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壑送往隔壁的那塊糖醋鯉魚在一眾人中引起了軒然大波,他們長這麼大就沒吃過這麼好吃的魚肉!
幾個屯兵一人一筷子就給分完了,薛氏用粗麵餑餑將碗底的湯汁抹乾淨,她年輕的時候在官宦人家做過侍女,嘗過的好東西並不少,是個見過世麵的女人,饒是如此,這酸甜開胃的糖醋魚汁也是平生僅見的好吃,她目光略微朝隔壁的方向瞧了瞧,剛剛出現的隔壁郎君已是談吐不俗,但不知做出如此美味的女郎是何等模樣?
沒想到小小西陲開邊之村竟是如此藏龍臥虎之地。
她驀然想起從汴京遷來熙州的路上,遇到的幾起罪奴殺人逃逸事件,心裡不禁抖了抖,熙州地界人龍混雜,未必沒有之前身份高貴後來獲罪破落的,也未必沒有真本事的,隔壁那個男人可是能徒手拎起夯土坯用的石墩子,十有八九是個練家子,隔壁人家之前的身份,想必十分複雜,挨著這樣的鄰居,還需加小心才是。
初來乍到本應主動結交一番的,但此刻,薛氏決定再觀望觀望。
幫忙砌屋的屯兵看碗裡的魚肉被瓜分殆儘,不覺遺憾的搖了搖頭,許是上午累的狠了,此時都默不作聲的扒起飯來,一人乾了五大碗的糙米飯,桌上的乾糧飯菜被席卷一空,這才意猶未儘的放下手中的碗筷,打算歇一會兒晌,等太陽地沒那麼足了,再繼續乾活。
這時有人喝著綠豆湯消暑解熱,順便給五臟府溜溜縫,人一閒下來就容易話多,不知是誰起的頭,話頭不知不覺的圍繞著剛剛的糖醋魚展開,便有人暗地裡攛掇伍長,都是一起過命的兄弟,伍長雖然生性沉默寡言,但到底還是為了兄弟們向薛氏開了口:“謝家嫂子活跟著不少乾,一個人還要料理我們五六個人的飯也是辛勞,也沒個幫襯的,我們兄弟幾個實在是過意不去。”
聞弦音知雅意,薛氏如何不知他們是被那塊糖醋魚香迷糊了,想讓隔壁家的娘子幫著來做飯。
薛氏心裡還是有顧慮的,不說隔壁來曆不明,就莊戶人家能吃得起糖醋魚的,大抵日子都不難過吧,給人做飯到底是伺候人的活兒,人家或許不願來。
眾人見薛氏麵有難色,不禁說道:“我們有口吃的就行,不挑的。”
薛氏抿了抿唇,見自家男人也一臉期待的看著她,她咬了咬牙說道:“那我去試試?”
眾人重重的點了點頭!
薛氏做飯水平十分一般,不甚有滋味兒,隻是餓的狠了,囫圇著往下吞罷了,但誰不願吃點好的呢?
卻說謝家父子和好後,謝壑給謝宣講故事,哄著謝宣入睡。
謝壑少時博覽群書,看過的靈怪誌異故事亦不在少數,隨便拎出一篇來,就能將五歲的小兒唬得一愣一愣的。
他的故事正講到緊要關頭,忽然傳來一陣敲門聲,謝宣被嚇了一跳,嗷的一嗓子鑽到他爹的懷裡不肯出來,直說外麵有鬼。
謝壑好笑的拍了拍他的小屁股說道:“大白天的,哪來的鬼?”
惠娘放下手中納到一半的鞋底子,起身去開門,見是個臉生的婦人,她不禁一怔,而後柔聲問道:“這位嬸子何事?”
