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接下來的幾天裡,薑萊過得很充足,每天八點出門,踩30分鐘的自行車,再慢悠悠排隊買早餐,準時準點到公司打卡。
李經理雖看著年紀很大,但做起事來雷厲風行,對待薑萊也是很有耐心,即使薑萊有時問的問題很出乎意料,但李經理總能照顧到他作為一個剛畢業沒什麼社會經驗的學生的心情,一一細心解答。每次有新的任務,李經理也都會提前跟他提醒一下,有時看到他加班晚了,回來時還會給他帶一份炒飯,李經理對他的好讓他在工作中多了一份乾勁。
至於這個之前有過糾紛的大老板,平時看到他薑萊會起身跟他打招呼,老板也會點點頭禮貌回應,當然,沒什麼事他是不會敲那扇玻璃門的,他很慶幸,因為這個玻璃門,讓他能夠暫時忘掉兩人之間的矛盾。不過,他心裡總是很忐忑,他覺得老板不是表麵上那麼和氣的人,但是,他也來了好幾天了,老板理都不理他。
難道真的是貴人多忘事?
究竟是忙到忘記,還是心善忘記?薑萊心裡模糊得很,他不確定,也不清楚。
薑萊怎麼猜都猜不著,還有另一種可能,君子報仇,十年不晚。
這天晚上八點,周潛從辦公室出來,經過薑萊時故意放慢了腳步,薑萊抬頭,透過頭上的大燈看到了周老板正冷不丁盯著他,他想不到這麼一張精致的俊臉竟能夠散發出這種危險的氣息。
周潛的氣場很強,鼻高眉深,修長的臉部襯著狹長的微揚的眼角,眼神裡透露著清冷,有種疏離寡淡的薄涼之意。
薑萊看得有些走神,不知道是第一次這麼正麵觀察他而被驚豔住了還是因為他冷漠的神情給嚇到了。
他尷尬地咳了一聲,立馬嚴肅回應,“老板,有什麼指示嗎?”
周潛突然淡淡一笑,“明天跟我去一趟上海,李經理已經訂好機票了,時間是早上八點鐘。”
薑萊點點頭,“明白!我今晚就回去準備。”
周潛立馬回歸清冷模樣,原本想要直接走的,突然又折了回來,偏過頭,“記得,彆遲到。”
薑萊心裡還在感謝周老板的好心提醒,臉上笑開了花,“是!一定不會的。”
周潛聽完他的話才快步離開。
這天晚上,薑萊做了一個夢,夢裡的建築物是他的高中學校,也是他這輩子陰影揮之不去的地方。
他在夢裡什麼都看到不到,烏漆墨黑的一片,旁邊有白煙繚繞,所以他隻能放慢腳步小心翼翼探索,突然在不遠處聽到了一聲慘叫,還有一種不可描述的聲音。
他隨著聲音走去,突然被東西絆倒,剛剛好跪倒在門縫中,從這絲微光透進去,他看到裡麵有幾個人,看體型都是男的,而且都穿著校服,兩個男生站著,還有一個蹲著,確切來說,是跪趴著,身上的衣服已經全部都被剝了下來,他手上還握著什麼東西,他仔細看這個人的臉,好熟悉,像以前見過。
是,是那個人!
薑萊猛的驚醒,擦了擦額頭上的汗,他打開手機,眯著眼睛看了下時間,上麵顯示淩晨三點四十分,他起身倒了杯水,哐哐喝下去,想不到這麼多年過去了,這件事還能像個定時炸彈一樣過一段時間就讓他驚醒一次。
他摸著黑回床上躺著,立馬眯眼睛強迫自己快點入睡,應該是明天第一次和老板出差,所以有點緊張,他內心一遍又一遍說服自己不要太在意。
六年前——
薑萊考上了當地最好的高中,父母原本要他走讀,畢竟隻需要坐半個小時的校車就可以到達了,但是薑萊不想每天浪費一個小時在通勤上,所以在他的軟磨硬泡下父母最終決定讓他去內宿。
薑萊從小生活在一個溫暖有愛的家庭裡,父母經常教育他定不要和彆人發生言語或者肢體上的衝突,除非特殊情況,所以他一直都有自己的一條線,什麼該說不該說他心裡都很清楚,這種老好人性格也讓他從來沒有在學校裡結仇。
直到有一天,因為身體不舒服請假回宿舍休息,他原本打算上完廁所就回宿舍的,但是突然聽到了公共廁所裡有哭啼聲,這種聲音裡麵夾雜著委屈和痛苦。
他偷偷探出頭往裡麵瞄,有個男生坐在地上,還有兩個是站著的,抱著手和叉著腰在旁邊大笑,帶著不屑的一笑。
“聽說你是同性戀啊?”站著的男生突然蹲下去,抓著下麵男生的頭發,左右偏頭,“看不出來啊,平時挺娘的,原來背地裡是個被人操的。”
另一個,“喲,一個大男生,羞不羞啊,你爸媽給你生這玩意不是用來給彆人操,而是操彆人的。”
“同性戀有什麼好的呢?”他手上的力氣加大,趴著的男生痛苦得臉上的表情猙獰了幾分。
“怪物!”
