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很熟悉的聲音,如清泉擊石,乾淨且清透。
許黛時承認她一開始腦海裡出現了“段歇”兩個字,這麼好聽的聲音,她好像已經遇不到第二個人。
可是轉身看到來人時,不禁僵硬了一會兒。
此時日已西沉,暮色靄靄。
四周驀然起了風,一片安靜,唯有風起時吹動樹葉發出的沙沙聲。
麵前的男人穿著一件灰外套,襯得整個人身高腿長,光華照人。
昏黃的夕陽光線落在男人身上,把他的臉部輪廓照得很深邃,下頜線條完美精致,眼角眉梢一派山明水淨,望向她那雙清黑的眸子深不見底。
理智告訴她,這人應該不是住在她樓上的那個鄰居“段歇”,首先兩個人的年齡就對不上號。
隻是單純聲音像罷了。
不禁有些失望。
許黛時捏著紙筆的手指也不禁緊張地蜷了蜷。
他不是自己低血糖那天在醫院的時候遇到的那個人嗎?那個時候,他還給了她一份飯來著。
雖然那次他戴著口罩,而今天沒有,但是卻絲毫不影響許黛時把他認出來。
就算他隱藏在人群中,僅僅隻剩下一個背影,估計她也能夠瞬間把他認出來那種。
也沒有什麼特彆的原因,就是因為他實在是太好認了。她出國這麼久,都沒有見過身材這麼優越的。
許黛時身高並不算矮,167的個子在南方算得上是身材高挑,可是目光平視過去,也隻能夠看到對方的脖頸。
他真的好高……
許黛時愣怔在原地,腦瓜子不停地轉啊轉,想的卻是:他長得這麼高,力氣應該也很大,如果他知道她撞了他的車,那他忍不住生氣直接一拳打過來的話,她抵抗的機會大概是多少?
估計是零。
目光相對的這幾秒,許黛時發現自己的手控製不住地在發抖。吞了吞口水,心裡在瘋狂打腹稿,該怎麼和麵前的人說自己撞了他車的事情。
畢竟任誰都會緊張。
初見時,他好歹給她盒飯算是幫了她一次,結果再見,她卻直接撞了她的車。
這不是恩將仇報麼。
段歇低著頭,目光淡淡地看著她。
麵前的女孩子穿了一件白色的厚衛衣,幾縷頭發從帽簷側邊溜出來,隨意地散在肩膀上。長發被秋風輕輕吹起,露出她整張巴掌大臉,膚色白皙,骨相精致。
隻不過臉色不太好,望向他的眼神帶著幾分躲避,好像很緊張很心虛的樣子,像是做了什麼虧心事一樣。
段歇還注意到她的頭頂不知何時落下了一片泛黃的楓樹葉。
“腦袋上有葉子。”他提醒。
許黛時一瞬間沒有反應過來,“啊?”
段歇卻已經很自然地伸手,想幫她把落在腦袋上的楓葉給取下來。
可許黛時卻完全誤會了。
她在他伸手的時候,下意識往後縮了一下,眼睛也下意識緊緊地閉了起來,腦子裡無數個小人在跪地求饒:不會吧,現在可是法治社會,雖然她撞了他的車是不對,可是也不至於直接打人啊?救命啊救命。嗯?怎麼好像一點也不疼……
但是下一秒她並沒有等待到一巴掌落在她身上,再次睜開眼,第一時間注意到了那雙伸到她麵前的手。
手指修長,骨骼分明,手背青色的血管凸起,看著就格外有力。手腕腕骨聳立,線條淩厲流暢,上戴著一款手表,明明隻是很簡約的款式,卻很襯他的氣質。
而這雙手正拿著一片已經泛黃的楓樹葉,應該就是剛才從她腦袋上拿下來的。
許黛時鬆了一口氣,原來是她自己想多了。
對方並沒有準備打她。
看來他真的不是那種很凶的人,而且還很有分寸禮貌,不然他當初也不會在醫院電梯裡送飯給她吃了吧。
可是即使如此,對於這個萍水相逢,隻有一頓飯情分的陌生人,許黛時也並不會覺得對方會很輕易放過自己。
畢竟她可是撞了他的車啊!
這個車一看就不便宜啊!
段歇注意到了她神色有些不太正常,“你在害怕什麼?”
他終於問了。
果然該來的還是會來的。隻不過做錯事就道歉,道完歉就賠錢。兵來將擋水來土掩,認錯態度積極一點兒就能更快解決麻煩。
於是,許黛時趕緊誠懇道歉,“對不起,我剛才的小電驢突然‘發瘋’了,而且刹車失靈。我就不小心撞了你的車,不過我可以給你賠償。”
段歇看了眼現場的情況。
這才注意到,她身邊一輛已經熄火的粉色小電動車,車頭直直撞著他的車門。一看就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
完完全全就是事故現場。
段歇沒想到初次正式見麵竟然是以這樣奇葩的方式。
他沒怎麼把這件事情放在心上,“沒事。小事而已。”
“哈?”
