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睜緩慢開發澀的眼睛,在一張陌生的床上醒來,環顧四周,陌生中有一絲熟悉,這是我的房間嗎?我試圖運轉因沉睡而頭疼的大腦,但捕捉不到相關的記憶……或者說,大腦一片空白。
我慢慢站起身,從床上下來,一時間頭暈目眩,眼前發黑,差點又坐回了床上。好不安,難道我是正在修養的傷員嗎?完全沒有記憶了。打開房門,家裡,或許是吧,我的家裡,冷冷清清的沒有一個人。
好奇怪,頭也好疼,失憶真的會這樣嗎?我甚至連這是個什麼樣的世界都完全沒有印象了。來到客廳,我看見一個水壺,奇怪,倒出來裡麵還是熱水,是有誰來過或者有誰走了嗎?
如果是這樣的話,好過分……把我這樣一個病人丟在這裡,真的沒關係嗎?
“嘛……先回去躺著吧,頭要炸掉了。”
撲到鬆軟的床上,我長長地呼了一口氣。突然,床邊響起了振動聲,嗯,是一直被我忽視掉的手機。還好,是指紋解鎖。
咦?是一個鬨鐘,提醒我“明天妹妹放假回家,買蝦”。不對,我又檢查了備忘錄和日曆,對了一下時間,這應該是係統默認重複的鬨鐘,應該是我忘記取消了,實際上“妹妹”回來的日子是今天。
所以說,給我留了熱水的人可能是“妹妹”。
我咀嚼著“妹妹”這個詞,輕輕地讀了一遍,感覺很奇妙,一種割裂感油然而生。剛看到這個代名詞,就下意識想要反駁,什麼嘛,我根本沒有妹妹;但下一秒,又有一種幸福感填滿了我的胸腔,妹妹,我可愛的妹妹。腦海裡有一個逐漸清晰的人影。
我站起身,巡視著這個家,淩晨一點,我打開了所有燈,仔細的檢查著每個房間,儘可能的搜集信息。很快,我發現了一個可愛的房間,書桌上擺了張合照,嗯,應該是我和妹妹。這應該是妹妹的房間,裝飾很女高。
可是……明天是周日,為什麼妹妹今天今天就回去了,寄宿學校的高中生主動放棄一天的假期,這合理嗎?
我不知道,拉開窗簾,我意識到一種荒謬的可能,或許…這裡不是我的世界。窗外,淩晨的城市一片寂靜,除了在天空盤旋的直升機;各色霓虹燈早已熄滅,但鮮紅色的,慘白的警戒燈在所有高層建築頂大放異彩,或大或小,照得這個世界更加光怪陸離。
我很確信,我的世界不是這樣的,哪怕是曆史上的幾次重大疫情,也從未出現過這樣讓人可怖的景象。那麼,我到底是誰?又為什麼會在這裡?
剛剛因為熟悉環境而放下的心又懸了起來,一切未知的情況著實令人不安。我恐懼著,不知命運將我指向何處。
可我又有什麼辦法呢?我隻能惴惴不安地又睡了過去。我好像做了一個噩夢,但清晨它又悄悄溜走,什麼痕跡都捕捉不到。
好餓,從床上爬起來,我自己還沒有意識到,身體已經自然地洗漱,做飯了。吃著剛複烤過的貝果,我仍然在思考自己的處境,結合昨晚用手機搜集到的信息,大概是有了些眉目。
心不在焉地咀嚼著,咀嚼著……我感受到攪成漿糊的一團記憶正在逐漸清晰,不知道是“我”的,還是這具身體的。我在這間屋子裡住著,平淡的接受著原本的一切,手機通訊錄裡人很少,每天消息最勤快的是小區業主群。
大家都在唉聲歎氣,揣測著新一輪的排查封禁大概什麼時候結束,又或是今天可以交易到什麼物資。我沒有在手機和記憶中發現工作的痕跡,畢業證擺在房間裡,無疑我擁有出色的學曆,但我好像不缺錢?存款很充足,給兩個人養老也綽綽有餘。
這些天來,我大概了解了這個世界。我不知道我從哪裡來,但應該比這裡和平。這裡的人類大致處於星球適宜環境的末世代,氣候和自然環境已經變得很惡劣,天災人禍不斷。受到汙染的一些生物在近百年間不斷互相交叉感染,變異成為一個個新的異種。人類中也先後爆發了多次大規模傳染病,一次比一次來的迅猛,打的人類措手不及,大多數人死在了這些大大小小的浩劫中。
