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 凝光大戶陳氏家主和縣令狼……(1 / 1)

蕪院 半年可見 2699 字 10個月前

“凝光人口三千餘,七成姓陳,你們往上數可都是一家子。若說你做不了主,本官還待去找何人?”

細密的雨簾逆著小青瓦的屋簷飄進堂內,堂前兩根柱子足有兩人來高,已是濕了大半截。梁上雕百鳥,花窗鏤出海棠紋。堂內置六曲屏風,條案上立著鳥語花香的賞瓶,一對花幾上擺著鬆柏常青。

兩張太師椅,一張已坐著一人,頭戴紅頂,身著官服;一方八仙桌,剛沏好的雨前龍井旁放著一盤茶果。

堂下站著一人,灰白的長衫罩在佝僂的身上,背上躺著一根長辮,顏色已是斑駁。風起,粗布下擺仍是沉沉墜著,隻是後擺的顏色漸深,開始往下滴起水來。

他垂著頭,從空蕩蕩的袖子裡伸出左手,撈起右側的袖口,抬起兩臂按在額上,霎時濕了一片。袖子擋在臉前,他鬆散的眼皮抬了抬,嘴唇仍是緊閉。

“你該知道,此事彆無他法。”巴掌重重落在桌上,險些打翻了青花茶碗。

長衫男子緩緩放下雙手貼在身側,卻仍舊弓著背。下擺的深色蔓延開來,他卻不避,似聽不見愈發沉悶的雨聲。

“昱仲,你我本為同窗,此刻更應同心一……”

“大人!”

聞言,端起茶碗的右手一滯,不多時傳來淺呷聲。

半晌無人說話。

“此事原不該推脫,向大人告罪。”

“哈哈哈,賢弟何罪之有?”兩盞燈籠幽幽晃晃,坐著那人伴著笑意起身,朝堂外朦朧的水霧邁開步子,“放心,此事不肖全由你一人費心。明日此時,自會有人去府上相助,你隻管照我說的做。”

“是,那我就先回去準備。”

“來人,送陳家主!”

“龔璽,父親怎麼還沒回來?”

“回少爺,老爺吩咐了,今日去隔壁縣城裡訪親。”

“訪親?我怎不知隔壁縣城還有什麼親戚的?莫不是母親家……”

“少爺,是老爺的堂兄,您該喚大伯的,昱賢老爺家。原是老老爺親妹子,咱家姑奶奶的獨子。

兩家原先一同住在莊子裡,隻是老老爺走了以後,姑奶奶便搬去了凝泉縣姑爺爺家,咱們家也搬來了新宅子。

老爺和昱賢老爺從此就沒再見過麵。”

“既是不見麵,怎的突然又走動起來?想是父親對我沒指望了,要去認回這門親戚!”

“您這是哪兒的話,上月初五昱賢老爺家堪寧少爺成婚,早早地遞了帖子過來。

誰想趕上咱們莊子上走了水,偏偏還是些綢啊緞啊的,夥計忙了整夜。要不是下了場雨,隻怕我也得去莊子上了!”

“什麼?綢緞莊出事了?怎麼也沒人知會我?”

“哎喲我的少爺,您快躺下,當初不就是怕您著急嗎,老爺讓我們都彆……嗨,現下可不沒事兒了嗎!

隻是昱賢老爺家,老爺自是要去一趟的。原本少爺也該去喝杯喜酒,隻是眼下少爺身體尚未康健。

您也彆急,好在兩家隔得也不遠,隻大半日便可來回,且等少爺好了,再去拜會堂哥。我可聽說少爺這位新嫂子,是出了名的美人兒呢!”

“我喝的哪門子喜酒!莫說這酒我喝不了,便是喜也不知從何來!咳咳,咳。”

“龔璽!少爺今兒的藥熬好了,我手上沒空,你快去端來!”

“哎!來啦,我的小姑奶奶。”

遠遠的一個影子從院裡投進了屋內,眼見就要到了床前,卻又突然轉回身去。

待龔璽端著少爺用畢的碗碟出了房門,不一會兒,一陣濃鬱的花香就鑽了進來。

“佟璽,這是你從哪兒弄來的,咱們家可從來不種桂花樹。”

“我可不就是那嫦娥,從月裡給少爺摘的!嘻嘻。”

少女說著把花往床尾一塞,掀起被子就縮了進去。

“哎呀你,仔細一會兒來人!”

“碳還在柴房,藥還在山上,水還在井裡,且來不了人哩!”圓圓的杏眼笑成了一彎月牙,鼻尖紅紅的,嘴裡嗬出白氣。說話間轉身,把臉埋進對麵懷裡。

“今兒出門路過八道街,全凝光可不就那兒有一片桂花樹?我問人討了這幾枝,從角門溜進來,生怕遇著誰,撿著有風沒人的路繞,你看,我這手!”

雪白的裡衣外陡地貼上幾支紅珊瑚,沒料想的寒意堆在胸口,引來一陣急促地咳嗽。

“哎呀,我可不敢碰你了!”

“好佟兒,多謝你。你且去把門關上,再陪我躺會兒吧。”

“哎,正好去把這花兒扔在炭火上。一則烘乾了更香,二則……隻留香,不留痕。”

兩扇門夾著天光射進房內,花隨著火星子撲簌地崩開,滿室旖旎,繾綣濃香。

陳府的馬車駛在官道上,再往前就是一片棚戶,雨打在脆硬的棚頂愈發吵人。

天上一點星子也沒有,隻有車上掛著的燈籠堪堪照著眼前一截截泥濘的路。

賀璽早就生好了爐子,此時正在車內幫陳昱仲烤著衣服。

“老爺,今兒天不好,要不先回府,改日再去凝泉吧!”陶璽扯開嗓門,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

“賀璽,你去告訴他,若是行路不便就回府,務必小心。”

“是,老爺。”

賀璽轉身打開車門,陶璽不防,轉頭欲問何事。卻不想,一個人影冷不丁從馬車左側的路沿下衝了上來,欲橫穿官道。

陶璽緊拽韁繩,奈何馬受了驚,那人已被踩在腳下。勒馬不急,連著車輪也軋了上去。

賀璽大驚,忙幫著穩住了馬車。待車停下,早已望不見那人的屍首。

“發生了何事?”陳昱仲責問。

賀璽跪在車門外連扇了幾個耳光,這才探進車內回話:“方才一人突然衝撞,驚了馬,此時已不見蹤影。”

“先回府吧。”

“是。”

“把府裡的鏤金燈籠摘下,換上紙的。若是守門的問起,就說是石潭縣的客商,往壽城采買貨材的。”

“是,老爺。”

駛進城門已是深夜,家家戶戶門窗緊閉。隻聽見馬車軋過石子路的聲響,穿過另一側的城門,直往壽城駛去。

“回來了。”

賀璽朝門房做了個手勢,輕手輕腳地攙著陳昱仲走進府裡。

府裡未點燈,好在賀璽早已熟稔,扶著陳昱仲徑直回了臥房。

“賀璽,我乏了。這身衣服沾了寒氣,烤乾了也難免侵人,你去燒了吧。”

“是。”

賀璽拿著衣物繞到後院,推開一間房門。

良久,賀璽從門內走出,回頭道:“老爺今日受了風寒,燉些薑湯送去。”

屋裡人慌忙起身,跑進小廚房。一會兒,留了半鍋薑湯在灶上,端著一碗進了老爺的房間。

是夜,雲來客棧、合生記、大興錢莊的三輛馬車紛紛出城,前往凝泉縣。

卻不想,三輛車皆壞在半路,又遇上天雷,全燒了個精光,隻留下滿地車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