“哈哈哈哈哈,他媽的,我倒想看看,這死同性戀的下麵長什麼樣!”說完蹲下去,兩個人配合著扯開了下麵的人的校褲。
男生被嚇得魂不守舍,一直蹬腿,大哭大喊,“啊啊啊,求求你們,求求你們,彆碰我,我錯了,我錯了!嗚嗚嗚......”
其中一人帶著玩味的神情看著他,“要不,你□□給我們看?不然,你今天休想走!”
地上的人兒哭得更大聲,死死抓住褲子上的鬆緊繩,眼睛早已腫得不成樣子,一邊顫抖一邊小心翼翼觀察他們的表情。
一男生看他隻會哭不會回複,耐心快被磨完了,很生氣地踢了下他的屁股,“你他媽啞巴呢,不會回應?來,我們兩個讓他今天真真正正當你一回同性戀。”
另一個聽到這話笑得十分開心,他真是迫不及待上一個同性戀,“好,你抓著他,我讓他常嘗嘗我的味道,哈哈哈哈......”
地上的人癱軟在地上,被嚇得話都說不完整,“我,我,我□□給你們看,求求,求求你們彆上我,嗚嗚嗚,求求了......”
薑萊第一次遇到這種場麵,要說不害怕那是不可能的,對於這種從來不跟彆人紅脖子的好學生,他不知道該怎麼辦,如果自己闖進去,打得過他們嗎?如果打不過,那他是不是也會被□□?
他焦急得一直摳牆上的粉灰,死咬著嘴唇,一陣陣包裹著熱氣的風讓他覺得不寒而栗,他突然急中生智,悄悄走到離廁所十米遠的地方,清了了下喉嚨,大聲叫,“張老師好!”
然後立馬蹲到垃圾桶旁邊,自顧自說話,“對,今天升旗儀式讓我很震撼......好的,我一定會好好學習的。”
裡麵兩個施暴者聽到老師兩個字緊張了起來,又聽到不遠處有老師和學生在對話,立馬抓住對方的手迅速跑了出來,生怕被老師逮住被扣學分。
過了好一會兒,薑萊聽到廁所裡完全沒有動靜了才從垃圾堆旁邊站了起來,偷偷跑回宿舍,我已經幫你了,這位不幸的同學。
薑萊心裡一陣酸澀,難道在這個世界上,同性戀就沒有存活的餘地了嗎?他也是一個同性戀,一個沒人知道他真正性取向的同性戀,他在想,要是彆人也知道他是基佬的話,他是不是也和剛剛那個同學一樣呢?
自那以後,他開始觀察旁邊直男同學的行為,儘力隱藏自己的真實取向,讓大家完全看不出他的異樣,但是從那時起,每隔一段時間他就會夢到自己被彆人摁在地上打的場景,原因是他不是直男,是禍害生物平衡的基佬。即使後麵上了大學,看到了形形色色的人,有些同誌很勇敢,公開自己的性取向還在校園網上找對象,但是,他依舊那麼膽小,總是假裝忙於學業很難找到惺惺相惜的異性朋友。
在久而久之的偽裝之下,大家都給他貼上了熱愛學習到與世俗脫離的男大學生的標簽。
滴滴滴——
薑萊在睡夢中聽到了鬨鐘的響聲,立馬從床上跳起來,這是他第一次跟著周老板出差,一定要提前半個小時到。他快速刷好牙,換好衣服後三步樓梯跨一下往下跑,隨便叫了輛計程車後就拉開書包取出麵包。
等他吃完麵包了發現車子才走了不到兩百米,平時這個點路上沒什麼人的呀,他立馬搜了一下這個路段有什麼情況,才發現,今天有暴雨預警,從慶州出發的飛機可能會提前起飛,而這條路剛好是通向慶州機場的主要路段,所以才堵上了。
短短三公裡的車程,開了半個小時才走出兩公裡路,四周的司機早就不耐煩了,使勁摁喇叭提醒前麵快點,薑萊也有些安耐不住了,明明看到了飛機起飛的聲音而車就是還沒到達。
地圖上這塊區域全部標紅,顯示前方已經堵死。
薑萊打開微信,想要給老板發個消息,那邊就先發過來了,“你什麼時候到?飛機快起飛了。”
薑萊如坐針氈,不斷用手摳手機屏幕,蒼白的手指顫顫巍巍著,“這邊堵車了,抱歉老板,我一定會想辦法跟您彙合的。”
他抬頭看了下周圍止步不前的車輛,跟師傅說,“師傅,前麵就快到機場了,現在堵得水泄不通,我下來跑過去吧,錢我已經掃過去了。”
師傅不可思議地看著他從車上下來,再繞過其他車輛從馬路邊邊往前跑。
或許是快下雨了,突然烏雲密布,雷鳴聲也繼而響起,吹過來一陣又一陣清爽的涼風,薑萊隻顧著往前跑,全然不顧其他的,他的心怦怦直跳,似乎比平時還大聲大力,他很害怕,會不會因為這個小小的錯誤讓他失去老板的信任,接著失去工作?那他還怎麼去他心心念念的崗位呢?
