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apphire-炎客(1 / 1)

雙月之下 芒斯特爾 12580 字 9個月前

一個普通薩卡茲能有多少選擇的餘地,每個人心中或許都有不同的答案。

但炎客至少有一點很清楚,那就是自己的人生道路從來沒有哪一條是他自願踏上的。

出生在戰火紛飛的卡茲戴爾,從記事起就沒見過自己的雙親,被迫成為雇傭兵,親手斬下第一個人的頭顱換取報酬等等……都隻是被所謂的命運裹挾而不得不做出的選擇。

他迄今為止的人生中很少有主動去追求什麼的機會,除了……

———·———

年幼的薩卡茲男孩在囚籠中醒來,左手手腕處傳來的刺痛還在不斷刺激著他的神經,提醒著之前發生的事。

獨自一人在荒野上流浪的薩卡茲從來得不到生命安全上的保障,因此被土匪圍住打暈帶走也是常有的事。

隻是這個小子……實在是有些過於棘手了。土匪頭目看著身上已經有很多處在流血卻依然不肯倒下的小薩卡茲,咬了咬牙。

好幾個兄弟都受了不輕的傷,而對方的代價,則是折斷了一根角。

今天看來要賠本兒了,就算這小子能賣個好價錢應該也不夠抵醫藥費的。於是頭目眯了眯自己隻剩下一隻的眼睛,心中怒火乍起,暗自篤定主意就算拋棄成年人的顏麵也要贏過他。

一個刀口舔血的土匪,和一個不過十歲出頭的小孩,這是一場沒什麼懸念的爭鬥,小薩卡茲暈了過去,但頭目的一條胳膊也被抓得血肉模糊。

還從來沒有人能讓自己丟這樣的臉,頭目心想。因此他在給那孩子烙上代表待賣奴隸的編碼時幾乎是用上了全身的力氣,尚且稚嫩的皮肉被燙出了滋滋聲,疼得男孩即便一點都不清醒卻依然深深皺起了自己的眉頭。

標記完成,一個昨天還是自由身的小孩現在就已變成了薩卡茲黑市裡的一件貨物,被關進鐵皮籠子,和馱獸一起等待被誰人買走。

……

男孩抹了一把被血糊住的臉,還沒反應過來時就被籠布揭開時打下來的光亮刺激得眼睛一陣酸麻,他聽見有人在說,“行,就這個吧。”

———·———

一個同樣是薩卡茲的家夥買下了他,這家夥聲稱自己是某位很出名的雇傭兵,但彼時的炎客連雇傭兵是什麼都不知道。

那人買下他是為了填補隊伍的空缺,經曆了幾場不小的任務失敗後,原本規模還算可觀的傭兵隊隻剩下了寥寥不到十人,這樣子是沒辦法爭取到雇傭機會的,所以隻好去買了幾個奴隸回來。

一共八個孩子,有男有女,最大的十幾歲,最小的隻有七八歲吧,都是瘦瘦小小的,並且無一例外全是礦石病感染者,畢竟是薩卡茲,不是麼。

那男人幾乎可以說是雇傭兵的典型代表,冷漠,暴力,唯利是圖。將他們買回來的第一天就給每個人丟了一把生鏽的刀,告訴他們雇傭兵就是殺人才有飯吃的活計,要是有人下不了手可以現在就直說,他還能再把不想乾的家夥賣掉第二遍,省得浪費時間。