許黛時緩慢地抬起自己低頭認錯的腦袋。唉?這麼好說話嗎?
她剛才都在瘋狂想對策,如果對方要她當場賠錢的話,她應該怎麼從青檸提現打賞出來給他呢。
結果,就得到了一句話——小事而已。
難道真正的有錢人不在乎這點虧損嗎?
許黛時心情頓時好了不少,雖然還是有些愧疚,但是也少了幾分心虛和拘謹。
她緊張的時候,說話語速就會變得飛快,“真的沒事嗎?可是你的車門下麵被我的車撞出了一條裂痕,雖然不是很明顯,我也真的很對不起,我覺得我還是需要給你一點賠償。”
“真的不用。”
段歇嘴角輕彎起一絲弧度,語氣倒是禮貌又隨意,“你怎麼在這兒?”
“唉?”許黛時腦袋一下子轉不過彎來了。他這個語氣莫名熟稔是什麼意思,“這位先生,你認識我嗎?”
這、位、先、生?
聞言,段歇靜默了一瞬,表情有些古怪地看著她。
許黛時卻沒有注意到他的表情變化,依舊自顧自地說著,“我記得你在醫院電梯給我送過飯,但是我沒想過你還記得我。”
許黛時瞪大了眼睛:“……”這短短幾分鐘,她的心情可謂像坐過山車一樣,起起落落落落起。
段歇停頓片刻,看到她眼底一片清澈茫然,知道對方並沒有往他就是住在她樓上的602這方麵去猜。
也是。
之前沒有正式見麵過,她沒往這方麵去想也很正常。
於是段歇眼眸漆黑,鄭重其事道,“我是你鄰居,你沒猜到?”
她深吸一口氣,愣道,“是你?你就是樓上的602?你是段……歇?”
不知道為什麼,她總覺得“段歇”兩個字有點莫名其妙地燙嘴,說起來的時候還差點就咬到了舌頭。
段歇語氣溫和隨意, “你什麼表情?你不是經常說過想要見麵嗎?”
哪有經常,她不過就提過一兩次而已。
不過現在根本就不是糾結這個的時候啊!
問題是……
為什麼在醫院碰到的那個帥哥居然是段歇啊?他們怎麼可能是同一個人,一個是現實版的大帥哥,另外一個是她腦補版的三十二歲大叔。
可不知怎麼。
得知他是602本人時,許黛時心裡卻突然萌發了一股驚喜又奇特的感覺。
再次感歎一句,這個世界也太小了吧?
可是,她怎麼都覺得自己被詐騙了。
許黛時表情有些豐富,心情已經完全不能用“五味雜陳”這個成語來形容了,現實可能比五味雜陳還要更複雜。
許黛時的眉毛輕輕皺起,自己都沒有發現自己已經完全沒有了剛才做錯事被抓包的心虛和緊張,反而已經可以開始理直氣壯質問對方了。
“你不是……已經32歲了嗎?”
快比她大一輪那種。
許黛時知道他就是602本人的時候,態度明顯一百八十度大轉彎,一開始還緊張得很明顯,現在倒是咄咄逼問起來了。
段歇瞧著她挑眉瞪眼,就像隻小刺蝟。
卻比視頻裡看到的她要鮮活生動很多。
他解釋,“我沒說過吧?”
許黛時瞬間啞聲了。
……他當時隻是沒否定而已,確實沒承認啊。
也是這個時候,突然傳來一個叫聲,“唉,你誰啊?”
許黛時聞聲望過去,隻看到一個穿著西裝的麵生男人小跑過來,但是下一秒就被另外一個男人給一把扯走了,隱約還能夠聽到扯人的那個說,“你彆去搗亂!”
“他是?”許黛時看著不遠處糾纏起來的兩個男人,其中一個她認識,是給她送過飯的小方,但是另外一個,她卻完全沒有見過。
“司機。”段歇神色淡淡。
“哦,他們怎麼感覺好像快打起來了?”
“正常,他們經常打架。”
他對此好像早就已經習以為常的樣子。
額?怎麼聽起來好像怪怪的?
“你要準備回家?”
“對,”如果不是剛才她的小電驢突然發瘋,現在她已經美美地在回家的路上了。
“騎這輛車回去?”段歇對她的交通工具提出了質疑。
“這是我唯一的交通工具,不過它隻是偶爾失靈而已,這車剛買不久,性能還是杠杠的。”說著,許黛時似乎為了證明自己,她跨坐到車子上麵,把它稍微移動了出去一點,插上車鑰匙,轉動油門。
然後車燈亮了亮,車子緩緩前行了一兩米,燈就徹底滅了下去,車子也不會動了。
小電驢的電量顯示屏電量告急——她的車沒電了。
“不可能啊!我昨天晚上充了一個晚上的電,怎麼可能會沒電了。”而且她這輛車可是新車,許執風花了4800幫她買的,就算網上的車再怎麼質量沒有保證,也不至於幾天就壞了吧。
許黛時整個人快要哭出來了,“我的車好像真的壞了。”
“你確定這是新車?”
