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
今天的會議隻有半天,下午自由活動,明早一個短暫的參觀後,他們當晚就能回到挪威。
程嘉儀去的有些晚,進了會議室,她掃了一眼,見倒數第一排靠牆還有一個空位,就慌忙走了過去,沒來得及看請旁邊的人是誰,低頭輕聲道:“抱歉,借過。”
她說的是英語。
那人戴著帽子低著頭,等他抬起頭來時,程嘉儀頓時窘迫起來。
怎麼又是他啊……
季書言似笑非笑地看她一眼,起身,讓了路。
會議馬上開始,來不及多想,她從季書言身邊擠進去。
也不知他是不是故意的,雖然起身讓了,卻又占據了一半的過道,她進去時,不可避免地蹭到他。
兩個人都穿著毛衣,靜電“啪”地一聲,程嘉儀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她最痛恨冬天的靜電。
會議進行到中間,休息十分鐘。
程嘉儀整理著筆記,就聽季書言轉頭,喊身後的女孩:“may.”
may抬頭,“嗯?”
程嘉儀好奇,轉頭看了一眼,這才發現原來是昨天跟季書言談笑甚歡的那個美人兒。
她低下頭,腦子卻是亂哄哄的,再也做不進去筆記。
索性豎起耳朵偷聽起來。
季書言左臂搭在椅背上,問:“你不是有防靜電的噴霧嗎?”
說得竟是中文。
may回的也是中文:“哦,靜電,有。”
“是,防、靜、電、噴、霧。”季書言語速很慢,一字一句地說。
may笑著,也一字一句地學:“防、靜、電、噴、霧。”
兩個人笑成一團。
may的中文說得不標準,沒什麼語調,看起來學的時間也不久。
她說完,從地上放的包包裡拿出一小隻噴霧,遞給季書言,用英文說:“前天給你推薦你還不要。”
季書言打開噴霧蓋子,很小心地在前胸噴了點,看似隨意地掃了程嘉儀一眼,又把視線收回,放回may的身上:“前天還沒料到,會……遇到靜電。”
“遇到靜電。”may又開始一字一句地學,隨後笑:“這是什麼說法?你不要唬我。”
季書言把噴霧遞給她,沒過多解釋:“謝謝。”
“不客氣。”may收起來,又問:“下午去哪兒?”
“沒想好。”
“跟我去看展?”
“可以。”
會議重新開始。
程嘉儀深吸一口氣,看似全神貫注在聽,思緒卻早已飛走了。
她隻是覺得,剛才的對話好熟悉。
那年她剛讀大一,季書言去學校看她,剛好她要去上課,她就帶他一起去了。
那是一節公共課,一個教室裝了200多個人。
他們坐在最後,快放學的時候,她拍拍他,問:“下午去哪兒?”
“沒想好”
“跟我去逛街?”
“好。”
——
會議結束了,她隨同事去餐廳,吃飯時,她瞥見季書言和may坐在一起。
他的嘴角始終帶著笑意。
可昨天看到自己時,他一直是冷冰冰的,板著臉的。
心開始鈍鈍地疼。
她覺得自己有點好笑。
昨天居然還在想,他們還能不能複合。
如今看來,這果然是妄想。
她憑什麼認為,他還會在原地等她?
他們已經分手八年了,是她不要他的,他憑什麼等她……
她不小心,刀子用力過猛,在牛排上打了個滑,發出“啪”的一聲。
低頭看著切得七零八落的牛排,她的思緒又飛走了。
其實她不太清楚,這些年他是怎麼過來的。
比如他為何從一個高中畢業就開超市的小老板,變成如今的所謂“精英”的,畢竟,她特意打聽過,這次來參加會議的,的確都是博士。
不過,八年,確實可以改變很多。
她覺得自己跟八年前比,其實沒什麼變化。
除了發型變了,從齊耳短發變成了大波浪長發,會化妝了,其他沒什麼。
或許還有,老了。
可他變了,變得太多,變得讓她不敢認。
所以,停在原地的,可能隻有她自己而已。
那麼他對她的感情……是不是也早就翻篇了?
“程,你還不吃?”同事問她。
“哦,”程嘉儀擠出一抹笑,“吃。”
她低頭,機械地把切好的牛排往嘴巴裡送,食不知味,吃得很痛苦。
季書言抬眼,靜靜地看著她。
他記得麵前這人以前最愛吃了,無論吃什麼都是一副饞樣,尤其是麻辣燙炸串等垃圾食品。
那時他總愛笑她是餓死鬼投胎,嘴上說著吃太多垃圾食品對身體不好,卻依然會帶她吃遍大學城。
他從沒見她吃飯這麼痛苦過。
她這些年過得好不好?怎麼會那麼瘦?
她……有沒有開始新的戀情?
