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會!”同樣收到伴生光屏提示的餘洛白震驚道,“他們難道看不出自己沒有勝算嗎?”
雖然作為肩負著使絆子職責的神明,餘洛白在這場匿名投票中是的選擇也是否,但他完全沒想到算上自己,拒絕退出這場副本的人會達半數之多!
“很正常,並非所有人都能將目光放得深遠,更多的人隻會關注眼前的利益。”白相澤淡淡地說,“他們已經投入了這麼多的沉沒成本,目前也沒有遭受過什麼像樣的打擊,時蜘蛛所表現出來的實力也會讓他們產生‘沒準再撐一會就能夠通關’的錯覺。”
“這就像是用溫水煮青蛙,他們料想不到後麵的危機,隻會在溫和的環境下逐步失去警惕。但其實所有‘突如其來’的災厄都早有預兆,就像捕雀的扣網,籠線其實就匍匐在地上,隻是那些雀兒看不到,或是故意看不到。”白相澤看著屏幕,指尖在其上滑出一道短弧,“所以是時候給他們加一把火了。”
他話音剛落,被玩家們聯手包圍起來的時蜘蛛忽然高舉起手中鋒利的鐮刀,發出一聲帶著寒風的迫吼。但那把揮起鐮刀卻並未斬向玩家,而是瞄準了它自己的胸膛!
白相澤的光屏上,時蜘蛛的血量斷崖一般驟減。餘洛白瞪大了眼睛:“前輩你這是在做什麼?!”
“顯而易見,提前開啟它最後一個階段。”白相澤神色平靜,仿佛自己所做隻是吹灰一般的小事。而地麵上,切開了自己胸口的時蜘蛛再次膨脹成一個漆黑龐大的球繭。
“我說了,他們要逃沒有那麼簡單。”
餘洛白望著白相澤深沉的目光有些艱難地咽了口唾沫:“這也不算是……違反規則嗎?”提前開啟第三階段什麼的……雖然能理解是想要趁這20分鐘的緩衝時間將玩家留下來。
“自然不算,規則無定即可為,有時候你需要靈活地應變,才能取得更高的業績。”白相澤頗有深意地望了眼餘洛白,道,“因為我們的工作就是編織地獄,那隻要終點是地獄,過程是烈火還是鮮花都沒有任何關係。”
白相澤說著在光屏上迅速敲擊起來,潔白的發絲無風而揚,露出他那對銀星流淌的眸子。
由神道司提供的源神力調取裝置是一對「瞳芯」,職員在調用源神力時它們會自動綻開放出光芒,就像兩粒璀璨的星子。
不過雖然都裝置都是以「瞳芯」為形製,但神明們可以自行對「瞳芯」的樣式進行微調。比如餘洛白現在望著白相澤的眸子,看到那絮血般的瞳孔裡,銀光閃閃著的是一朵怒放的玫瑰。
白相澤的雙手延綿出淺白的觸絲,這些觸絲與他身前的光屏連接,或者準確的說,是與光屏上那張代表著時蜘蛛的圖畫鏈接。
在第三次進化後,這頭平庸脆弱的魔獸終於獲得了足夠的身體與精神素質,可以勉強承受一位神明瀚海般的意識。現在,白相澤已經不再需要通過頻繁輸入指令來調配時蜘蛛了,隻需要一個簡單的念頭時蜘蛛就能明白它那高臨一切的主人希望它如何去戰鬥。
餘洛白默默觀察著白相澤,雖然隻是影像,但他從那些叢草般茂盛的觸絲裡感受到了強大的活力。如果說他先前在遊輪上操控理查德與獵手所放出去的意識隻有一線,那麼白相澤至少下沉了三成的意識,現在的時蜘蛛完全可以說是祂的半個分身。
黑色的狂風破開了球殼,時蜘蛛以極為恐怖的速度鑽出。不過現在再說它是蜘蛛已經不太妥當,它有著一張脂白唇紅的人麵,八隻修長的手臂,黑色的利爪與一對黑色的長翅。它的下半身雖然還保持著蟲型,但那尖銳漆黑的長尾說是蜘蛛卻更像是蠍子。
時蜘蛛前撲了出去,瞬間劈開了一麵用魔法立起的石牆,石牆後的那個龍梟成員顯然沒有想到自己支起的防禦被這麼輕而易舉地破開,眼瞧著時蜘蛛就要拍下來的利爪居然直接愣在了原地不知躲閃。