薛氏驀然見到如此嬌俏的女郎,也是一時間沒回過神來,她瞬間想起這家的男人就容止不俗,女人生的如此花容月貌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了,想到這裡她笑了笑,然後溫聲說道:“貿然登門唐突了,我是隔壁新搬來的軍戶娘子。”
惠娘邊將人往院子裡引,邊說道:“原是如此,嬸子快進來說話。”
薛氏進門,見院落被收拾的十分乾淨整潔,暗暗點了點頭,心道:這是個有條理的人家,應當好說話。
她直接開門見山的說道:“有一樁事卻是想請小娘子幫忙。”接著,她又補充道,“不白幫的,每日給二十文錢的酬勞如何?”
“嬸子先講是何事?”惠娘沒有貿然答應。
“是這樣的,這幾日家裡砌新房,前來幫忙的屯兵兄弟不少,我上了年紀,精力差了,這麼多人的飯菜一時料理不周全,小娘子可願抽空協助我一二,隻做中午和晚上兩頓飯即可。”薛氏開口說明情況。
惠娘低眉略一思索道:“害,我當是什麼事呢?不過是搭把手的事兒,占不了什麼功夫的,都是鄉裡鄉親的,提錢就外道了。不過恰好嬸子家砌新房,可否請嫂子餘出兩塊土磚出來,我家牆頭鬆動了許久,自己和的泥巴糊上,一下雨便化了,好不惱人。”
“順手的事兒,誰家蓋房子都是富裕著土出來的,到時候我們砌牆頭的時候,給你一道換了,豈不便宜?”薛氏應道。
惠娘笑了笑:“如此甚好。”兩個婦人你一言我一語的將此事說定,又寒暄幾句,她將薛氏歡歡喜喜的送出門去。
惠娘掀門簾進屋,一大一小兩雙眼睛望著她,謝宣幽怨的說道:“我也會砌磚。”
惠娘繼續拿起鞋底子,一針一線的納了起來,然後輕聲說道:“泥巴水土裡打滾,哪有不臟的,這會兒找到人幫忙修葺,省的郎君沾手了。”
她素來知道他愛潔,臟一點了都受不了,所以她亦不願為了這點兒微不足道的活計,讓他覺得不舒服。
謝壑啞然,抬眸深深的看了她一眼。
在他被家族拋棄,被所有人都棄如敝履、視若草芥的時候,也就隻有她接納了他,亦包容了他,他能模模糊糊感受到什麼,隻是此時還不願去深思,一個早已跌入泥潭中的人,何苦再拉一個墊背的?!
如今他身上大好,也該想些營生了。
謝宣窩在謝壑懷裡道:“我能跟爹爹一起打土坯嗎?”小孩子正是貪玩的時候,見了什麼都新鮮,都想摸摸碰碰。
謝壑輕輕揉了揉他剛剛被打過的手心道:“可以。”
惠娘噗嗤一聲笑了,她道:“他一個小人兒,還不夠添亂的呢。”
“無妨。”左右有他看著呢。
謝宣對阿娘看扁自己,很是不滿,他隻是覺得,單單隻有娘親出去給人幫忙,多無聊啊,他得拉上爹爹作陪才是,沒想到阿娘完全不理解自己,不僅不理解還打擊他,一點兒道理都沒有。
他上午睡足了覺,此刻也不困。
謝壑注視著懷中扭來扭去的小人兒,知道他要在屋子裡待不住了,便開口說道:“將前幾日為父教你的詩詞背一首來。”
謝宣聞言虎軀一震,小身子瞬間僵在原地,他難以置信的抬頭望去,兩雙極為相似的金絲丹鳳眼頃刻之間對視了,謝宣囁嚅了一下,忙閉上了眼睛,裝模作樣的打起了小呼嚕,裝著裝著就真的睡著了。
謝壑抱了他一會兒,見他睡得沉了,這才小心翼翼的將他放在涼席上,而後轉身對惠娘輕聲說道:“我回去了,你午間也小憩一下吧。”
“嗯。”惠娘點了點頭,目送他離開,而後又若有似無的打量了睡熟的謝宣一番,隻盼著兒子能將平日裡的機靈分一二在讀書上,也不至於郎君一查他就裝睡。
如今宣兒還小,郎君亦有心寬縱,並不狠管,等將來啟蒙了,還這般懈怠,可如何是好?!