而現在我所處的是大陸東部的一個人類幸存者基地。最近有傳言說城裡混入了一些高階異種,它們長得和人類彆無二致,與人擦肩而過的瞬間便可以通過各自的手段進行感染。被感染者不會立即被同化,病毒會潛伏,並且潛伏期內也會傳染給一些密切接觸者。
這樣的病毒傳播模式其實不稀奇,但問題就在於人類基地的出入關口都排查嚴密,如有感染者會立刻處決。建成幾十年來都沒有聽過有異種混進來的,現在軍方又開始了新的封控,正像是坐實了流言,不免讓人惶恐不安。
我醒來的那一天,也就是“我”妹妹回校的那天下午,正是新一輪封控的開始。
我的思維和記憶逐漸和原身同化,我好像逐漸變成了她。一些陌生的情緒湧了上來,我無法抑製住自己對“妹妹”的思戀,從父母去世後,妹妹一直是這個姐姐主心骨般的存在。
我還沒真正接觸過她,但她的模樣和性格,那些小動作,小習慣已在腦海中複現千萬遍。結合原身岌岌可危的精神狀態,我甚至懷疑這個記憶中幾乎完美的人類是否真是存在,是否隻是她幻想出來的精神支柱?
又生活了一段時間,我們小區的排查結束了。據說妹妹在軍事化管理的寄宿學校HA高校上學,放假結束後是要上交手機的,三個星期放一次假,所以她到現在也沒有給我發過消息。
算算也快要到時間了,這次放假會是我和妹妹某種意義上的第一次見麵,有點緊張。上次看鬨鐘上設了“買蝦”,應該是妹妹愛吃吧,不知道能不能買到點……
突然,手機震動,有陌生來電,我接了電話,“您好,請問是時雨同學的家長嗎?”
“呃…是的,請問有什麼事嗎?”
“是這樣的,我很抱歉,本人是HA學校學生會會長,謹代表校方立場通知您一個不幸的消息,您的妹妹
時雨在2024年2月29日墜樓,經校方專業團隊搶救無效,不幸身亡,暫未查明原因,請您節哀。”
我完全沒有想到事情會這樣發展,而在聽到這個消息的一瞬間,我感受到這具身體脫離了我的控製。
我想說點什麼,但開不了口。我像是被原來的靈魂排擠出了這個殼子,遊離在外。
我聽見那個學生會長又開口了:“請您節哀。”
現在,身體裡的靈魂終於忍不住了,她發出了一聲痛苦的低吼,隨即抽泣起來,“對不起…對不起,我…我可能”,她泣不成聲,“我—
為什麼!隻是為什麼呀!為什麼會跳樓呀!明明,明明上次回家還說要放一個小長假了,明明很開心的呀!”
她大哭著,涕泗橫流,又嗆到了嗓子,咳嗽起來,撕心裂肺。雖然我被她的悲傷感染了,但那到底不是我的妹妹,我很難感同身受,如果我此刻能開口,恐怕也隻能拍拍她的背以示安慰。
會長短暫沉默了一會,她聽著女人的奔潰發泄,思考著詞措,“很抱歉,我們都知道這個時期學生壓力很大,我也不知道該何安慰您,請書哀。”
姐姐急切的溝通著,企圖能儘快見到妹妹最後一麵,但事與願違。
“是這樣的,由於現在的特殊磁場情況,預計潛伏感染者會在近期內集中病變,校方不允許外人隨意進出學校,而且眾所周知,屍體也有可能吸引異和感染源,病變為異種的可能,我們將對先對
屍體進行專業處理,您一定也不希望時雨成為行屍走肉的異體吧。”
“一定要這樣嗎?這……”
“不好意思,這是防控規定。”
“好的.……我明白了。”
“那麼請七天後來校接取令妹的遺體與遺物。”姐姐答應了,然後陷入了沉默,我莫名感覺到,她的情緒波動在變小,倒不是平複了心情,而是回光返照後自知所剩無幾的沉默,她要真正消失了,死去的人無法再留念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