“危險!”詩人張弓拉弦,三箭齊發。第一箭綻出了細長的鐵鎖試圖牽絆住時蜘蛛的腳步。第二支炸裂箭則命中了時蜘蛛的後背,卻隻在它冷鐵般青色的皮膚上留下一點灼痕。第三箭則是一支有著小小翅膀的網箭,它瞄準了遠方,尾翎抽出一張富有彈力的長網罩住了那名玩家,然後翅膀撲騰了起來將他往後扯出一段距離。
但即便如此,那個青年還是被時蜘蛛利爪的餘風掃中,被平滑地切下了半隻手掌。他頓時發出痛苦的慘叫,握著手腕在地上翻滾哀嚎。而這時楚璿衝到了他的身旁,拍開一瓶治療藥水給他灌下。
時蜘蛛展露出來的實力已經遠遠超出了他們的預期,更棘手的是它依舊按照著某種未知的規律變幻著屬性,時而手握冰鐮時而身披火光,短短十分鐘裡已經有了三次變化。
亂成一團的玩家再無力應接它的鋒芒,隻能在石室裡狼狽的逃竄。
“大家堅持住!隻要再熬過20分鐘我們就可以出去了!”紛亂中楚璿試圖引導四散的玩家們重新拉起戰線,但在更為強大靈活的時蜘蛛麵前,他們連聚攏在一起的機會都沒有。
它就像是一道傾軋的巨輪,鐵轍之下皆為螳臂。偶爾有人因躲避不及被時蜘蛛擊中,被切去手臂或是破開脊骨。但好在他們的藥水儲量都還算豐富,還未有玩家死亡。
還有10分鐘。
若是放在平時這隻不過是兩支煙的時間,但在此時此刻,楚璿覺得它仿佛有一整個世紀那麼漫長。
她沉下一口氣,將自己所能調用的力量展開到極限,體能、五感、思考的速度被全部強化。她聽到血液在血管裡流淌,感受到一滴熱汗從額頭再到臉頰最後順著她的唇峰滾落,她看見時蜘蛛甲隙處柔軟細小的銀色絨毛,正隨著它身體的動作輕輕擺動著。
她前進,衝刺,躍起,奮不顧身。時蜘蛛的鐮刀輕易劈開了她的硬甲,從她的肩頭剜了進去。但楚璿的手也已經牢牢勾住了時蜘蛛的脖子,她側過臉,在時蜘蛛就要把她從身上抓下時咬開了夾在肩膀上的藥瓶,將灰白的藥劑飲下大半。
藥水立即就有了作用,楚璿覺得身體變得僵硬,意識逐漸開始遲鈍,她看著自己從手指開始一點一點變成石灰色的皮膚,看著弑神者之握從自己無法再握攏的手中無力地墜下。腦海裡係統的尖叫叱罵也變得模糊不清。
“白癡!”
餘洛白聽見腦海裡白相澤低低的罵聲。
他看著楚璿,心下也是震撼不已。楚璿剛剛喝下的是帶有石化詛咒的藥水,但並沒有喝足劑量,這意味著她身體的大部分都將凝結成堅硬的石頭牢牢地鎖住時蜘蛛,但她卻無法像真正石化那樣完全免疫痛苦。
時蜘蛛怒吼著,將身體狠狠撞向牆麵。凹凸嶙峋的牆壁和時蜘蛛鋒利的巨爪在楚璿石化的身體上留下裂紋與道道深轍。終於,時蜘蛛扯開了鎖在它脖子上的楚璿,雙臂膨勁將她半邊身子捏成齏粉然後狠狠摔到地上。
楚璿痛到大腦麻木,覺得渾身上下的每一寸皮膚骨肉都在破碎剝離,就像被攪進了刀群般的狂風裡。
“時間到了!!”這時她聽見遠方詩人激動的喊聲。於是艱難地推著舌頭撬開了牙關,讓含在舌麵下的一口解藥流入喉嚨。
她的身體迅速柔軟了下來,但與此同時隨著神經係統的恢複,更劇烈的疼痛如駭浪般湧來。她隻剩下半邊的身體開始崩血,汗水和血水狂湧,就像打滿孔的篩子。絕對自愈的條量在瞬間便降到了底,幽綠色的光芒從她的體表滲出,翻湧著舔舐著她的傷口。
而這時,藍色的光屏再次於楚璿眼前展開,可她已經沒有了抬手的力氣,隻能用鼻尖在「是」上輕輕一觸。
【已檢測當前副本戰役連結人數:10
本次投票中,共有10名玩家同意退出戰役,「黃昏之門」已開啟,請全體玩家在5分鐘內離開。
倒計時:300s】
所有人的伴生光屏都彈出了這樣的話語。而隨著一聲轟隆隆的巨響,在原來「黃昏之門」消失的位置上,那扇帶著金紅色豎眼的石門再次出現,在跳動的火光中敞開了沉重的門扉。
時蜘蛛剛將黏在身上的那隻頑固的小虱子碾碎,就看見其他更多的小虱子試圖從那扇通向外界的石門逃離,立即怒吼了起來,蟲足跺地,背後翅膀飛舞,鐵塔般巨大的身子朝著人群用力軋去。