孩子們害怕,卻也隻能照做,相比再去黑市中惶恐不安地等待,殺人好像也沒有那麼難,出生於卡茲戴爾的孩子,哪一個不是從小就看慣了死亡呢。

但有一個孩子不一樣。

他從未表現出過對殺人這件事的異議,卻每次都執著地不肯砍下最後一刀。

男人不止一次在醉酒後說過他這磨磨唧唧的軟弱性子將來遲早有一天會被彆人弄死,仁慈,在雇傭兵的字典裡是比礦石病還毒人性命的東西。

斷角的男孩不言,依舊沉默地磨著自己的鏽刀。

———·———

但男人大概沒有想到,自己會是先迎來死亡的那一個。

任務成功了,可那個向來大嗓門兒的家夥卻沒有跟著其他人一起撤退,而是隻身堵在了狹窄的出口處攔住了追上來的家夥。

男孩在跑出很遠後向著那個方向望去,隻來得及見到□□爆炸後激起的廢墟殘骸與漫天灰塵。

那一刻,他說不清自己心裡是什麼感覺。

……

隊長死了,報酬還是會照常發到其餘人的手中。

隻是這次,沒有人再主動著手安排下一次的任務了。

一個女孩當即就離開了,什麼話也沒有說。其餘的人支支吾吾了半天也開口說了要走。

沒有人攔。

又有誰會攔呢,當年的孩子都長大了不少,這支傭兵隊,實際早已經是他們說了算。

人一個接一個離開,到最後隻剩下斷角的男孩和一個老傭兵。

老傭兵不知道他在想什麼,隻見對方生好了火,紮好了營,便朝著自己走了過來。

還以為他會殺了自己,卻沒想到對方隻是輕輕在自己麵前放下了一袋錢幣,是這次任務的報酬。

然後就提起刀離開了,雙月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尚未長成的身體竟也隱隱顯露出了幾分銳氣。

———·———

離開歸離開,雇傭兵的工作還是要做,畢竟他也沒有彆的出路可走,短短幾年的雇傭兵生涯已經讓他樹立了一些仇家,若是不能用更激烈的手段保護自己,那死的可就真的是他了。

隻是他依舊不肯輕易奪走彆人的性命。

意想不到的轉折,發生在一個最平常不過的傍晚。

……

因為現在已經沒有人會替自己補上那砍斷任務目標脖子的最後一刀了,他便隻接那些次級一點的雇傭工作。有很多看中他實力的雇主都想用更高的價錢雇他替自己殺人,卻都被斷角的少年拒絕。

今天的任務,是活捉一個食腐者盜賊,不知道為什麼,這家夥的懸賞金額高得嚇人。不過他倒是更好奇另一點,所有人都知道食腐者很難被殺死,但僅僅隻是活捉為何依舊會棘手成這樣,其中一定有不同尋常的情況。

他無意取人性命,但不代表不喜歡挑戰自我。

可當他真的直麵那位食腐者時,才明白一切緣由。

這盜賊竟然是一位參加過卡茲戴爾反抗戰役的食腐者王庭軍,身上布滿了歲月侵蝕的痕跡。枯槁的麵容像是被隨意撕扯下來的樹皮,眼睛瞎了一隻,腿也斷了一條,從外表看去隻是個風燭殘年的老人。

但交手的那一瞬他便明白,自己不會贏。就算是逃兵,也是一位貨真價實的戰士,年紀閱曆統統比不過的自己確實沒有什麼勝算可言。

真的是這樣嗎?

年輕的雇傭兵緊了緊手中的刀,不,不對,隻是不會贏得那麼輕鬆而已,越險峻的山峰,攀登起來才會越挑起人的鬥誌不是麼。

他麵無表情,像從前很多次那樣揮出刀去。

一刀,兩刀……

那食腐者剛開始還有空嘲笑他兩句,漸漸地竟然就有些力不從心了,對麵這小孩每一記揮過來的力道都仿佛用儘了全身的力氣,但下一刀仍會散發出超乎想象的殺意。

他好像根本不在乎自己受了哪些傷,僅僅隻是下意識避開了要害部位,其他的地方沒有一點防備,腰腹手腳處俱已出現了大片大片的血痕。

食腐者難得生出了一絲懼意,那是性命受到威脅時的本能反應,他害怕了,害怕這個小孩真的會殺了他。與從前想要製服自己的所有人都不同,對方現在的表現荒蕪得簡直就像從來沒有活過。