大齊武備虛弱,但文治赫赫,百姓多以讀書舉業為風尚榮耀之事,她隻得宣兒一個,自然是盼著他出人頭地的,想到這裡她不禁歎了一口氣。
臨安侯府家大業大,子嗣眾多,饒是如此,郎君也是其中最出色的那個,他的學問連當世名師大儒都點頭稱讚,說是此子有金殿懷香握蘭之才,假以時日,必成大器,怎麼可能連個童試都過不了?這不是很奇怪嘛!
隻是具體詳情,郎君並不願意多談,童試之後,他便決心將戶籍遷到熙州,並且大病了一場,險些喪命。
這裡麵的糾葛,惠娘並不完全知曉,她憂慮的看了一眼兒子,就是擔心兒子太笨,將來會惹他不喜。
然而被母親擔心不夠聰明的兒子,此時正在欺負可憐巴巴的係統。
謝宣今日一連吃到兩次羊角蜜,滿足極了,正在問係統要綠豆糕吃。
係統一陣火大,它隻是個平平無奇的係統罷了,又不是他阿娘,哪裡去弄綠豆糕?
“我按照你說的做了,雖然吃到了羊角蜜,但一次是隔壁爺爺給的,一次是我爹給的,跟你有何關係?”謝宣在吃食上麵十分聰明,這話說的有理有據。
係統沉默片刻,這幼崽可真不好糊弄,難搞。
它現在兩麵不是統,上麵懷疑它幫宿主作弊,宿主懷疑它克扣獎勵,它看了看獎勵欄的那個三點積分灰色凍結標誌,氣的想哭。
果然,它隻是個傳達任務的,做任務是宿主的事兒,它不能乾預過多。
於是,它半哄半騙的說道:“想吃綠豆糕磨我沒用,多去磨你爹,他可以掉金幣的。”
“金幣是何物?”謝宣問道。
“金元寶!”係統沒好氣的解釋道,“今天你爹打完你,我看到他眼圈紅了,可見他十分疼你,你不是愛聽故事嗎?仙仙鬼鬼有什麼趣味,你爹身上的故事可比靈怪誌異精彩多了,你纏著你爹多講些,自己記在心裡,時機一到,自然有你的好處。”
謝宣眨了眨眼,不上它的當:“口說無憑,你給我變出一塊綠豆糕來,我就信了你的話。”
係統:“……”這崽兒是一點虧都不肯吃,他哪來那麼多心眼兒?!不都說小孩子好哄好騙嗎?它怎麼一次也騙不到?!
“一塊綠豆糕而已,你連一塊綠豆糕都沒有,讓我怎麼相信你說的?”謝宣振振有詞。
係統:“……”它忍痛查了自己的工資卡,額度為零,真窮。
它費了半天口舌,氣氛到這兒了,就差這麼臨門一腳了,它不願就此放棄,於是“屈辱”的敲了借它皮膚的前輩,以十個積分為代價,貸款換了一塊綠豆糕。
綠豆糕可香可香了,它沒忍住咽了一下口水,但還是毅然決然的將綠豆糕遞給了謝宣,並著重囑咐道:“你阿娘還在屋子裡,你現在彆拿出去吃,彆被人看到。”
謝宣點了點頭,這個自稱為係統的小妖怪,應該不能讓旁人發現,算是他的小秘密,省的他解釋不清綠豆糕的來曆,豈不令人生疑?
這塊糕,他隻能偷偷的吃了。
他假裝睡醒,揉了揉眼,然後一翻身坐了起來,悄悄下炕去外麵玩,找了個背人的地方,心念一動,那塊綠豆糕全須全尾的出現在了他的手心上。
謝宣挑了挑眉,驚奇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