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2章 紅英的抉擇(1 / 1)

“顧親事再不來,酒都要涼了。”

顧甚微翻上武館二樓,瞧見馬紅英的時候,聽到的就是這麼一句話。

她撣了撣袍子上的灰塵,步履輕鬆地走了進去,馬紅英坐在窗邊光潔的桌案前,手中端著一個粗瓷酒碗。

這屋子裡空蕩蕩的,除了一張桌案兩把凳子,再有的便是她腿邊放著的一個已經熄了火的煮酒爐子。

顧甚微在馬紅英的對麵坐了下來,端起放在麵前的酒碗咕嚕了一口,一股子辛辣的味道直接上頭,入腹的瞬間火燒火辣的。

馬紅英見她微微蹙眉,轉了轉手中的酒碗,“在軍中待久了,習慣了喝烈酒。這汴京城中給小娘喝的花酒果子酒,入口淡得出鳥來。”

顧甚微抬眸打量了她幾眼,見她一副江湖女子打扮,整個人沉穩內斂了許多,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

“酒雖然好喝,但是喝多了手會抖”。

她說著,將自己腰間的長劍取了下來放在了桌麵上,劍鞘同桌麵相接的那一瞬間,發出了沉沉的聲音。

顧甚微意有所指的看了那劍一眼,“差之毫厘謬以千裡。”

馬紅英聞言,神色複雜地摩挲了一下酒杯,“顧親事來尋我,是給吳江當說客的麼?”

“吳江那張嘴叨叨個沒完,哪裡還需要多此一舉的找個說客。他都天衣無縫了,誰還插得進嘴?”

馬紅英一愣,爽朗的笑了出聲。

“吳江是這樣的,像個小孩一樣,總是叨叨叨個沒完。從前在戰場之上,今日不知明日事,大家都很喜歡他這樣的熱鬨的性情,至少便是突然死在了戰場上,臨死之前回想起自己的過去,也不覺得寂寞。”

“但是回到了汴京城裡,就覺得太過不正經,像烏鴉一樣聒噪了。”

“小時候韓時宴看書的時候,吳江就在旁邊和尚念經,然後他就會喊我的名字,馬紅英!我就一躍而起,揪住吳江的耳朵便往外拖,結果吳江唉喲唉喲的叫得更煩人了。”

“韓時宴雖然嫌棄吳江,但卻不喜歡告狀,所以我們倒是都不怕他。韓敬彥就不一樣了,他是活爹,他不光會告家長,還會拿著竹條對著吳江講上一個時辰的大道理。”

回想起年幼之時的趣事,馬紅英明顯要輕鬆了許多。

她拿起小爐上的酒壺,給顧甚微的酒碗滿上,又給自己添了些,然後拿起酒碗同顧甚微輕輕地碰了碰。

“張大人說得真是沒有錯,我們兩個一定可以成為很好的朋友。”

“要是韓時宴告訴我你是劍術天才的時候,我直接衝去你家認識你就好了,晚了好些年。”

馬紅英喝了一口酒,將那酒盞放在了桌麵上。

“仔細想想,我同吳江之間好像沒有什麼問題,但又好像有哪裡不同了。”

上一回分彆的時候,還是生死離彆,愛意最長的時候。

明明相隔的時間並不長,可是她卻覺得自己好似過了一輩子,長到再見汴京的故人舊事,都覺得十分陌生了。

馬紅英沒有辦法對著顧甚微描述這樣的心情,因為她也說不清。

她不知道是她走得遠了,吳江還停留在那個亂石陣裡,還是吳江走得遠了,她卻回不來了。

顧甚微瞧著馬紅英思索的樣子,並沒有打斷她。

一直到她再端起酒碗碰杯時,顧甚微這才開口說道,“你最後弄明白了嗎?亂石陣的事情。”

馬紅英挾持的官家隻不過是個替身,替身回答的問題,自然也是做不得數的。

當年亂石陣下達命令拿他們換國璽的人,是不是官家,這個問題馬紅英想知道,她也想知道。

“這個世上,大約隻有你能同我感同身受。我家中的人,都不想我繼續追問下去了。昨夜回去,我阿娘抱著我哭了一宿,連帶著她養的狗,都對著月亮嗚咽。”

“不光是這樣,還有我的姐妹們,姐夫妹夫……”

馬紅英說到這裡,有些無奈地笑了笑,“我差點以為自己又死了一回,隔壁住著的人家險些連夜起床來找靈堂吊唁。”

她說著,話鋒一轉,抬眸對視上了顧甚微那雙堅毅的眼睛。

“不過那一刻我突然想通了。”

馬紅英說著,底氣漸長,目光亦是愈發的豁達起來。

“張大人是個很好的人,他在官家麵前說我被救之後,是他安排我去做了臥底。這回齊王謀逆,我也算是立了大功。這般一來,我活下來來,卻是沒有返回戰場,沒有返回汴京,這件事就無須被追問了。”

“你立功的願望是要給你阿爹洗清冤屈。”

“我原本是想要向官家問個究竟,今日早朝之後,我在禦書房裡再次見了官家。”

顧甚微認真的聽著馬紅英的話,每個人要走的路不同,每個人遇到事情的選擇也不同。

馬紅英不管怎麼選,都是她自己做出的決定。

馬紅英搖了搖頭,“我沒有問那個問題。問了又如何呢?就算是,我們馬家人也做不出弑君謀逆這種事情來,我的父親也還會一如既往守護著大雍,永遠紮根在邊疆。”

“直到他戰死沙場,或者是垂垂老矣無法再提起刀槍的那一日。”

“不管得到什麼答案,那些死去的兄弟們也不會再活過來,我也沒有辦法再拿著那對大錘站在戰場上了。”

馬紅英說著,目光愈發的堅定,“我想,死在戰場上的我的同袍們,也會做出和我一樣的選擇。”

“我們本來就是為了大雍而戰,為了百姓的安寧而戰的。”

“哎呀”,馬紅英說著,眼眶有些泛紅,她笑了笑,又衝著顧甚微道,“我小時候,我阿爹便總是同我說這些,我那時候年紀小氣性大,總覺得老頭子愚忠古板,成日裡大局大局。”

“我那時候可沒有想到,有朝一日,自己會說著同父輩一樣的話,做出從前在我看來十分懦弱的抉擇。”

“在今日之前,在我在禦書房裡見到官家之前,我都沒有想到會這樣。”

顧甚微靜靜地聽著。

她什麼也沒有說,她知曉馬紅英這會兒需要的隻是一個聆聽的對象罷了。

她恰好有著相似的經曆,卻又不像吳江還有馬紅英的家人那般同她那樣親近,是最合適的人。

“我沒有問那個我想了日日夜夜,豁出性命都想要問的問題。”

“我替那些兄弟們要了軍功,替他們要了更多的恤典。逝者已逝,活人還需要靠這些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