但食腐者卻是真的想活下去,於是他又一次逃掉了,幾乎稱得上狼狽惶恐,明明腿都斷了一條,奔走的速度還是異常驚人。

沉默的少年皺了皺眉,提刀跟上。

源石晶簇叢生的小道上一路留下了很多小動物的屍體和血跡,這是食腐者在補充體力的象征,真是恐怖的族群體質不是麼,隻要不停吞吃血肉,就會有源源不斷的力量。

得速戰速決了。

少年並不像他表現出來的那樣輕鬆,體力快要見底,心臟也在劇烈狂跳,仿佛馬上就要到超負荷的邊緣,但他並不希望任務失敗,隻要能追上,他就可以贏。

終於在一個拐角之後,他又一次見到了那家夥的背影。

血腥味兒重得令人作嘔,對方的身軀扭曲到已經辨認不清人類的特征了,暗色的血肉和內臟碎屑糊滿了乾枯的臉,而那雙渾濁的眼神中卻滿是嗜血的癲狂。

待少年看清他旁邊的動物都是以何種慘烈姿態死去的時候,食腐者的手已經伸向了最後一隻。

那是一團與周圍環境異常格格不入的雪白,像個蓬鬆的毛球,正在瑟瑟發抖,幽藍的圓眼睛中如人一般蓄滿了淚水,無言訴說著它的恐懼。

那小東西偏了偏頭,從縫隙中看到了追上來的少年,輕輕張了張嘴,發出了一聲孱弱的叫聲。

“喵……”

那一刻,斷角的少年說不清自己的內心被何種情緒支配,莫名的衝動從心臟處蔓延,通過手臂直達掌心,無處發泄的煩躁與些微恐懼占據了他的大腦,讓其無暇在思考其他。

身隨意動,幾乎是殺心剛起的下一秒他的身體便消失在了原地,手中被攥得緊緊的刀無故自燃,炙熱的火焰隻一瞬便把那漆黑的刀身煉成了明紅色。

少年雙手握柄,眼瞳驟縮,麵上是冷厲如惡鬼的表情,他將全身力氣彙於一處,揮出了自修習刀術之始最果斷的一刀。

火焰熔毀皮肉,利刃斫斷頸骨,那食腐者盜賊的頭就這樣被砍斷了,於脖端無力滑落,咕嚕嚕滾到了地上,發出一聲悶響,染上塵土無數。

斷麵處噴灑出血液,少年沒有多餘的力氣避讓,那猩熱的液體就潑滿了他的臉。

這便是他殺的第一個人了。

少年心想,奪走一個活人的性命就是這樣的感覺啊,苦苦堅守如此久的底線傾然崩塌,他以為自己會惡心,但現在心中竟是隻有輕鬆。

手腕酸疼無比,刀便掉在了一邊,而他自己也再支撐不住沉重的身體,腿彎一軟就躺倒在地。

眼睛被血糊住了看不清,卻能感覺到有毛茸茸的東西在蹭他的臉。不耐煩地推開那小東西,但下一秒仍會不識趣地貼上來,懶得管了,隻好伸出手一撈把那瘦弱的小貓壓在胳膊底下,聽它發出掙紮的叫聲。

心情竟然莫名其妙好了起來。

滿身血的少年用另一隻手抹了把臉,想再去抓一抓不停發癢的額頭時才發現,自己斷掉的一邊角不知何時又冒出了頭,堅硬且紮手。

……

本以為這次的任務會以失敗告終,可當他提著那顆食腐者的頭顱回去複命時卻受到了雇主的大肆稱讚。

原來他們真的恨不得殺了這家夥,但因為實在狡猾根本找不到能辦到這件事的人所以才一次次放低了標準,沒想到竟是被他一個半大孩子得手了。

少年想起之前的較量,隻字未提過程,隻淡淡地說了句是麼。

雇主付了他兩倍的傭金,想讓他長期在自己手底下做事,不出意外又被拒絕了。可當這血族商人又試探著提出能不能留下他的名號時,少年卻猶豫了一瞬。

反應過來的商人心道不好,能乾這行的家夥大多都無父無母,每天光是想著怎麼活下去都要累死了,根本沒多少人有閒心還給自己起名字,看這樣子,這位大概也一樣吧……

但就在商人胡思亂想的時候,麵前的少年卻一反冷漠常態,微不可察地笑了笑說:“炎客。我叫炎客。”

