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楚璿一行人從拐彎漆黑的石道裡走出時,餘洛白正坐在一塊石墩上把一串烤的噴香的蘑菇送到嘴邊。
他抬眼看見了楚璿他們,興奮地揮手:“隊長!”
楚璿:……?
而在他旁邊,詩人姿勢優雅,慢條斯理地翻烤著一根看不出是什麼的肉串,濃鬱的焦香直往楚璿他們鼻子裡鑽。
咕嚕嚕……她身後魔王的肚子率先發出了不爭氣的聲響。
“夜貓,詩人,你們怎麼在這裡?”楚璿大步上前,驚訝地道。
“在地陷之後我們掉到了一個地宮,而這裡是那條地宮的唯一的出口。”詩人簡明扼要地道,沒有過多的解釋。
“對的,我們才在這裡沒多久,沒想到隊長你們也來了。”餘洛白跟著附和道。
這自然是謊言,餘洛白會呆在這座廢棄的角鬥場純粹是因為看到了楚璿他們正在接近,所以卡好時間讓白相澤將自己投放下來準備來個偶遇,但沒想到先一步達到的會是從地宮裡出來的詩人。
在看到詩人冒頭的一瞬間,餘洛白嚇得大跳起來差點就要拔刀跟對方搏殺。但那時白相澤就像是知道了什麼一樣,忽然在他耳邊來了句:“住手,他不會再動你了。”
餘洛白自然是一頭霧水,但事實卻真如白相澤所說,詩人看到他時也就眉頭微鎖了一下,然後就開始自顧自的整理裝備、觀察環境、處理信息偶爾跟餘洛白搭兩句沒有營養的閒話,仿佛之前發生過的糾紛都不存在了一樣。
這讓餘洛白下意識地就認為是白相澤出手,對玩家的記憶做了修改。但修改玩家記憶是個手續非常複雜,需要層層審批才能實施的行為……懷著這樣的疑惑餘洛白請教了白相澤,而得到的回答則是:“等副本結束後你自然就會知道。”
而為了避免自己說錯話會打破眼下這種詭異的平靜,餘洛白隻好把疑問暫且咽下,懷著古怪的心情配合起詩人,對之前的事情緘口不言。
而就在這時,他聽見了不遠處的詩人,準確得說是詩人的肚子發出了一串不太得體的咕嚕聲。
剛開始餘洛白還懷疑是自己聽錯了,於是他轉過頭,用變身後黝黑的小圓眼直勾勾得盯著詩人的肚子看,而就像是為了回應餘洛白一樣,詩人的肚子又是一聲悠長的——
咕嚕嚕嚕嚕嚕~
“你沒事吧?”詩人很不友善地抬頭瞪向餘洛白,臉上卻罕見的紅了一瞬。
哦吼吼,餘洛白在心裡無聲的嘲笑,心說你這種又凶又裝的原來也不全是一副鋼鐵做的五臟六腑。當下在請示過白相澤後,滿懷惡意地忙活了起來。
就如白相澤所說,在副本設計中,讓玩家因為找不到食材餓死是最低級也是會增加大量難度係數值的行為,所以一般情況下設計師都會在場景裡安排足量的食物,白相澤也不例外。但這條規則有一條漏洞,就是難度係數評定隻會考慮食物的數量和可食用度,不考慮玩家的個人飲食偏好和接收程度。這也就意味著設計師可以將食物的外貌改寫的足夠惡心,足夠的難以入口,讓玩家不認為或是不接受這些食物。比如白相澤的史萊姆果凍。
