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 章(1 / 1)

雪鶴長京 羨桃 4626 字 11個月前

“長澧,不過一些內宅之事,叫你見笑了。”

青綿一邊與翠暖說道,一邊往前走。隻是沒走幾步遠,耳邊便傳來一句話。而那人喚的長澧二字叫青綿心中的鐘聲驟響。

腳似紮根於地上,動彈不得。

當真是他。

他不論內宅,隻道:“不日我便上京,舅父舅母便交由兄長了。”

“你當真想好了?此次上京,再回來,又不知是何時。父親與母親舍不得你,便是棄了你的前程,他們也是甘願的。”

假山旁側生長著翠柳,於微風浮動下搖晃,柳葉自落,於水飄零。

那聲音默了聲,又道:“北境的雪未停,我怕是回不來了。”

雪?這是夏日,哪來的雪?

袁灃一聲長歎,可惜他不能做什麼挽留,隻說:“臨行之前,去見一見母親罷。”

“她身子不好,情緒亦受波動。便不見了。”

“罷了。”

他兄弟二人似是遠行,腳步聲漸遠。

青綿回頭看向翠暖與柳澄:“你們二人先在此處等我,我去去便回。”

她自假山身後繞出,手提起群擺,快步追上去。原先袁灃還在,她不肯走太近,直到袁灃與他夾道分離,她才沒了後顧之憂,一顆心掛在他身上,不知不覺間,便跟著他走到了西廂房。

他的腳步倏然停下,“表嫂還要跟到何時?”

青綿隻覺喉頭哽了一物似的,連帶聲音亦有些啞:“我此番來謝你。”

他轉過身,目光定住在青綿身上:“若是為昨日之事,表嫂不必謝我。隻是,這是兄長的家事,我不便過於插手。”

青綿手指輕顫,麵上極力壓著鎮定:“還不知表少爺如何稱呼。”

“大娘子,昨日我家主子救了你,命我守在你的宅院外頭,隻是好心罷了,你為何也像那些難纏的姨娘一般,眼巴巴地追到西廂房來。”

青綿恍然,她抬眸看向那護主的侍衛。

“黃雀。”

他示意他,那名喚黃雀之人便立即禁聲。

隨即,他道:“顧長澧。”

顧?他姓顧。

不是蕭。

或許,這是他掩人耳目的姓氏。

而他又因何成了袁知州府上的表少爺?

隻是這些都不重要,她已知道眼前之人是誰。即便,他不再記得她。

又或者,他看著她,也隻能想起與她麵容相似的穆灩斐,那位真正的太師之女。

青綿用指甲扣著掌心,渾然不覺得痛,她想起來了,她追來是想告訴他:“不要回去。”

那上林京等著他的隻有刀山火海,無人記得他曾在邊關奮血欲戰的六年,更無人知曉他眼睜睜地看著自己拚儘全力收複的九州儘失是何心情。

可是,今時今日,她有何立場。

她阻止不了他。

“表嫂還有何事?”

青綿勉強扯出一個笑,搖了搖頭。

顧長澧長睫低垂,靜靜地瞧著眼前的女子,驀地,這張臉與他睡夢之中女子的臉重合。

眼前之景,似夢似幻。

“主子,左右不過一個妖後罷了。她與陛下不合,勾結權臣,致使朝堂大亂。死不足惜!您又何必為這樣的女子受三百仗軍棍回京?”

他身邊之人是黃雀,與今日阻攔在她與他麵前一般,隻是如今的黃雀要比夢中的他年輕許多。

而他不知夢裡的他為何會為了一個本是罪該萬死的女子回京,亦不記得自己與此人有何瓜葛。

直到他的腦海之中又浮現一幕。

宮廷之內,血流橫河。朝聖殿外的長階之上,屍橫遍野。他執著一柄長劍,自萬階之下而上。

身旁不乏忠義之輩,“你如今為一己私心,自甘墮落,做了這一朝叛臣。隻等天下百姓對你口誅筆伐!此等境遇,可對的起數年來追隨你的兄弟,可又對得起大齊百姓對你的信任?又如何能平反當年的北境之案,徹查與之相關的冤情!”

一己之私,何為一己之私?

他所夢片段零零碎碎,拚湊起來不足以令他知曉前因後果。卻隻知,是為夢中女子,那個被朝臣稱作妖後的女子。

是動凡心,還是另有他意?

他不知。

可他又為何自昨日見她,便在夜裡做了這荒唐之夢。

北境九州儘失,他於清河養傷,不能再逗留太久。

這夢中之事皆是浮幻。

唯有身旁同他一起衝鋒陷陣,九死不悔的忠義之輩於他的那句審判為真。

北境之案,不論刀山還是火海,他都會徹查,還守城將士清白之名,亦不讓一人枉死。

-

“姑娘!”

瞧見青綿折返而歸,柳澄與翠暖焦躁的情緒這才煙消雲散。

柳澄瞧她的方向是去追了那位表少爺,她即便心有疑問亦她不敢問。倒是翠暖眼巴巴地看著穆青綿,傻嗬嗬地咧著牙笑:“之前隻道這位表少爺是正直之輩,卻未曾想他此人如此玉樹臨風。難怪,瞧見他,園子裡那些妾氏都蠢蠢欲動了!一個個地急著拋媚眼,生怕勾引不到這位表少爺。”

“姑娘,怕不是也對表少爺有意?”

柳澄嗔怪著看向翠暖,“你隻當咱們姑娘好脾氣,便如此冒犯。”

青綿並不怪罪於她,方才見過他,知道他是何人,心中如絲麻揉搓一般亂。與翠暖說話時,表情隻剩下平淡:“你認為我因何對其有意?”