———·———

炎客。

從那天之後這個名字便迅速在卡茲戴爾周邊地界耳熟起來,以狠辣果決,從不失手著稱的雇傭兵簡直成了索命惡鬼的代名詞,有很多人恨他恨得牙癢癢,但更多的,還是恐懼。

恐懼他,恐懼他的兩把刀,恐懼他對於生命的漠視。

一條條鮮活性命於他而言好像隻是換取報酬的工具,無論是王公貴族還是平民百姓,在他的刀下皆會化為灰燼,沒有任何區彆。

他聲稱自己的隊伍不收廢物,所以不到三十人的小隊中各個都是亡命之徒中的亡命之徒,隨便拎一個出來危險等級都遠超當年那個食腐者王庭軍,不算多大的雇傭兵市場直接被他們撕走很大一塊,而梟首的頭顱更是數不勝數。

這樣的日子,一直持續到內戰爆發的那天。

———·———

所有生活在卡茲戴爾的人心中其實都能隱隱感覺到不對勁,他們的兩位殿下,其實早已不是從前的樣子了,但還是會有人懷揣希望,希望他們能重歸於好,繼續建設所有人心目中的那個卡茲戴爾,所有人心目中的“家”。

但卡茲戴爾這個地方,從來就和希望這個詞無關。

特蕾西婭離開了,內戰一觸即發。

雇傭兵們也有自己的立場與想追隨的對象,一個兩個全都或無償或有償地投入到了自己想支持的那一方中去,然後攻擊自己的同族,殺死他們,或是被他們殺死。

炎客並不屬於任何一派,他自始至終都很堅定,會講個人立場的雇傭兵,不是純粹的雇傭兵。但他從不看輕這些有自我意誌的人,相反,他很尊敬他們,投身自己的信仰並甘願為之犧牲,姑且還算是偉大。

無聊的隻有這場鬨劇一般的戰爭。

內戰早期,炎客沒有答應任何一方的雇傭,他甚至有意無意遠離了漩渦的中心,隻安心做一個旁觀者,旁觀這場會改變卡茲戴爾未來的戰爭。

但那個人的出現,讓他意識到事情貌似開始變得有趣起來了。

……

軍事委員會與巴彆塔的僵峙已持續許久,雙方的領導人都是那樣了解對方,如同生長於同一身體的左右手互搏,根本難分高下。

然而巴彆塔那位突然出現的“惡靈”指揮官卻像撥動一片羽毛般輕而易舉就攪動了這潭死水,水麵泛起漣漪,漣漪激起海嘯,海嘯帶著衝毀一切的架勢撕碎了軍事委員會的一次次行動。

簡直就是人形天災,那位指揮官對戰場的把控精準到了恐怖的地步,卡茲戴爾仿佛變成了由其一手掌握的沙盤,隻用一點點兵力就能打出極其漂亮的勝仗。

擁有野獸一般的直覺,卻又像劊子手一樣冷漠無情。

這句話在以前隻會被用來形容自己,但那時的炎客覺得,或許也可以同樣用來形容這位“惡靈”。

於是他不再旁觀,接受了軍事委員會的雇傭,加入了這場戰爭。

他要親眼看一看對方究竟有多大的本事,看一看那雙攪渾卡茲戴爾天空的手,能不能要了自己的命。

……

結果毋庸置疑,炎客敗了,敗得很徹底。

他本以為自己可以和對方的精銳部隊來一次鮮血淋漓的酣暢較量,卻沒想到自己精心訓練的隊伍在惡靈的眼中和那些雜魚根本沒什麼兩樣,是連正麵擊敗都覺得浪費時間的程度。

鷸蚌相爭,嗬。

對方集結了另一批和自己不怎麼對付的雇傭兵,把他的小隊騙進包圍圈後就走人了。有了他人的幫助,曾經針對過自己無數次卻沒有一回得逞的家夥們竟然衝散了他們的隊形,那一小半隊員幾乎是當場便被抹了脖子,沒了呼吸。