他十分痛恨自己,小小的事情也做不好呢?
突然一滴很大顆的雨水落在他鼻尖上,他抬頭,成群結隊的雨水也來嘲笑他,瘋狂在他的頭上和臉上踩踏,他突然停下了腳步,八點鐘快到來了,但是他還沒完全到達機場,他看著近在眼前的飛機場的大字,心裡一陣心酸。
在他垂頭喪氣不知還要不要跑過去時,一輛轎車停在他旁邊,“這不是薑萊嗎?快下雨了,快點進來。”
很熟悉的聲音,薑萊瞥過臉去看這個人,竟是他大學老師,陳老師。
陳老師笑著道,“傻愣著乾嘛?進來呀,難不成要淋雨啊?”看他無動於衷,又看了前麵的建築物,大致上猜到他怎麼了,於是緩緩開口,“前麵不塞車,你要是坐上來,那你也許能趕得上,如果靠跑,那不一定哦。”
薑萊半信半疑上了車,喑啞著說,“那老師,拜托了,我們老板估計還在等我。”
“好嘞,今天讓你見識下我的車技。”老人家調整了坐姿,一副認真的樣子,開始超車。
想不到平時看起來做事慢悠悠,騎自行車也慢吞吞的老人家超起車來得心應手,總在彆人不注意間竄到另一個縫隙去,又在彆人想超車前提前變更車道搶先一步。
到了後薑萊匆忙下車,一路上頭也不回狂奔登機口,進了候車廳後,邁開長腿衝向檢票口,但是頭上的大屏幕明晃晃顯示即將要進行下一趟的檢票了。
他垂著頭,感覺自己一無是處,明明這麼簡單的和老板出個差都能搞砸呢?為什麼自己就不能早點來呢?為什麼不提前看下天氣預報呢?為什麼自己這麼笨,頭腦簡單呢?
腦海裡一萬個為什麼填滿了薑萊的腦袋,他真想再長出一個新的腦袋,隻見他半眯著眼睛蜷縮在休息椅上,剛剛的衝刺和疲憊感也就現在才感知得到。
這時一雙洗得發白的黑色帆布鞋出現在跟前,薑萊感覺有個影子擋住了自己,他睜開眼睛,看到了老師笑眯眯看著自己。
他的胡子跟著他一顫一顫的,黑框老花鏡裡藏著一雙渾濁又通透的眼睛,老師拍了下他的肩膀,示意他坐過去,說道,“趕不上啊?”
薑萊木訥點點頭。
看著落地窗外的飛機一架接著一架離開慶州,老師的眼睛也跟著往上瞟,“剛出來工作,吃點虧,很正常,我當時第一次教書那會兒,原以為自己備課備得很充足了,哪知道,在課堂上被學生一問一個啞巴,搞得我當時想鑽進地裡。後來啊,我就開始了解學生喜歡什麼,從他們的興趣出發,事半功倍。”
他歪過身子,厚厚的手掌覆蓋在薑萊肩膀上,“人,就要從教訓中學會成長,這是你第一年工作,不懂的東西很多,長教訓的地方多著去呢,還不如收拾下情緒,想想怎麼做呢?這樣你下次才不會犯這種錯誤。”
薑萊點點頭,伸手抱住老師,“謝謝老師的關心,我一定會記住的!”
另一頭,周潛看著飛機離地平麵越來越遠,一手將簾子拉了上去,蓋上眼罩,打算休息下。
這個傻瓜一定很著急給他狂打電話和發消息,跟他道歉,一想到他們第一次見麵時,薑萊那狂妄自大的樣子,真是和現在判若兩人,想想就搞笑,周潛的嘴角上揚,薑萊怎麼也想不到,即使他提前到來,那他也不一定趕得上飛機的,畢竟,周潛讓人訂的是七點半的航班,他敢打賭一個剛畢業的大學生不至於會細致到提前一個小時等候。
這下周潛終於可以睡一個好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