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1 / 1)

固金甌(科舉) 水渺 4067 字 6個月前

三五個青壯漢子正在夯地基,薛氏上了年紀,也乾不了太重的活兒,索性來到臨時搭建的灶台旁準備晚飯。

一抬頭看見惠娘走了過來,薛氏忙笑著招呼道:“小娘子這邊。”

惠娘聞聲走過去,見薛氏正在盆裡舀麵,一旁架起的簡易菜板上放著一根擀麵杖,她不禁問道:“嬸子是要擀麵條嗎?”

“正是呢。”薛氏低聲道,“家裡的米不夠做一頓的了,萬幸還有半袋白麵可以對付,不至於餓著大夥兒的肚子。”

惠娘了然,大鍋飯最實惠的做法其實還真就是擀麵條,熙州不產米,大米的價格要比小麥磨成的麵粉貴一半多,饒是糙米的價格便宜些,可來幫忙砌屋的屯兵都是使了大力氣的,這時候總給人吃糙米飯,顯然不是那麼個回事兒。

擀麵條的話,兩碗淨麵裡摻一碗豆麵,比較容易出數,大家都能吃飽些,而且做澆頭用的肉量也更為節省。

最關鍵的是,來幫謝老漢家砌屋的,都是謝老漢原籍的親故,謝老漢原籍在汴梁,屬大齊中原腹地,本就吃麵食更順口些。

惠娘當即挽了袖子說道:“現在天氣也漸漸熱了,不妨摘些青槐嫩葉做成槐葉冷淘吃,又開胃又解暑豈不便宜?”

薛氏看了看不遠處的青槐道:“多虧有你,我自己是不敢想的。隻是這青槐是否有主?”

槐葉冷淘好吃是好吃,到底麻煩,又要挼嫩葉,又要將嫩葉搗成青汁的,憑白多添了好幾步,薛氏上了年紀,體力跟不上,也懶怠搗鼓,況且那青槐生在山上,據她所知這裡的山頭都分給了村民,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惠娘聞言便道:“隻是幾個槐樹葉子,值不了什麼的,我去挼些來即可。”

薛氏始知房前的山頭是惠娘家的,她忙道:“那便麻煩了。”

惠娘拿了長杆鉤子和編籃去采槐葉,迎麵見謝壑領著兒子走來。

小家夥還沒走近,就阿娘阿娘的直叫喚,惠娘放下編籃說道:“慢些跑,仔細腳下。”山上不比平地,有些陳年藤蔓,稍不注意就會絆到腳。

正說著,謝宣一個趔趄差點被藤蔓絆倒,謝壑在他身後及時一提,將他扶穩,順便將他抱到惠娘麵前。

有驚無險一場,謝宣咯咯直笑,然後將握著鳥蛋的手衝惠娘攤開,獻寶似的說道:“阿娘,今天我掏了好些鳥蛋。”

惠娘打趣道:“今晚阿娘給你蒸著吃如何?”

“不行,我要放著長雞蛋。”謝宣說道。

謝壑揪了揪傻兒子的衝天鬏開口打擊道:“鳥蛋是長不出雞蛋來的。”

惠娘聞言看了他一眼,似嬌似嗔,謝壑忽然沉默下去,良久道:“興許能孵出小鳥來。”

謝宣也不管大鳥小鳥了,一股腦把手裡的鳥蛋全交給了他阿娘。

謝壑接過惠娘手中的長鉤問道:“這個時節打槐葉,是要做冷淘吃?”

二人站的很近,惠娘臉上沒來由的發燙,她忙將視線移到槐樹上,將去隔壁幫忙的事兒說了出來,末了才道:“郎君多夠些下來,晚上咱們也吃。”

“嗯。”謝壑從善如流,春溫一笑。

他生的極好,一雙絕妙的金絲丹鳳眼,在眼尾的地方微微挑出一道極好看的弧線,宜喜宜怒,喜時多情,怒時威嚴,然而不喜不怒時,又看得人心安。

有了謝壑的幫忙,惠娘早早的就收集好滿滿一編筐的槐葉,拿去家中舂了,用紗布過濾好青綠色汁液,將其端到隔壁。

正在乾活的人們見了惠娘端著陶盆過來,知道是來幫忙做飯的隔壁家小娘子,若是年紀大些的農婦,他們倒可以湊上前去俏皮兩句,隻是人家是年紀很輕的小娘子,又十分貌美,讓人多看一眼都要臉紅,如何敢湊上前去玩笑?!隻一個勁兒的感慨隔壁男人真是好命,能討得這麼貌美又能乾的小娘子做媳婦。

惠娘到時,薛氏已經估好了麵量,惠娘往麵裡打青槐汁,薛氏在一旁揉麵,二人頭一次合作,倒也配合得宜。

青色的麵揉成團,先放在盆裡醒一醒。

二人又開始製作澆頭,先將肉塊切成細丁,又將蘿卜、芥菜疙瘩、泡發的菌菇、木耳切碎,惠娘在鹹菜缸裡舀出半碗鹽水來做底湯,將食材整理完畢,麵團也醒發好了。

惠娘將家中的擀麵杖取來,她與薛氏將青色的麵團一分為二,二人一起擀麵。

薛氏瞧她年紀不大,手腳卻頗為麻利,乾起活來絲毫不拖泥帶水的,讓人看了便覺歡喜。

本來一個人做著吃力的事兒,多來一個人分擔便也不叫事兒了。

日頭逐漸西斜,謝壑在屋前的空地上捧卷讀書,謝宣閒得無聊,時不時去隔壁竄門,柱子跟著他娘去外祖家走親了,謝宣沒了玩伴兒,一會兒來他爹跟前打轉,一會兒去他阿娘跟前打轉,總也閒不住。

這會兒,他站在惠娘身旁好奇的問道:“阿娘,柱子娘帶著柱子去串親了,你何時帶著我去外祖母家?”

