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嘀嗒，嘀嗒，嘀嗒。”水滴聲在無人的深夜顯得格外清晰。

他的雙眼緊緊地盯著隔間的門板，門外似乎除了水聲再無其他聲響，他頭發濕淋淋的，像是得了場大病，汗水沿著發梢向臉頰兩側自然滴落。他趕緊擦了擦，門外依舊沒有任何動靜，他稍稍籲了口氣，但依舊不敢鬨出太大動靜，像是害怕驚擾其他人似的。隨後，他將耳朵緊緊貼在門板上，像是要確定什麼。

倏地，從遠處淅淅索索傳來了腳步聲，緩緩地，由遠及近，好像是有人在拖著什麼緩步靠近這裡。門外那人也不急著翻找什麼，更像是在散步。但他卻屏住了呼吸，生怕製造出一點聲音惹人注意。仿佛此刻的空氣都要凝固住了。

正當他以為對方馬上就要打開這下水道的隔斷門，絕望得閉上眼睛。不知是哪裡來的犬吠吸引了來人的注意，那人好像又拖著什麼逐漸遠去。

“嘀嗒，嘀嗒，嘀嗒。”水聲依舊在耳邊，像是誰的心跳聲，又像是催命鈴。也不知道等了多久，久到他似乎以為自己就要在這隔斷間缺氧昏迷過去。他咬咬牙，悄悄地，悄悄地推開了門露出了一條縫，卻不曾想直直得對上一雙炯炯大眼。

他永遠無法忘記這雙眼，那雙眼睛應該有個很漂亮的主人，但此時卻滴著血淚，甚至還保持著這個主人生前錯愕與驚恐萬分的樣子。他還沒來得及叫出聲，頭頂卻傳來另一個人“桀桀桀”的笑聲，笑罷，他聽到頭頂那個人說，“找到你了。”

“叮叮叮叮叮。”鬨鐘把他拉回現實，林白蘇“嗷”得一嗓子從床上彈了起來，此時雖然已經初秋但臨海的氣溫依舊隻高不低，他摸了摸已經被汗水打濕的額頭，涼的。他環顧四周，雖然稱不上家徒四壁但也相差不多：一張床，簡單的紙箱被他用來當成了簡易的床頭櫃，一個單人衣櫥……這就是他的全部家具了。但他覺得無比安心，好在還是他熟悉的環境。

房東太太似乎又在一樓曬被子，大大的被子虛虛實實得擋在唯一能陽光照進的窗邊……沒錯，這是他所謂的熟悉的“家”，一個不足十平米的車庫，但能在這座城市有一個能租住的地方他已經很滿意了，哪怕隻是車庫改建的小房間。

林白蘇甩了甩腦袋，似乎想把剛剛恐怖的夢境甩出去。他拿起手機，又“嗷”了一嗓子，他知道隻要他再不起床，更恐怖的事將會發生——兼職快要遲到了。他必須以最短的時間從床上爬起來從衣櫃中套上簡單的衣褲，然後衝去十米外的公用衛生間全部洗漱完畢。

想到就做，他拿起了簡易床頭櫃上的牙刷牙杯，大步流星向目的地進發。

“哎哎哎，小林！”

他聽到背後有人喊他，林白蘇僵硬得回過頭尷尬應道，“王叔。”

王叔挺著肚腩，一手提著裝著新鮮蔬菜的塑料袋，一手拿著半根已經點燃的香煙，“小林啊……”

“王叔你放心，這個月發了工資房租就能打給你，”林白蘇搶在他後半句先開了口，“我家當在這裡我也跑不了，真的讓你為難了王叔。”

王叔為難的吸了口煙，“我知道你剛畢業也困難，呼~”他熟練地彈了彈煙灰，又道，“但我家的婆娘……”

“王八蛋，讓你買個菜你是不是又給老娘抽煙了？！”房東太太從二樓窗口歎了出來，“我警告你，今天要是收不到房租你也給老娘滾蛋，沒用的東西。”

王叔不好意思得笑笑，“小林啊，你也看到了，”隨即他將煙頭丟到地上用腳將火星攆滅，指了指房東太太的方向，“王叔知道你不容易，但是你已經欠了一周……這婆娘怕是也不會讓我好過了。”

林白蘇點點頭，“王叔對不起，辛苦再寬限一天，我想想辦法。”

王叔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讓他趕緊去洗一洗彆再耽誤上班的時間，他點點頭也不再多說，紮進公共衛生間。

“房租呢？”

“小林說了再寬限他一天，他一定能湊出來。”

“湊湊湊，湊不齊就老娘滾出去，多少人還等著租房。”

“人孩子剛大學畢業也不太容易，一個人在外打拚。”

“容易？誰家容易？你吃的飯穿的衣服哪個不要錢？我不緊著就靠你那點工資？你的工資都拿去買煙抽了，讀個破大學有個屁用，還不是房租都湊不齊！你跟他說，今天湊不齊就給老娘打包滾蛋！”

“小林是個好孩子，他一定能說到做到的。”

“最好是！每次都是你當老好人，我看你也跟他一樣，讀書把腦袋讀壞了，搬磚都比你們賺得多！”

等林白蘇洗漱出來，還能聽見房東太太在不斷罵罵咧咧的聲音。確實，這年頭搬磚都比他賺得多。麵子？麵子值幾個錢，努力終於畢業還不是找不到工作，房租還欠著人家，他自嘲得抿了抿嘴角。