牙根被炎客咬得嘎吱嘎吱響,甚至讓他嘗到了嘴裡的血腥味兒,額頭上的青筋好像要爆開來,連同腦子和心臟一起。

但他卻不是因為敵人而憤怒成這個樣子。

炎客的刀被他揮出了殘影,伏擊者的數量實在太多了,哪怕一刀一個也要頗費些時間才殺得完,更何況就算水平不怎麼樣,那些人也確實都是刀尖舔血死人堆裡爬出來的家夥,又怎麼可能乖乖站在原地讓他砍呢。

到最後,炎客其實都已經感覺不到自己的胳膊和手腕了,他能撐到現在完全是在用蠻力重複著那機械性的砍殺動作,還有那一股子不甘心。

他期待的,是在一場勢均力敵充滿血性的廝殺中燃儘自己,如同升上天空在最高點綻放的煙花一般結束自己的生命,那樣的話,自己這副被礦石病折磨已久的身體也算是得到了最後一點慰藉……

而不是……隻能像被螞蟻啃食殆儘的牙獸一般窩囊死去……

——錚!

刀刃斜穿過最後一人的身軀,這一下用的力氣有些失控了,在斬斷肋骨與脊柱後刀身仍未停止,而是就那麼重重砸向了一旁堅硬的岩石,激起火花無數。

炎客甚至來不及確認他們死透了沒有就帶著十不存一的部下衝進了某處隱蔽的廢樓,他的小隊斥候正要悄悄溜走。

沒有一句質問,炎客隻是緊皺眉頭死死盯著他。但對方好像很害怕,哆哆嗦嗦地說他也不想的,但他女兒的礦石病實在是太嚴重了,沒有那個藥她會很痛苦,所以自己隻能這樣做,他可以為了她付出一切,就算是下地獄也……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喉嚨便被炎客削斷了。一個背叛者,一名雇傭兵,一個父親,他的生命就這樣中止,年紀不大卻已十分蒼老的臉上寫滿恐懼,兩滴清淚卻從他睜大到像是要裂開的眼角滑落。

又來了,那種該死的感覺,為什麼總是這樣,為什麼每個人都有不同的理由去合理化自己剝奪他人性命的行為,每個人都有自己不得已而為之的苦衷,而更讓炎客覺得胸悶的是,他發現自己沒辦法評判這些人的對錯。

如果生命的意義是存續,那戰爭是為了什麼,如果生命的意義是掠奪,那些從不向他人揮刀卻依舊會丟掉性命的人又做錯了什麼。

炎客的頭疼得更厲害,布滿血汙與傷痕的臉上力氣更甚,而旁邊小隊成員的一句提醒硬生生打斷了他與自己內心的辯駁。

他朝廢樓角落看去,一小片黑乎乎的東西底下正閃著細弱的紅光,並且越來越快,越來越快……

來不及說話,正想抓著隊員的肩膀將他拽走的炎客卻是被那人用力推了一把,高大的薩卡茲被推倒在地,而那個今年年底才會成年的小笞心魔竟是沒有半點猶豫就用自己的身軀壓住了那東西。

炎客隻能轉過臉去,下一秒猛烈的爆炸來襲,火光伴隨著熱浪,灼燙伴隨著刺痛。

這不是一般的□□,而是戰爭期間特製的破片地雷,裡麵全是鏽蝕的鐵片和廢彈殼,就算沒有火藥光是這些東西都足夠人死好幾次了,小笞心魔的身體當場被炸成了碎屑,而炎客的半邊身子也失去了知覺。

他的眼睛紅得很厲害,不知是被煙氣熏到了還是怎樣,半天都沒有轉動,而是呆呆地望著那個已經不成樣子的角落,猩紅的肉屑塗了滿牆,沒有任何收屍的必要。

就像當初為了它而逼得自己殺人的那隻小貓,炎客後來收養了它,也算是精心喂養了兩三年之後還是一命嗚呼了,死在一場小形天災裡,那小東西非要亂跑,然後被天上掉下來的石頭砸成了兩截兒。