“昨日出了那等幺蛾子,是表少爺救了您。今日得見他真容,又如此風流倜儻。更何況,咱們那位姑爺是指望不得的。”

翠暖笑著擠了擠眼:“昨夜那袁家公子也未曾與姑娘圓房,若能求得一個和離,我家姑娘又這樣貌美,何愁那表少爺瞧不上呢?”

柳澄聽她越說越沒邊了,便道:“你小聲些,當心叫旁人聽了去,給咱們姑娘惹事非。”

“再者,表少爺總歸還是袁公子的弟弟,便是旁出,也不可沒有規矩,與哥哥成了親,還能再嫁給那弟弟的?”

“你二人不必爭辯了。”青綿隻靜靜聽著,隨後出言打斷:“我對表少爺無意。”

“便是有意,也與他救我無關,更與他豐神俊朗搭不上邊。”

若是有,也是因為他心堅誌韌,處決斷事公允,敢與天命權臣相爭,有大庇天下寒士之願。

隻是後半句話,青綿不便宣之於口。

她隻道他二人清白,他如今不記得她,而她也隻傾佩於這般人物。不願他彆無他法,走上叛臣之路,即便治理出一個河清海晏的盛世,卻要落一個口誅筆伐的下場。

眼見青綿出神,無意於此,翠暖咋咋舌,朝著柳澄對視一眼。柳澄便問:“姑娘,那我們今夜可要為姑爺留燈?”

“不必。”

聽青綿沒有猶豫,柳澄說:“翠暖方才都是玩笑話,既然姑娘並無二心,便應當與姑爺好好相處。昨日之事,既已懲處了下人,姑娘不妨揭過去?主動向姑爺示好。”

不論是皇宮還是宅院,女子所仰仗的都是男子的寵愛。得到了夫君的寵愛,在這府上便有了趾高氣昂的權利,旁的婢子小廝都不敢低看,就連廚房送來的飯菜也都是最新鮮的。

柳澄說的話不無道理,隻是前世她喝下鴆酒時便起願此生不再因一己之利而受製於人。何況要她去討好一個知州之子?

“若我不曾猜錯,敏姨娘當下最關心的是放在她手上的管家之權,而昨日袁灃出麵搪塞迷香之事,掩蓋真相,怕也是為了這位敏姨娘。既然如此,我何必與她去爭寵?”

“可您是這知州府的大娘子,管家之權理應在您手上才是。”

“什麼是管家之權?”青綿隻問這一句。

柳澄說:“自是代表了這一家主母威嚴,使這府上井井有條,誰人都不敢違逆。”

說罷,柳澄猶疑地看向穆青綿:“姑娘。”

她實在不明白她的意思,這人人都想要的管家之權為何在她家姑娘這裡,好似並不重要。

“隻是在我看來,這管家之權便是忙活了儘數與己不相關之事,白白為一大家子人操勞。若有人願意為此付出心血,我拱手相讓又何妨?”

她心係的隻有隨著她陪嫁過來的那些莊子與鋪子。

既然所有人都認為她該對管家之權上心,那她去學上幾日也無妨。正好,她可以用她本來便不想要的管家之權作為交易將那些本就屬於她的莊子與鋪子拿回來。

-

“你且將今日的情形細細與我說來。”

從涼亭回去,茹姨娘趕在日頭落下之前,便去找邱敏。

“敏姐姐,今日我按你的意思,事先叫了人來,姐幾個圍在涼亭議論穆青綿。這些話也如安排好的一般,儘數被路過的穆青綿聽見了。隻不過,她聽罷以後,全然不動怒,反倒息事寧人。”

邱敏仔仔細細聽著這些話,又不免想起今日在袁大夫人那兒,那人是何等得出落有致,落落大方,半點把柄都不留。

早前她聽聞此人被穆雲富堆金砌銀的養大,很是偏愛,因此,脾氣也是個不收斂的,慣不把正室所出的嫡女放在眼裡。而在此前,那穆青嵐為了不嫁入袁家,使的那等拙劣手段她也是儘數知曉的。原以為經受了這些的穆青綿嫁到袁家來,必是一萬個委屈。新婚之日,又遭遇迷香一事,必然會發作。誰料想,她竟如此周全,隱忍不發。

“此前大夫人本願抬我做大娘子,誰知半路殺出一個穆家。穆青嵐身為嫡女不願嫁,我以為,老爺是萬萬不能讓大郎把一個庶女娶進門的。誰知,穆青綿竟真的嫁了進來。”

邱敏想到這些,心生難過,臉上半點情緒也不藏,也是十分可憐的與茹姨娘說起體己話:“今日去給夫人敬茶,大夫人說,要我教她管家之事。怕是以後這管家之權也要交出去了。”

“敏姐姐真是可憐,你自小便跟著大夫人長大,又與大郎情意綿綿。這些年來,幫著大夫人管理家事,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便隻因她是大娘子,便能什麼都不做,坐享其成了嗎?”

說罷,茹姨娘便想出一招:“大夫人不是讓姐姐教那穆青綿嗎?若教不好呢,這管家之權能否一直在姐姐手裡。”

邱敏擺擺手便道:“這般做怕是不成的。”

“終歸是因為我是個家生子,生來便沒有做正頭娘子的命,沒有一個好父親,便是再不甘心也是不成的。”

茹姨娘心疼她,不一會兒,她又想起一樁事,便問:“聽說近來大夫人十分不記事,有些時候連人都不認得了?可是真的?”

“是真的。”邱敏小聲道:“隻是,此事可萬萬不能與旁人說。”

“敏姐姐放心。茹兒問這個隻是想給你支個招。若大夫人不記事,她說過什麼自然也做不得數。等他日你在她耳邊吹個耳旁風也不是不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