊,性格溫和,對鬱南更是照顧得幾乎無微不至,隔三差五就會送上貴重的禮物。隻是,許知言始終不肯公開他們的情侶關係,而且常常行蹤神秘,鬱南問起時,他總是含糊其辭地三言兩語帶過去。
鬱南不是沒有懷疑過,但每次都被許知言真誠的態度打動,還是選擇了相信。
直到他們被記者拍到先後從同一間公寓裡出來,戀情曝光。
那一天,在“許知言鬱南戀情”的熱搜話題下,另外兩個話題緊隨其後,討論度爆炸性地攀升,“許知言妻子發聲”“許知言隱婚生子”。
鬱南也是這時才知道,她眼中的完美男友,其實早就有了家室。
她是人人唾棄的第三者。
之後的日子對她來說宛如地獄,網友們紛紛指責她知三當三,道德低劣,她每天打開微博,都能看到私信裡無數的侮辱和謾罵。
她試著解釋,說自己不知道許知言已經結婚了,說她是被欺騙的,她也是受害者。
然而,像她這種沒什麼話語權的小藝人,說什麼都沒有人會相信,大眾一向隻相信自己想相信的事實,卻根本不在乎那是不是真相。
她也曾聯係過許知言,對方卻根本不理睬她,最後乾脆是許知言的妻子接的電話,女人的聲音冰冷,毫無溫度:“彆再打來了,再打來我就曝光給媒體。”
她卑微地乞求:“我隻想問他幾句話,你讓我跟他說話好不好?”
女人不為所動,隻是問:“你勾引有婦之夫,直到現在還死纏爛打,破壞彆人的家庭。鬱南,你都不覺得羞恥嗎?”
鬱南意識到是許知言在顛倒黑白,終於明白,自己再辯解什麼都沒有用了。
這事情鬨得遠比她想象的要大,連奶奶都從鄰居口中得知了這件事,她身體本就不好,又是生氣,又為鬱南擔心,竟然突發急病,很快就去世了。
鬱南失去唯一的親人,徹底絕望了。
奶奶下葬後的那個風雨交加的夜晚,她爬上樓頂,毫不猶豫地跳了下去。
再次睜開眼睛時,她已經重新回到了北城這間小小的出租屋,命運的齒輪尚未開始轉動,她還是那個初到大城市、前途未卜的小鎮女孩。
不過,眼下對她來說,什麼錢或者事業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奶奶還活著,她還有很多機會陪在奶奶身邊。
重來一次,要選擇怎樣的道路呢?
這個問題讓鬱南感到非常迷茫,一時不知道該怎麼做才好,所以她還是按部就班地去商場上了兩天班,就像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按照前世的時間線,她就快要到達命運的十字路口了,到底要不要辭職,直接避開這個選擇呢?
鬱南沉沉地歎了口氣,沒精打采地從床上坐了起來。
離上班時間還有一會兒,她煮了兩個雞蛋,又倒了一杯牛奶,隨隨便便地吃了個早飯,接著又把房間簡單地打掃了一遍。
她剛到北城時手裡沒什麼錢,所以隻能先在城中村租了間舊房子住下來。房子在二樓,是小小的一室一廳,勉強夠一個人居住,剛搬進來的時候,房子裡的狀況不容樂觀,牆皮脫落,窗框上的油漆也是斑斑駁駁的,手指一摸上去就會簌簌地往下掉。
是鬱南自己一個人慢慢地把這間房子布置了起來,貼牆紙,刷油漆,一點一點地添置或更換家具,直到成為現在這個溫馨的小窩。
也許,就這樣下去也是個不錯的選擇,休息時還可以回到青葉鎮去看望奶奶。
或者,再發展點副業?
鬱南把鑰匙和手機隨手丟進帆布包,邊思考邊關上了大門。
在下樓的時候,她迎麵碰上了住在樓上的一位阿姨,對方笑著跟她打招呼:“小鬱去上班啊。”
鬱南笑笑:“是啊,您都買菜回來了?”
“今天去得早一點。”阿姨舉了舉手裡的布袋子,“我們家那位老說買的黃瓜不新鮮,今天我特意起了個早,看他還挑不挑我的毛病。”
她雖然是用抱怨的口氣在說這些話,臉上卻洋溢著笑意,看得鬱南心裡都跟著柔軟起來,也不由得揚起了嘴角。
“哎呀,瞧我跟你說這些,耽誤你時間了吧,你快去上班吧。”阿姨說著,往旁邊讓了讓,讓她先過去。
鬱南笑著道了聲“再見”,快步下樓去了。
她所工作的商場上午九點開始營業,晚上十點停止營業,分白班和晚班,白班從九點到下午六點,晚班則是從下午一點到晚上十點,每個月輪換一次,月休四天,辛苦是辛苦了些,不過以她的學曆來說,能找到勉強合心意的工作就很知足了。
她住的這邊雖然是城中村,好歹交通還算便利,坐公交到商場,如果一路順利不堵車,差不多四十分鐘就能到。
公交站有不少人,鬱南站在人群邊緣,正低著頭從帆布包裡掏手機,頭頂突然響起一道清亮的男聲:“你好。”
鬱南不確定是不是在和自己說話,下意識地抬頭看了一眼,就見到一個高高大大的學生模樣的男生站在自己麵前,見自己抬頭看他,有點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說:“那個,你也是住在這附近的大學生嗎?我這幾天都看見你在這裡等車。”
鬱南警惕地沒有回答,反問:“你有什麼事嗎?”
男生忙擺手:“沒,沒什麼事,就想問能不能加個微信……”
鬱南眼看自己要坐的公交車進站了,抿了抿嘴:“不好意思,我的車到了。”說完徑直越過他,朝公交車走去,把男生的不甘心的呼喚拋在了身後。
直到上車,她還看到男生呆呆地站在原地,一臉失落。
這種事鬱南經曆得多了,早就習以為常,沒怎麼在意地收回了視線。
八點四十五分,鬱南下了公交車,又步行了五分鐘,從員工通道進入商場,到了位於四樓女裝部的一家服裝店。
店長楊婕已經先到了,正蹲在地上整理一堆新到的夏裝,聽到腳步聲,抬頭衝她笑了笑,說:“早啊。”
“楊姐早。”鬱南笑著回應,先去把帆布包放到一旁的矮櫃裡,又去試衣間裡換了店裡統一的白襯衣,這才走過來給楊婕幫忙。
兩個人安安靜靜地各自忙活著,楊婕突然問:“鬱南,你這兩天是遇到什麼事了嗎?”
鬱南愣了愣,問:“為什麼這麼問?”
“嗯……就感覺你這兩天怪怪的,沒什麼精神。”楊婕說,“你要是有什麼困難就和我說,我能幫的肯定幫。”
鬱南垂著頭,把一條牛仔裙用衣架掛好,心想這怎麼說呢?說自己重生了?怕不是要被當成腦子壞掉的瘋子。她搖搖頭,無聲地歎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