同樣的死亡,同樣的無能為力。

他想起很多很多年前那位把自己買下來的家夥說過的一句話,雇傭兵的生活,就是在刀山火海上走鋼絲,充滿了死彆,與死彆。

還以為自己早就習慣了呢。

炎客站起身,拖著插滿鐵片的腿走出了廢樓,外麵的天色已經開始變黑,可他還是仔細思索了一會兒之後就朝著某個方向開始前進,一瘸一拐的,步子卻格外堅定。

終於在不知道走了多久後,他看見了那支隻有十來個人的小隊,在半山腰的平地上露出了幾點隱隱約約的影子。

他已經沒有力氣再去藏匿自己的身形了,所以對方的狙擊手幾乎是立刻就發現了自己的方位,一位蒙著麵的薩卡茲,毫不猶豫地向自己的同胞舉起了槍。

就在那扳機馬上要被扣下去的一刻,一隻蒼白纖細的手壓下了那槍管。

炎客順著那手臂看去,就看到了一名全身都包裹得嚴嚴實實的神秘人,無從辨認身型。對方也在看他,受高低差的影響稱其為睥睨的姿態也不為過,卻讓他因此得以看清防護麵罩底下眼瞳的顏色。

湛藍澄澈,比起卡茲戴爾的天空要乾淨太多,不知為什麼,炎客腦子裡很突兀地聯想到了另一種東西,藍寶石。

但其實他從來沒見過這玩意兒,這種昂貴又無用的東西,隻會出現在維多利亞皇帝的頭冠上,他也僅僅隻在黑市商人的嘴裡聽見過這種美麗石頭的名字。

不解決掉麼?

炎客依稀能聽見那位即便是在雇傭兵中也赫赫有名的神槍手這樣問他的指揮官。

窮寇而已,不用管了。

冰冷的女性聲音,聽起來不包含一絲感情,淡漠得就像是某種機械生命體一樣。

然後他們就真的轉身離開了,炎客下意識想抬腿繼續跟上,但他受重傷的身體發出了強烈抗議,失血過多的窒息感扼緊了他的咽喉,讓他說不出一句話便跌坐在地。

他隻能眼睜睜盯著那幾抹身影拐進山道,慢慢變小,最後完全消失。

同樣的藍眼睛,看起來也同樣的脆弱,身形瘦小,四肢纖細,沒有一點攻擊力。

炎客又一次想起了他的貓。真的很像。

隻是有一點絕對不一樣,那時的他,是獵人,那膽小的生物是要靠他保護的一方。但現在處境交換,他才是被當成獵物的那一個。

而她,巴彆塔的惡靈,絕不會隻滿足於此。

———·———

他的命真的不是一般的硬,炎客又一次證明了這一點。

滿身的傷和失血休克都沒能要了他的命,本人對此並不意外,仿佛意料之中,因為他現在有了更具體的目標,為了迎接那一天到來,他會把自己打磨得更鋒利,更堅硬。

……

炎客沒有再重新組織自己的隊伍,而是以一種近乎瘋狂的姿態參與著卡茲戴爾的內戰,他變得比以前更嗜血,也變得更加沉默,沒有人能再猜得到他究竟想從這場戰爭裡得到什麼。

他付出了許多,鮮血和隊友,他又得到了什麼,空無一物。

一些對炎客的遭遇有過一星半點了解的人隻當是他承受了太多,終於瘋掉了,但隻有炎客自己清楚,他從未像現在這樣清醒過。

近乎執拗地追逐著那個人的身影,炎客就像一隻撲火的飛蛾,火焰一次次將他的身軀燎得殘破,卻也一次次讓他更興奮,更確信,自己的所有問題,都可以在那個人的身上找到答案。

嗎?

———·———

內戰以一種荒誕到可笑的方式結束了。

特蕾西婭,卡茲戴爾的英雄,仁慈的,唯一的魔王,死了。

戰爭結束了的那天,沒有一個薩卡茲人感到開心。從熔爐中飄出的灰燼比平日裡更加苦澀,混著天空飄落的細雨攪成了一種名為難過的奇特味道,就好像……連卡茲戴爾本身也在為她哀悼。

與薩卡茲可親可敬的王一同離去的還有很多人,脫去了披在他們身上名為戰爭的殼之後,又是誰的好友,摯愛,親朋,隻能被默默遺忘,等待屍體腐爛成泥呢?