“是新車。”許黛時情緒波動得厲害,鼻子又開始發酸了,有種想哭的感覺,“我哥前幾天幫我在網上買的,而且他絕對不會給我買假車的。”
段歇沉思了一會,“你車的電瓶不會被人換了吧。”
“啊?”這完全是她沒有思考過的程度。
“那你現在準備怎麼辦?報警還是?”
“我很慫,我這輩子還沒報過警。”
段歇被氣笑了,“你報警是報警抓彆人,不是來抓你,你怕什麼?”
許黛時沉默了,他說的好像確實挺有道理。
“事已至此,先吃飯吧,和我們一起去吃飯?”他話題突然跳躍起來,好像對她想不想報警這件事並不是很在意。
不過他好像總是雲淡風輕的樣子,連她撞了他的車都不在意。
麵對突然而來的邀請,許黛時下意識拒絕,“我回家吃吧。”
“我們下午在出差,小方今天沒時間做飯,今晚家裡沒飯吃的。”
本來下午派了小方去樓下找她,但是她沒在家。後來許黛時在微信上詢問段歇直播的事,他想順便和她在微信說清楚這件事,一回頭便看到她趴在自己車窗門口“鬼鬼祟祟”。
一聽到“今晚家裡沒飯”,許黛時坐不住了。
這個消息對於許黛時來說,無非就是一個晴天霹靂。
沒飯吃的比她小電驢沒電受的打擊還要大。
於是,許黛時直接答應下來,和他們一起去吃飯。
畢竟有飯不蹭是傻蛋。
而且她們有過約定,他要負責她的一日三餐的嘛!
這麼一想,今晚蹭飯這個行為就沒有任何心理負擔了。
許黛時準備找個位置去停自己這輛小電驢,而段歇在原地等她。
許黛時停車的時候,偷偷掏出手機給這輛車拍了張照片,重點拍了被她小電驢撞出了劃痕的地方,然後把照片微信發給了宋意然。
宋意然直接扣了一個問號過來。
【黑化小貓:然啊,有個好消息和壞消息。
【然然ran:有屁快放。】
【黑化小貓:壞消息是我完蛋了,我撞了彆人的車。】
【然然ran:?!!!!!什麼情況?你再說一遍!你知道這是什麼車嗎,你連這輛車都敢撞,你怎麼不上天啊?】
許黛時本來還想說,好消息是,這輛車是她鄰居的,現在人家不要她賠錢。
可是宋意然卻在聽到好消息前,直接打了一個視頻過來,“告訴我親愛的,你現在準備破產了嗎?需要向我借多少錢,我看看砸鍋賣鐵能不能借你一點。”
“不要賠錢,”許黛時說,“他是我鄰居,他說就刮了一小劃痕,沒什麼大不了的,就沒有叫我賠錢。”
“我靠,你那樓上的鄰居菩薩轉世嗎?宋意然震驚,“他居然沒讓你賠錢!!你知道這車多貴嗎?”
許黛時不懂車,聽到宋意然這麼激動的聲音,她頓時緊張起來了,“這車很貴嗎?特彆貴嗎?”
宋意然淡淡地說:“他這車,整整三百二十萬人民幣,中國配額僅僅隻有40台,彆說修複這個劃痕了,就算是日常保養都要快六位數。”
三百二十萬!!!!這輛這麼醜的車三百多萬!
許黛時一眼便知道這車不便宜,但是她也沒想到要幾百萬啊,她以為最多也隻需要五六十萬啊啊啊。
許黛時頓時沉默了。
她也不再敢再去和段歇主動提賠償的事情,這可是三百二十萬的車啊,要是送去修一修,再保養一下,她一個月的生活費就剩不下多少個子了。
沉默是她最好的保護色。
宋意然還在關心許黛時這邊的情況,“所以,現在這件事情是怎麼處理的?他沒要你賠錢,直接放你走了?”
“不賠錢。”許黛時實話實說,“我們現在準備一起去吃飯呢!”
“許黛時!你千萬彆去!”宋意然語氣有些著急,“老男人都不安好心。我和你講,這輛車這麼貴,他不要你錢,居然還讓你陪他去吃飯。我敢說他指不定圖你美色呢,你要小心一點!我寧願把這月零花錢都借給你賠給他,你也不要一個人和他去吃飯啊,我給你看的碎屍案你看沒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