惠娘手底正忙著,可也不願欺騙或者敷衍兒子,她隻道:“你外祖母家不在這裡,等你長大了再說。”

“阿娘,那我什麼時候長大?”謝宣問道。

“天天多吃飯就會長大。”惠娘說道。

“哦。”謝宣得到自己不會去外祖家的消息後,抬腿又跑了。

這次他一路跑到他阿爹麵前問:“阿爹,我外祖父家為何不在熙州?”

這一問倒把謝壑問住了,他知道惠娘的一些身世,但不多,惠娘當初是逃難逃到臨安去的,孤零零的一個人,據說是與家人失散了。

但惠娘顯然沒告訴兒子實情,謝壑思量了一下說道:“等你長大就知道了。”

謝宣撇了撇嘴,顯然對這個答案不滿意。

謝壑放下手中的茶盞,作勢要拿桌上的書卷,謝宣見了撒腿就跑,生怕他爹要教他背詩。

看著兒子頭也不回的又跑了,謝壑揉了揉眉心,心中暗道:這小東西不知隨了誰,這麼怕讀書。

他抬頭卻見惠娘端著碗走了過來。

“郎君,我回來取些調料,隔壁嬸子說了,一會兒去她家用膳。”惠娘道,“若郎君嫌人多麻煩,過後我讓宣兒將飯端來也可。”

“太過打擾了。”謝壑道。

“我也是這樣說,隻是擀麵的時候嬸子給留了咱們的飯,太過推拒反而不美了。”惠娘說道。

謝壑點點頭道:“既如此,我一會兒便過去吧。”

“好。”惠娘從屋前的菜地裡割了一把韭菜又出門去幫忙。

麵條已經擀完,順好後放在一旁,因為麵條熟的比較快,所以可以先炒澆頭。

薛氏在一旁生火,今天惠娘掌勺,她從油罐子裡挖了一塊雪白的豬油放在熱鍋上化開,隨著鍋溫升高,豬油很快爆出油脂香氣。

她將手邊的韭菜段先放鍋裡滑了一下,爆炒幾下後,等韭菜變成油綠的時候立馬將其盛出,韭菜特有的香氣瞬間擴開,正在乾活的人們不由得伸長脖子往這邊看。

惠娘將韭菜撈出後,又將肉丁放入鍋中煸炒,鍋裡傳來油滋滋的聲音,那是肉丁裡的油脂被煸了出來,直至肉丁都沾上金黃色的邊邊,惠娘才有條不紊的將食材依次下鍋,鹹菜丁在與肉混合煸炒過後,散發一股十分特彆的鹹鮮味道,非常誘人。

眾人被飯菜香的也無心乾活了,拿著頸間搭著的手巾擦了擦汗,開始輪流淨手,有那膽子大又嘴饞的已經湊到薛氏麵前問:“嬸子,今天做的啥飯?這麼老香。”

“是槐葉冷淘,一會兒多吃點。”薛氏笑嗬嗬的答道。

“好嘞!”

薛氏扭頭對院子裡玩耍的謝宣道:“宣哥兒,叫你父親來吃飯。”

“哦。”謝宣放下手中的小泥鴨轉頭朝自家跑去。

等謝壑牽著謝宣來到時,澆頭已經炒好,滿滿一大陶盆。

瑩潤碧透的麵條被撈在旁邊的木桶中,木桶裡有新挑來的井水,冰渣涼,麵條撈了有滿滿三大桶,隨便人吃。

惠娘將滿滿一大碗槐葉冷淘遞給謝壑,碗筷都是新的,乾淨的很。

眾人見了謝壑,不知為何,難得有些拘謹。

索性人多,桌子盛不開,大家都端著一碗麵盛好澆頭之後,抱著碗筷自找地方吃。

謝老漢觀謝壑氣質不俗,不由開口問道:“小哥可是讀書人?”

謝壑點了點頭道:“在下謝壑,讀過幾年私塾,隻是略微識得幾個字罷了,稱不上讀書人。”

謝老漢知他謙遜,不由自報家門道:“說來湊巧,我也姓謝,原籍汴京,家中世代為軍戶,之前家裡人口也不少的,隻是連年征戰,家口凋零,本也沒什麼牽掛,上戰場是上不了了,在哪兒種地不是種,隻是過後要建個祠堂,供奉祖宗牌位,我忝活這麼大歲數,大字不識一籮筐,可否請小哥幫忙寫幾個字?”

謝壑抬眸回道:“可以。”

謝老漢咧嘴笑了,十分真誠。

薛氏亦和惠娘在一旁說話:“惠娘這澆頭做的十分美味,我還頭一次見有人用鹹菜缸裡的水做湯底的呢。”

惠娘眨了眨眼睛道:“省鹽,增鮮,添香。”

“手巧的很呢。”薛氏笑道,“我活了大半輩子,也難得吃到如此美味的槐葉冷淘。”

“頭一次吃到這樣鮮嫩的噴香的韭菜……”

“還是菌菇丁好吃,跟肉也沒什麼區彆了。”

“不行,我還要再來一碗!今天的冷淘忒香。”

“你都吃了四海碗了,撐不死你?”

“嗝,舒坦……”

薛氏望著吃得肚歪的人們,心滿意足的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