他們都消失了,從此他們生存過的痕跡不會再被添上新的注腳,就連痕跡本身都會成為刺向尚且在世之人的一把把尖刀,每想起來一次,就是一場淩遲。

一同消失的,還有巴彆塔,還有巴彆塔的惡靈。

———·———

正如此人出現時的突然,她的離去亦悄無聲息,仿佛寒冬的冰雪在春天到來之前就消散得一乾二淨,不留纖痕。

炎客牢牢拽住的那細微到幾乎比蛛絲還脆弱的線索終於應聲而斷,再也找不見分不清頭尾。

這次,他生平頭一回嘗到了迷茫的滋味。

……

內戰的勝利者以攝政王自居,打算掀起一場席卷整片大地的陰謀與戰爭。

如果是以前的炎客,或許會有那麼一點感興趣,但現在,他隻覺得乏味。於是他在一個普通的清晨離開了卡茲戴爾,成為了一個真正意義上,流浪的薩卡茲。

他行走於大地各處,花草鱗羽,俱是他的旅伴,風霜雨雪,見證他的旅途。

等走出那片困囿薩卡茲千百年,甚至連圍牆都沒有的城池時,炎客才驚覺卡茲戴爾真的很小,它沒有高盧曾經不可一世的輝煌,沒有大炎繁榮不衰的曆史,沒有維多利亞雄霸一方的強盛,沒有烏薩斯遼闊無邊的疆土,沒有哥倫比亞日新月異的科技。

它什麼都沒有,隻有無儘的苦難,和渺茫的希望,甚至這一丁點兒虛假如同幻覺的希望都是在前麵這些龐然大物的陰影下苟延殘喘生出來的。

薩卡茲的未來,何去何從。

又是什麼讓生命生來不同。

以及,究竟是什麼讓他還活著,是什麼讓他還想活著。

這些,炎客統統不知道。但正是因為不知道,所以才更要去尋找,在疑問中度過餘生?那從來就不是他的風格。

他花了幾年時間從大地這頭走到另一頭,這其中有沒有存著一絲想再見到那人一次的渴求,炎客自己也說不明白。他用刀詰問過許多人,也用刀幫助過許多人,走過的地方,看過的風景越來越多,疑問也不減反增,越來越多,越來越多。

可他的心卻越來越平靜。

平靜到甚至有一天會接受一家醫藥公司的雇傭。嗬,羅德島,真是奇怪的名字。

起初,他隻當這是自己的又一段普通經曆的開端,但與某些熟麵孔的會麵又讓他意識到,事情或許沒有那麼簡單。

幾年不見,炸彈狂的脾性還是沒改多少,至於她是不是真的如自己表麵上顯露出的那樣無所謂,誰又知道呢,炎客隻對她說的話感興趣。

真的嗎?真的是她嗎?

巧合重疊得太多讓炎客真的有一瞬間懷疑過這是W又一個惡劣玩笑的程度,但他還是循著指引登上了那艘陸行艦。

錄入檔案,體檢測試,薪資商議,乾員入職。

整個流程都讓炎客感覺到一種莫名的新奇,如果非要讓他找一個詞形容,那他會說,是一種強烈的,對於文明的感知。

在羅德島,一切都要按規矩辦事。雖然雇傭兵也會按規矩辦事,但這二者所說的東西大概沒有一點共通之處。

不過炎客其實從來都是一個守規矩的人,無論這規矩他認可還是不認可。

這地方認識他的人好像比自己料想得要多一點,不管是某些以精英乾員自稱的家夥,還是人事部那位特立獨行的部長,又或是偶爾向自己投來視線的影子。

以及醫療部的負責人,凱爾希女士。

炎客站在一邊微微偏著頭看實習人事乾員認真謄錄自己的檔案,能聽到有什麼東西滾動的聲音從門口走廊傳來,由遠及近。

他下意識回頭,目光便正好撞進了那雙還蒙著淡淡水汽的幽深藍眼中。

對方似乎有些被嚇到了,向後猛退了兩步,用力扶住了手邊的輸液架子才堪堪站穩。

“——你是?”