據說曾經就有設計師在某個單人副本裡為龍蝦過敏的玩家隻安排了龍蝦作為唯一的食物源,最終成功讓那名玩家因過敏而死。不過那次副本驚動了質檢部,讓質檢部添加了【至少有一樣玩家可以安全食用且方便獲取的食物源】這一條規則,但也依然沒有對食物的外觀做限製。而那次副本也被作為典型案例寫進了副本研究部的部門培訓手冊裡,定名為【食物陷阱】。
而對於熟悉白相澤副本設計的餘洛白來說,所謂的食物陷阱自然是完全不存在的。於是他在詩人略顯錯愕的目光中撬下一塊黑色的鵝卵石磨成粉末,又拽了兩株紅色的狗尾巴草擠出汁水,隨後一刀擊斃一隻路過的黑色蜥蜴一樣的魔物開始放血摳內臟。
最後餘洛白麻利的搭架生火,開始烤那一隻死狀慘烈的蜥蜴。
“……”詩人嘴角微微抽搐,正準備翻個白眼,忽然就聞到一陣極為濃鬱鮮辣的香味。
“嘿嘿……”餘洛白一邊把第二隻蜥蜴架到火上,一邊看著悄悄咽了口唾沫的詩人在心裡竊笑。白相澤安排的食物除了樣貌不揚外幾乎無可挑剔,不僅數量多,品質還格外的好。畢竟食物的風味和營養程度也和難度係數掛鉤。像他取用的幾樣食材,雖然外表是石頭、狗尾巴草和醜陋的蜥蜴。但石頭卻可以研磨成優質的黑鹽,紅色的狗尾巴草汁水辛辣,而這種學名為【岩皮蜥蜴】跟史萊姆同為地下城食物鏈低端的魔物,隻要剝開苦澀難嚼石蠟一般的外皮,實際的味道和口感和雞肉幾乎一致。
而分辨這些隱藏在難堪外表下的美味,需要至少等級III以上的鑒定能力,隻有一副新手鑒定眼鏡的詩人自然做不到。
詩人現在覺得有刀子在撕扯著自己的胃袋,那股濃烈的肉香像化作無數的遊蠅滲透進他的鼻腔肺腑。他本來算不上特彆饑餓,攜帶的背包裡也有從地宮裡找到的一些果實菌子。但與這鋪天蓋地的肉香一比,他頓時覺得自己握在手中的不再是風乾的長菌而是乾枯黑色的蠟燭。
而就在這時,他忽然感覺到那股撓人的香味逼近了鼻尖。他抬頭,卻看到那個生著雀斑一臉稚嫩的少年正半挑著眉毛,一副奸計得逞的表情站在他的麵前。
“請用?”少年故意一般將手中的肉串湊得更近,“如果不嫌棄的話。”
……
失策。
此時此刻,埋頭烤串忙得恨不得再生出兩雙手的餘洛白心裡暗恨。
本來他是懷著不過分刺激詩人同時也賣他一個人情的心態給詩人烤串的,但哪曾想這詩人看著清清瘦瘦飯量卻大的嚇人,一隻兩掌大的蜥蜴幾乎他沾唇的瞬間就被他吃乾抹淨,活像神道司養在門前總是吃不飽的看門神獸。
然後過了一會,楚璿他們一行人也出來了。而在場唯一懂得鑒彆與處理食材的餘洛白自然而然的淪為了卑微的烤串男工。
“喲嗬,沒想到小崽子你還有這種手藝啊?”魔王嘴裡塞滿了肉,含含糊糊地說,“怎麼之前沒見你表現一手?你小子藏私是吧?”
“嗬嗬,我也是偶然才發現這岩皮蜥蜴可以吃的。”餘洛白皮笑肉不笑,一邊默默在要給魔王的烤串裡撒上了致死量的鹽。由於之前他確實是順了魔王的勢,加上詩人現在的態度也不夠明朗,所以餘洛白還是保持著一如既往的內向模樣,也並不打算把魔王故意傷害自己的事情搬到台麵上來聲討。
“這就是你獲得的那把自選武器?”一旁的詩人幫餘洛白把著火,望向了楚璿腰間的「弑神者之握」。它實在太過耀眼,就像黑夜裡發亮的銀色星辰,讓人想不注意都難,“真是相當漂亮的一把好劍…你是怎麼知道會有那樣一個成就的?”
