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上(1 / 1)

“陛下——陛下——不好了——”

內監神態焦急,哐當撞上正德殿的大門,誰料這門是虛掩的,他沒刹住力,一頭栽進殿中,像個球似的滾了好幾圈才暈頭轉向地爬起來,又立即顫巍巍地跪倒在禦座前,抱著皇帝的錦靴哭嚎。

他那張粉白的圓臉像包子皺出了許多褶,嘴裡仿佛人仰馬翻似的,又止不住喘氣,又忙著哀叫,還得分出神回稟聖上。

於是正德殿裡被皇帝召來議事的文武百官,被迫聽這小內監好一陣兒的哭爹喊娘。

禦座上的皇帝動了動腳,沒掙脫,小內監年紀不大,嗓門卻高,力氣也大得驚人。他單手扶額,嘴角不停地抽搐,暗想,我果然是脾氣太好了……

好脾氣的皇帝隻能親自伸手戳了戳小內監的肩膀,語氣溫和:

“到底什麼不好了,你細細說來——”

文武百官眼觀鼻鼻觀心,全都低著頭裝鵪鶉,裡麵有些人愈發縮緊了脖頸。

小內監用力吸了一下鼻涕,此刻鴉雀無聲的正德殿裡都回蕩著這“咻”的一聲。

“賀尚書,賀尚書她……她棄官跑了!”

“哈?”

不止皇帝,聽見這話的百官都不由自主地吐出疑聲。

“賀尚書真的跑了!她府上空無一人,正廳的方桌上擺著一套官服,上麵壓著官印!”

小內監愁眉苦臉道,“而且府門大敞,像是故意的……”

“她走了?可有書信留下?”

皇帝哐當站起身,赤紅滾金邊的寬袖拂倒了案幾上的高頸梅紋紫釉瓶,瓷器嘩啦一聲碎開,但殿中無人關注,他們都被小內監所說的事驚愣住了。

“沒有,連張紙片子也沒留下!”

皇帝腦中如被錘擊,撲通坐下,身體一震,兩眼失焦,良久才訥訥開口:

“怎麼走了……賀卿怎麼走了呢?她怎麼走了……”

正德殿裡的臣子這下沒法默不作聲了,他們齊齊看向站在頭排的一個清臒老者。

被眾人注視的老者輕哼一聲。

這一聲立刻點燃了眾人的怒火,他們七嘴八舌地開口討伐。

“賀尚書肯定是被崔禦史氣跑的!”

“崔禦史沒安好心……”

“崔禦史說話也太難聽了,換成我也想走!”

“嗬,有些人真是恩將仇報,也不想想若沒有賀尚書,他還能好好站在這兒麼……”

崔禦史巋然不動。

殿中吵嚷,皇帝仍然沉浸在他的大才、賢臣兼恩人棄他而去的不可置信中,來傳信的小內監依舊跪趴在禦座邊上,一動不動。

崔禦史冷笑一聲,而後慷慨陳詞道:“賀重玉自恃功勞,不告而去,如此任意妄為,臣要彈劾她!”

眾臣子聞言,臉色複雜,齊刷刷盯著最前麵的崔禦史,心中發出感慨——老頭兒,你還要不要臉了!

王吉嘴都要氣歪了,立即跳出來,氣勢洶洶地瞪著崔禦史,“崔老頭兒,你妒忌賢能,逼走了賀師,你罪該萬死!”

要不是左右拚命扯住了他的袖子,他能跳到崔禦史麵前,揪著對方的衣襟質問。

“哼,小兒無狀,整天跟在年紀比自己還小一輪的姑娘身後,‘賀師’長‘賀師’短,像什麼樣子!你也不看看人家領不領情,她離開有告訴你麼!”

崔禦史須發花白,身如青鬆,說話卻咄咄逼人。他似乎是被王吉的話氣到了,竟不顧資曆,和對方嗆聲。

但王吉沒有受影響,他指著崔禦史吊起嗓子大喊:“你最好親自上門道歉,把賀師好好地請回來!”

崔禦史沒好氣地反問他:“人都離開洛京了,天南海北,誰知道她往哪裡去了!我怎麼登——門——道——歉——”

“登門道歉”四個字像是從牙縫裡逼出來的一樣。

好問題,賀重玉到底去哪兒了?

於是眾人也反應了過來,皇帝也回了神,抬腳輕輕點了點小內監的肩膀。

“賀卿竟沒有留下一丁點隻言片語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