而最初的震驚過後,炎客也看清了她。

身量高挑卻纖瘦非常的棕發女人披著深藍色的羅德島製服外套,內裡卻隻有一件單薄的白裙子,露出來的膝蓋部分因為著涼已經凍成了粉紅色,腳上是一雙兔子拖鞋,但看起來怎麼有點像兩隻右腳……

再往上看,她挽起袖口的左手上竟然同時紮了三個吊瓶,其中一針還有點些微的回血,手腕的粗細是他稍稍多用點力就會折斷的程度。臉很漂亮,是憔悴如紙一般的蒼白膚色都遮不住的美麗。

除了那雙眼睛,其餘的一切都是那麼陌生,但炎客已經不用再確認,她肯定就是自己想找的那個人。

可能是被盯得有點不舒服了吧,再加上麵前這高個子家夥一直不說話讓博士有點不安,她又出聲補充了一句:“抱歉,借過。”

聲音小小的,話語中滿滿儘是疲憊,看向自己的眼神也坦然得仿佛他就是個路人。

炎客略微睜大了眼睛,露出了很少出現在他臉上的表情,但身體還是很快讓了開來,然後默默看著女人從最裡麵的架子上拿出一遝資料,又輕咳兩聲皺著眉頭離開。

“……嗬。”炎客發出一聲意義不明的輕笑:“真是這樣。”

“W,你還真是誠實啊……看來活久一點,確實有些益處。”

小實習乾員不太懂這位凶神惡煞新同事的心情為什麼突然變好了,隻能等他自己轉過身來的時候才哆哆嗦嗦地問了一句生日日期。

“今天幾號來著?”

小乾員回答25號。

“哦,那就是今天。”

炎客說完也不等人家再確認一遍就拎起自己的刀去了醫療部,也沒有問剛剛來這裡拿東西的那個人是誰。

既然他已經決定了會留在這裡,那他就有大把的時間去確認,不用急於一時。

……

生命因何而誕生,生命因何而毀滅,這一次,他會自己找到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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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點點後記:

哎呀寫的時候隻想隨便捏一點的,不知不覺就寫了好多,可以說這篇文濃縮了我對內戰,塔博和炎客這個人的所有理解,已經是我所有的帕瓦了,如果有哪裡不足我也再改不了半點,私密馬賽~

很久很久之前就想寫了,看完巴彆塔之後這個欲望達到了頂峰,所以為了割點兒腿肉給自己吃也為了給明日方舟正統意義上第一位五星男乾添磚加瓦一下(另一位同期帥哥都異格多久了炎哥你也爭點兒氣啊!)就頂著難產生出來啦。

可是真動筆寫的時候就發現這哥們兒真是要啥沒啥,看似和啥牛逼人物都有點兒關係,看似背景身世離奇得一批,但其實哪哪兒都蹭不上劇情,就看馬上要開的薩卡茲肉鴿能不能帶他玩兒一玩兒了(再次許願異格和密錄,超大杯那種)。

疑點和Bug都很多,比如他內戰的時候到底站哪邊,對特蕾西婭的死有什麼感想,改變他人生的陰謀到底陰到什麼地步,出於什麼目的接受了羅德島的雇傭,對博士又是懷著怎樣的期待和情感,這些……我其實統統不知道!感覺他應該會站特蕾西婭,但我又實在想寫scout那點兒醋,唔姆姆。

所以與其糾結還不如破罐破摔,反正我是寫爽了,夾私貨夾得好開心嘿嘿,很久沒在寫文的時候生出這種感覺了,寫個後記紀念一下,因為這次爆肝之後大概會胃很久,感覺身心被榨乾.jpg

碼完之後又去看了一邊故事集劇情和語音,差點兒嗑死在裡麵,真的好澀好好吃嗚嗚嗚,快把炎客劇情放出來,隔壁維什戴爾不僅爹媽雙全,祖宗都三個了啊,好歹是老相識能不能讓俺們老炎沾點兒皇氣……

就醬,拜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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