“緣於意外。”楚璿避開他的目光,儘管在係統的描述裡,詩人王鈺是個單純直接可以相交的人,但在之前的相處中,他卻反而才是自己最難看透的存在,而且表現出來的性格也與和係統的描述大相徑庭。
“那我們先彙總一下情報吧,我和夜貓也找到了很多的線索。”詩人點點頭,沒有繼續追問,隨後他看向了一旁的凱恩隊伍,“這邊是……?”
“你們好我叫鶴木,我們是龍梟小隊的,跟你們隊長之前締結了合作關係,你可以放心。”一個頭發深綠,穿著齊膝法師麻袍,帶著金絲眼鏡的男子將隊伍的成員一一向詩人和餘洛白介紹,最後才扯過身邊正盯著蜥蜴的屍體兩眼放光的紅發青年道,“這位是我們的隊長,凱恩。”
“噢,唔,凱恩。”被拽了一下的凱恩非常敷衍的揮了下手,然後繼續盯著蜥蜴兩眼放光。
楚璿壓低了聲音:“蜥蜴也算昆蟲?”
鶴木同樣壓低了聲音,一臉無奈:“對他來說,爬蟲類也是蟲。”
詩人一臉無語地看著這兩個人竊竊私語,在拿到楚璿和凱恩手中的羊皮卷軸後他迅速翻看了一遍,輕輕咳嗽了一聲說:“你們知道的,那位大人將有關副本的線索都切割成了卷軸散落在這一層的各個地方,每個人所能獲取到的情報都不一樣。”他就著篝火,用腰間的細劍從火堆裡挑出了一根濺著火星的木炭,紮著它在地上書寫,“現在已知我們所處的位置是之前的王都角鬥場,根據夜貓和龍梟小隊找到的情報,這裡是第一層boss的召喚點,而我找到的情報是,通過在這裡完成特殊的儀式,就可以打開名為「黃昏之門」的通道,前往第一層守關魔物……”詩人用手指了指楚璿的羊皮卷,“「時蜘蛛」的巢穴。”他說完餘光瞥了餘洛白一眼。
餘洛白有些尷尬地撓撓頭,不敢與詩人對視。為了讓自己在這裡提前蹲點有合適的理由,所以他給出的線索雖然在描述上有所不同,但與楚璿他們找到的卷軸一樣都指出了現在這個角鬥場是第一層最後的終點。但同一局遊戲裡出現兩個相同指向的線索還是有點可疑的。
“打開「黃昏之門」需要鮮血與火焰。而隻有注入了血液的人才有資格在boss戰時決定是否再次開啟「黃昏之門」。”詩人沒有再看他,繼續在地上寫劃著,一邊指了指遠方,“所以目前我的想法是每個人都取一些血出來,到時候由大家共同決定是否撤退。”
楚璿這才看見在廣場的角落火光沒有照亮的地方有一扇封閉的石門,它孤零零地立在黑暗裡,就像一座孤碑。
這道灰青色的門上刻滿了像小孩隨手塗鴉一般粗糙雜亂的回線,蛛網一般。但此時它們還是乾涸的,還隻是沒有任何色彩的空轍。而當儀式正確時將會有金色的火焰從上麵燃起,就像血液奔湧進了血管。
“沒問題。”楚璿沒有猶豫,拔出半寸劍鋒劃破指尖將血擠在了詩人捧出的碗裡,“所以在boss戰中我們可以隨時選擇撤退嗎?”