“小林，怎麼了？是不是生病了？怎麼額頭那麼涼？”林白蘇的發小兼死黨魏小義伸手摸了摸他的額頭，“需不需要去醫院看看？”

林白蘇拍開他的手，“沒有，隻是做了一個噩夢，”說罷說道，“096，你的工作餐好了，請拿好。”

“哎，”魏小義接過打包好的麥當當，“彆逞強，我們是哥們，說好了有什麼事一起扛，你彆一個人憋著。我看你就是工作沒找到精神壓力太大了，彆給自己太大壓力，一定能找到合適的工作的。”

“簡曆都投了一百多封了，大半部分都是有去無回，回應的要不就是先要你交培訓費，培訓三個月才能正式上崗的一些電話銷售崗。”林白蘇又歎了口氣繼續說，“你也知道我什麼情況，怎麼可能掏的出這筆錢。”

魏小義從環保袋裡掏出一個雞翅咬了一口含糊說道，“彆交彆交，你沒看新聞嗎，都是騙人的，保不齊進去了就出不來了。”說罷半是惆悵半是感慨道，“你說我們院裡誰看著你不喜歡，跟個小大人似的照顧我們，結果倒好，大家都有人領了就你沒有，跟著魏老頭生活，好不容易讀完大學，成績那麼優異，又給人當了半個月苦勞力，錯過了秋招，結果倒好，老板跑了，錢也沒拿著，哎。”魏小義吞下最後一口雞翅繼續道，“依我看啊，你其實哪哪都好，就是缺了點運氣。”

“好了好了，彆跟個老頭似得念了，吃完快滾，”林白蘇嫌棄地推了推他，“彆妨礙我做兼職，再說了我跟著魏院長挺好，能多幫他些忙。”

“知道了，小林爸爸，”魏小義拿紙擦了擦手，從袋子裡掏出工作套餐裡送的可樂，“呶，拿好，自己也要記得多休息，我要回去上班了啊。”

“回來，”林白蘇想了想像是下定了決心似的叫住了他，“你能不能……借我兩千塊錢，我房租到現在還沒有交上……”

“嗨，多大點事，用得著跟你爸爸那麼客氣嗎，”魏小義掏出手機一頓操作後，“收吧。”

林白蘇咬了咬唇，“等我拿到了這個月工資我就還你，我也知道你剛工作也需要用錢。”

“知道啦，我還擔心你跑了不成，彆跟爸爸客氣，”魏小義知道林白蘇這樣的人要不是實在到萬不得已是不會開這個口的，忍不住又叮囑了一句，“你也彆太辛苦，總能找到合適的工作的，隻是時間問題。”

“恩，我知道的，”他拍了拍對方的肩，“彆太擔心了。”

我知道啊，林白蘇站在收銀台前望著窗外的瓢潑大雨心想，可是運氣也是實力的一部分啊。

時至深夜，除了白天給麥當當當兼職生，為了能多賺些錢，他還給自己找了一份便利店臨時工的差事，半夜人少，事也不多，隻是需要熬夜，林白蘇基本滿意。

不是自己不願意找一份朝九晚五的工作，好不容易熬到大學畢業了，他所學是IT工程專業，前幾年對口的火熱的互聯網行業正在遭遇一場前所未有的寒潮。沒作品？不要，前段後端也要會一點，不會？也不要。每個企業都在勒緊褲腰帶的裁員，哪裡輪得上他。

他就一邊瞎想，偶爾會有一兩個加班的社畜經過買幾個飯團，又形色匆匆的掃碼離開，他有些羨慕的看著他們。房租一早就打了過去，王叔簡單的發了個“ok”再無下文，也是，隻是租客與房東的關係，甚至稱不上一點交情，能寬限他幾天的房租已經仁至義儘。

“裡麵的，搬貨！”外頭有人喊道。

“哎，來了！嘶！”每到淩晨，便利店服務員還會充當整理貨架的角色，一晃神被貨物的紙箱絆了一下，還好林白蘇反應快趕忙撐了下地，這才沒徹底摔倒，他拍了拍手掌上的泥土，還好隻是劃破了幾道口子，小石子沒嵌進肉裡，隻是留了幾道血口，待會衝衝就好了。

雨，一直下著，但也比之前好上了不少，但到了下班也不見得停，他跑到員工休息室裡尋找有沒有同事落在這裡的傘，彆說還真有一把，但是看到外形讓他抽搐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哪位coser落在便利店忘了拿，這把油紙傘倒是很精美，暗紅色的傘麵有淺淺的暗花印在上麵，像是符又像是畫，傘柄是不知道用什麼精貴的木材打造的，用漆細細刷過一遍，蹭光發亮，林白蘇撐開傘麵，傘骨的鋼筋甚至還微微的透著寒光。就算林白蘇不識貨也知道這肯定是一把好傘。

但現下也顧不上其他的了，他隻想快點回到他的出租屋睡個好覺，昨晚的噩夢讓他心有餘悸，確實也沒有精力再去公共廁所洗漱了。大不了明天跟傘的主人道個歉，要賠付的話，就從兼職的工資裡扣一些吧，林白蘇歎氣，實在不行再去找份送外賣的工作吧。他撐著傘在雨中急行。

殊不知，不知是路燈還是車燈的反射，那撐開遮雨的傘麵微微的發起了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