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堂之上的紛雜低語一下子停止了,韓時宴的話像是金缽落地,發出了咣的一聲。
能夠站在這大殿上的,幾乎沒有蠢人,誰都聽出來了韓時宴的言外之意。
他在懷疑薑太師同李太保,他在嘲諷官家喜歡和稀泥,不管國事家事天下事,事事都息事寧人!
這人究竟是怎麼可以一句話掀翻大雍朝堂之上站得最高的三個人啊!
可一想到這個人是韓時宴,宛若投石機一般的男子,天天將自己的腦袋拋出去無差彆的砸死一個老臣的鐵頭禦史,他們又覺得這不稀奇了!根本不值得上史書,因為這分明就是韓禦史的日常而已。
眾人這般想著,驚疑不定偷偷看向了上座的官家。
還有陷入風暴中心的薑太師同李太保。
以及如坐針氈的韓太傅!
鬼侄兒!三公點名單單漏掉我,我都懷疑我想要橫掃政敵,獨攬朝權!
官家眯著眼睛,手指時不時地輕顫幾下,他沒有看韓時宴,更是沒有回應他的話,卻將目光落在了顧甚微身上,隨即看向了開封府尹王一和。
王一和心中輕歎,上前一步衝著顧甚微拱了拱手,“敢問顧親事,你如何能夠證明你是被人下毒且被擄走?老夫雖然願意相信你同韓禦史,但是朝廷辦案當有證據。”
“就像韓禦史所言,你武功蓋世,整個汴京城中鮮有敵手。又豈會隨隨便便就中毒?”
“倘若這毒藥是你自己給自己下的,那麼韓禦史先前所言,這是飛雀案中還有第二人的證據便不成立了。”
王一和語氣頗重,不墮開封府府尹威儀。
但心中的小人卻是已經跪在了漫天神佛之前,保佑顧甚微同韓時宴不會秋後算賬。
“你既然被人下毒暈過去,且不能動彈,失去了內力。韓禦史又是如何找到你,然後趕上早朝的呢?這給你下毒之人,又同那飛雀案有什麼乾係?”
顧甚微淒然一笑,嘴角的猩紅愈發的刺目。
王府尹瞧著,心中陡然一紮,愈發覺得不是滋味起來。
“王大人問得甚是好。”
不怕沒人發問,就怕官家不問。她同韓時宴今日來這麼一出的目的,本就沒指望揪出那個人來,隻要能夠將這天捅出一個大窟窿,沒有人再能夠一手遮天,將這洞補起來那就夠了。
顧甚微亦是朝著王府尹回了禮,“我若是有這毒藥,今日當在早朝之上領頭功。”
“官家若是不給我封侯拜相,我大雍邊關將士,這天下的百姓都要說上一句不服!”
滿堂嘩然。
好囂張的人!王一和有些汗顏,他先前究竟是怎麼會對顧甚微產生憐憫之心的,他是怎麼敢的!
“此言怎講?”開封府尹硬著頭皮問道。
“我若是有這毒藥,直接便讓那北朝軍隊永遠都不再醒來,我大雍鐵騎猶如入無人之境,何愁不收回十六州?”
她說著,眸光一轉,拱手看向了上座的官家。
“我若是有這種藥,早就獻給了官家。因為這種可以決定一個王朝的命運的藥,握在官家手中,那是千秋萬代之功業,可以建下載入史冊的功勳。”
“若是在旁人手中,那便是無窮無儘的禍患啊……”
“韓禦史同我對大雍的忠心,對官家的忠心日月可鑒,所以才在中毒之後著急進宮,以命請諫!”
顧甚微說著,低下頭去再次行了個禮,她偷偷地瞥了官家一眼。
注意著他的一舉一動。
果不其然,先前還情緒不外露,根本提不起精神的官家,這會兒已經坐直了身子,臉上的神色不停變幻起來。
若論擊中官家的心,他們皇城司怎麼可能輸給禦史台?
同禦史台專門找茬兒不同,他們皇城司可是專門溜須拍馬想官家所想啊!
有哪一個皇帝,可以拒絕載入史冊,寫在族譜的第一頁!
又有哪個皇帝,能夠容忍這麼厲害的東西不握在自己手中。
“微臣敢以性命作保,微臣同韓禦史所言句句屬實。至於王府尹所問之事,我們所掌握的證據皆在韓禦史的奏章當中。”
顧甚微說著,從懷中掏出了一個木匣子來,躬身舉過了頭頂。
“而在這匣子當中,乃是我們找到的證物。還請官家過目。韓禦史同微臣之所以不當眾詳言,乃是因為那幕後之人如今便站在這朝堂之上,在一丈之內。”
滿朝文武皆是倒吸了一口涼氣。
若說先前韓時宴是意有所指,如今顧甚微便是直接說出口了。
“查!”
顧甚微聽到頭頂上傳來一個悶悶的聲音,忍不住嘴角微微上揚起來。
隨即那喜悅又轉變成了嘲諷。
哪裡有什麼息事寧人?
官家的查與不查,不過是權衡利弊而已。
“這事交給開封府來查辦”,官家說著站了起身,他輕甩了一下衣袖,大步流星的走了下去。
顧甚微聽著,微微蹙了蹙眉頭,她朝著一旁的韓時宴看了過去。
韓時宴卻是衝著她輕輕地搖了搖頭。
這個案子從大理寺韓敬彥手中,轉給開封府的王一和了。
不過她很快的便又眉頭舒展了開來,雖然不知道這樣會不會不利於韓敬彥的仕途發展,但是於她同韓時宴而言卻是一樁好事。且不說他們之前同開封府多次配合,都是熟人了。
關鍵是王一和喜歡放權,隻要他們帶著吳江一起飛,彆捅出收拾不了的爛攤子,王一和根本就不會管的。
更重要的是,這說明官家是當真想要揪出那個位高權重之人。
韓敬彥是有本事,但是他太年輕了,不光是他,她同韓時宴也都太年輕了。
官家讓王一和來查,便是給他們安上了一根定海神針!
朝堂上鴉雀無聲,官家走遠了,都沒有一個人抬起頭來,像是全部都被釘在了原地一樣。
直到站在隊伍最前頭的三公轉過身來,所有的人方才活了過來,可這會兒還是沒有人說話,隻是一個個的伸長了脖子瞧著。
禦史不算什麼太大的官,韓時宴年輕,站的位置一點兒也不靠前。
顧甚微更是今日頭一回上朝。
二人感覺到前方的動靜,齊刷刷的站直了身子,目光灼灼的朝前看了過去。
而轉身準備走到了中間的薑太師同李太保停住了腳步,就這樣兩兩相望著。
誰都沒有說話,可誰都知曉,這朝堂之上即將掀起新一輪的血雨腥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