準確的說,是朝牆角正提著魔法杖準備逃跑的魔王軋去。
在失去了最大仇恨源楚璿的牽製,並且意識到無法將這群四散的虱子一網打儘後,時蜘蛛自然就將目標對準了仇恨值順位第二的玩家,也就是同樣給它造成了不小傷害的魔王。
魔王顯然也注意到了這一點,在時蜘蛛衝過來前迅速朝牆邊一滾,狼狽地躲開它如尖刀般斬下來的前足。
他臉上劃過一絲狠意,泛著微光的右手迅速並掌切出一道銳利細長的青鋒。
「劍氣IV」,這個技能所釋放出來的劍氣殺傷力極強,即便是完全狀態的時蜘蛛也隻能暫避鋒芒。但這道劍氣卻並沒有順勢削向時蜘蛛,而是拐向切斷了時蜘蛛身側,詩人正在往回收的箭網。
在時蜘蛛拋下楚璿後,詩人迅速搭上一隻網箭兜住了她仍在修補再生的身體往門口的方向拉。而隨著魔王這一擊,柔軟的網兜散開,楚璿滾落到了地上。
時蜘蛛立即注意到了她,並意識到那具聞不見生氣的石像已經變回了人類,而且還殘留有心跳。在仇恨值的作用下,它情不自禁地被倒在地上的楚璿吸引,想要殺戮,想要粉碎,想要用利爪穿過她的胸膛!
而另一邊,魔王勾起嘴角,抵著牆壁試圖繞到時蜘蛛的背後逃走。
勝利屬於自利者,他向來信奉著這一點。而那些善良愚蠢又自以為是的傻瓜,隻配成為他走向成功的基石。
一貫如此,這次也不會例外。
楚璿呆呆著望著時蜘蛛,一時有些茫然。
她並不懼怕死亡,作為穿書者她在書中世界並不會真正的死去,這一次被淘汰也不過是再次陷入到不知凡幾的沉睡中而已。
但她覺得心裡空落落的,魔王動手時的表情在她眼前走馬燈般地重複,一遍又一遍。然後她忽然想起了曾幾何時,那位神明高高在上的臉,祂站立了屍堆與潔白的光芒中。
祂說:“這是可悲的正義。”
楚璿忽然想笑,笑聲出口卻變成了歎息,她看著時蜘蛛高舉起來的蟲足閉上了雙眼,卻忽然感覺到身體被一股莫名的力道托起。
那隻蟲足光滑的像是過了刀油的冷鐵,倒映出遊塵搖曳飄渺的微光。
但下一秒這道就要落下的流光卻從旁一折,越過了楚璿的頭頂,帶著死亡的厲風。
時蜘蛛,以一個極為詭異幾近扭曲的角度將前足倒劈,硬生生斬進了背後魔王的脊骨裡。
那魔王抱著魔法杖低著頭才跑了不過兩步,就突然被那尖錐一般的巨足貼著後腦勺一直開到了整張後背。他甚至連喊聲都沒來得及發出,表情凝固在即將扭曲的瞬間,而後他的屍體就被時蜘蛛勾著跺到了地上,發出一連串紙碎般的脆響。
聽到了這巨大動靜的楚璿睜開眼,剛好目睹了魔王被跺成肉泥的瞬間,她瞪圓了雙眼,大腦一瞬空白。而後她發現自己正被拽著向後,在詩人的指揮下,龍梟那幾個魔法師合力編織起了狂風。
楚璿視野裡的景象在飛快地前掠,但她仿佛隻能看見那隻鐵青色的巨大魔物和它長足處那黏碎成一灘的血肉。
最後她越過了石門,被其他玩家們簇擁著抱住,幾乎是同一時刻「黃昏之門」閉合,圖轍上的火焰轉瞬熄滅。
而這也意味著,他們對本層boss的第一次攻略,以一個觸目驚心的收尾告結。
餘洛白沉默地看著光屏裡白相澤的影像,嘴唇囁嚅著但最後還是沒有說出話來。白相澤似乎沒有注意到他的探究的意思,若無其事地將雙手從光屏上撤開,渺白的觸絲如煙而散。
地麵上,時蜘蛛收束了手足層層殼蛻,又恢複成第一階段時那黑煤球一般不起眼的模樣,然後沉入了魔法陣亮起的光芒中。
而光屏上的圖樣也隨之切換,從時蜘蛛的模型與信息到一簇濃鬱的如液滴般的紫霧。
這是龐博,也就是那位魔王被回收的靈魂質性。
“魔鬼已經擺上了餐具。”白相澤神色冷淡,一如他眼底熄滅了光澤的花,“誰也無法從中逃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