“是的,但同一批人挑戰的機會隻有三次。如果超過三次「黃昏之門」將徹底封死,我們幾個一輩子都彆想從這裡出去。”詩人張開一張羊皮卷嚴肅道。
“然後是關於時蜘蛛的信息。根據你們沿途收集的情報,「時蜘蛛」擁有多種不同的攻擊狀態,而不同的攻擊狀態則擁有著不同的弱點、進攻方式,免傷屬性。”詩人回道,“比如「冰」狀態下的時蜘蛛能免疫水屬性的攻擊,而火屬性則能對其特攻。「鋼」狀態下它的物防飆升但法抗卻會大幅度下降……但很可惜我們目前並不知道它變換形態的規律。”
“是……「蜂語」?”楚璿猶豫道,“我們收集到的卷軸裡有一條是:「它將緊隨蜂語的昭示」…這或許是一個線索。”
“我有注意到這條線索,但很遺憾沒有人遇到過形似蜜蜂的魔物,甚至沒有遇到任何的昆蟲。”詩人一邊說著,一邊將一條白色的布條浸入滿是鮮血的碗裡,“所以我更傾向於這是一條場內線索,或許在boss戰中會有指示時蜘蛛變化形態的蜂群。”
“而在破解其變化規律之前……隻能夠隨機應變了。”
“嗯。”
“那接下來就要決定誰是這場戰役的總指揮了。”詩人說著表情嚴肅起來,看了看楚璿和心不在焉的凱恩。
“不需要。”一直對討論表現的興趣缺缺的凱恩難得舉起手發表意見,“就像你說的那樣,隨機應變吧,或者你們可以理解成各隊為戰?”
“開什麼玩笑?”楚璿愣道。
“這不是很自然的嗎?每個隊伍的作戰風格是有差異的,這幾天我們兩隊不也都是各打各互不乾擾嗎?”
“可是這個跟平時的強度不一樣啊,如果沒有好的調度怎麼打得過boss?”
“那你覺得什麼才算好的調度?”凱恩懶洋洋地扭了扭脖子,發出咯拉拉的骨響,“而且你要理解啊姐姐,大家都是從那位大人的副本活下來的,都領略過祂所創造世界的殘酷,理所當然要以自己的利益與舒適區為主。彆說是兩隊合一了,能接受以團隊為單位行動都已經是大部分人的極限了不是嗎。”
楚璿皺了下眉頭,但她很清楚凱恩的意思,也知道這樣的結果才最正常不過。畢竟現在大家隻是臨時締結的合作關係,本質上是陌生人也是可能的對手,雙方都不會服氣對方的管束。
而且莫說兩隊,就是同一隊的背叛……楚璿克製住自己儘量不去看向身後的魔王和眠兔,而她的腦海裡,係統正發出咯咯咯的毫不客氣的奶音嘲笑。
“我的想法就是這樣,實在不行就隊伍分開單獨進去咯。”凱恩聳了下肩結束發言。
楚璿看向隊友們,得到肯定的回複後,無奈道,“那就先試一把吧。”
“好,既然大家都沒有異議,那我就準備開啟「黃昏之門」了。”詩人點點頭,然後朝著還在那扇石門旁逗留的兩個龍梟的成員喊,“大家都退後,儀式即將開始。”
等到所有人都遠離石門之後,詩人從背後的箭囊裡抽出了一隻削去鉛頭的竹箭,將血紅的布條用力捆在了箭尖上,然後開始以一種歌唱的語調輕聲誦念起來。
這是吟遊詩人的專屬職業技能「合箭」,能夠用有限的材料製造出千奇百怪功能各異的箭矢。
比如詩人現在手上這一支平平無奇的竹箭,在他輕聲吟唱之後它忽然從頭部開始熊熊燃燒起來。但這火焰濃白透藍,摸上去也隻是微燙,連布裡的血水都蒸不透。
詩人張弓搭箭,眯起右眼,抬臂挺直,將燃燒的布頭箭尖對準了遠處孤立的「黃昏之門」。
“三,二,一。”
詩人默聲念畢,長箭脫手,如一道孤紅的流火切開了黑暗的大廳。它隨後就被堅硬的門板擋住,但箭鋒上的鮮血與火焰已經點到了那空痕上。
金色的火焰瞬間燃起,從鮮血接觸上的那一點迅速向四麵八方擴散,很快那些溝壑就被跳動的火焰填滿。這時人們才發現上麵狂草般的紋路不是信手胡來,那是一隻倒垂著的筆觸極其淩亂的巨眼。
火光中,金色的巨眼從中線豎裂,那扇封閉的石門緩緩開啟,發出滾雷般的巨響。濃白的煙氣從門內不斷湧出,餘洛白試圖向裡眺望,卻隻能看見深邃的黑暗,仿若沒有儘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