可他又想,關他屁事。
她無情地拋棄了他。
他原本就應該有骨氣一點,離她遠遠的,再也不要跟她產生交集。
吃過飯後,季書言跟may一起離開了。
程嘉儀原本哪裡都不想去的,她不喜歡出門,在她看來,去哪裡都不如在床上躺著。
可是跟她關係不錯的一個同事問她要不要隨處逛逛,又說有一家餐廳很好吃,她已經預約過了,可以去嘗嘗。
程嘉儀又想,自己或許不會再來慕尼黑,就還是答應了。
最後約了四個人,一起出發了。
他們去了一處景點參觀,程嘉儀沒上心,好像是什麼王宮,排了挺久的隊才買到票。
從王宮出來後,又去了瑪利亞廣場,恰好看到人偶報時,周圍人都在拍照,她也跟著拍。
最後終於要去餐館吃飯了。
他們打車,找到了同事說的那家店。
這家店店麵很小,需要預約,好在同事預約過了。走進去有些擠,但好在有位置。
四個人,點了一份Grill Plate,一份海鮮意麵。
菜端上來時,四個人都相當震驚,分量居然這麼大!
幾個人說說笑笑的,吃了起來。
門“叮叮當當”響了,有人進來了。
程嘉儀正跟同事說著話,臉上帶著笑意抬頭,看到門口進來的兩個人時,笑容僵了一下。
她看到季書言和may走了進來。
季書言穿著早上那件黑色羽絨服,耳朵凍得有些發紅,很禮貌地幫may拉開椅子。
may認識程嘉儀的某一位同事,跑步來跟她們打招呼。
她們坐的是六人桌,同事熱情地招呼:“一起坐?”
may回頭看季書言,剛想詢問意見,門口又進來兩個人,直接坐在了那最後的雙人座上。
may聳聳肩,這下就沒辦法了。
她們四個是兩兩相對坐的,程嘉儀身邊剩一個空位,認識may的同事身邊也有一個空位。
may馬上選擇了坐在同事旁邊。
季書言停頓片刻,坐在了程嘉儀的身邊。
may問她們吃的什麼,又問季書言想不想吃一樣的,最後他們隻點了一份Grill Plate。
從他們進來的那一刻,程嘉儀心裡就酸溜溜的。
她很想知道這兩個人究竟是什麼關係。
為什麼總是在一起……
是情侶嗎?可是又不太像。
他們雖然總是在一起,可是並沒有什麼親密的舉動,甚至有時候很客氣。
may跟同事說挪威語,語速很快,程嘉儀原本挪威語就不太好,懶得聽他們說什麼,隻悶頭自己吃。
一頓飯,兩個人一句話都沒說。
吃好後,他們目的地相同,自然又是結伴而行。
一直到酒店門口,may才跟她們道彆。
其他人住二樓,道了晚安後,程嘉儀自己往樓梯上走。
察覺身後有腳步聲,程嘉儀猛然轉身,看見季書言就跟在自己身後。
她回頭看他一眼,沒說話,收回視線,默默上樓。
到了三樓,她原本想直接走的,胳膊卻突然被大力拉住了。
季書言捏著她胳膊的手很用力,眉頭也緊擰著,“程嘉儀,你沒什麼話想跟我說嗎?”
程嘉儀心跳得很快,又慌,又疼。
“說什麼?”她裝得平靜,聲音卻有些哆嗦。
季書言靜靜地盯著她,半張臉都隱藏在黑暗裡,片刻後,竟然鬆了手。
“算了。”他說。
他轉身,上樓了。
程嘉儀的心跳一直到洗完澡後都沒有平複。
剛剛季書言什麼意思,想要她說什麼?
是想讓她解釋一下當年為什麼要跟他分手嗎?
那麼多年了,他還沒有釋懷嗎……
第二天一早,參觀很快就結束了,她收拾好行李,跟同事會合,坐大巴車去機場,在瑞士轉機,折騰了很久,晚上十點,她終於回到了家中。
一路風塵仆仆,她太累了,簡單地衝洗過之後,她一邊吹著頭發,一邊拿起手機,隨意地刷著國內的微博。
有人用微信跟她聊天,她愣怔了片刻。
微信她已經很久沒有點開看過了,不知道是什麼人,竟然還會聯係她。
點進去發現,竟然是大學時的室友,什麼話都沒有說,隻是發給她一張電子請帖。
她點開看了看,原來是結婚請帖呀……
她看著穿著婚紗的室友,頓時有些恍惚。
她又回想起來,剛讀大學不久,她們四個女孩晚上經常會聊天,那時候大家都在猜測自己會是什麼時候結婚。
當時大家一致認為她會是第一個結婚的,因為那時候隻有她有男朋友,而且她長得是最漂亮的。
誰知道呢,時過境遷,他們宿舍四個女孩中,其他三個都結婚了,如今竟隻剩她自己一個人,孤孤單單的,在異國他鄉漂泊。
她嘴角勾起一絲微笑,發了個恭喜過去。
同學很快回了她,謝謝呀。
她回;我還在挪威,婚禮我沒有辦法回去了。
隨後她點開轉賬,轉過去2000塊錢。
同學沒收,隻是驚訝地回她:給我那麼多乾嘛?你一個人在外麵,身體又不舒服,多給自己買點好吃的呀。
不知道為什麼,程嘉儀看到這句話,心裡麵的酸脹達到了頂峰,她的眼淚一下子就湧出來,就是這樣簡簡單單的一句話,卻仿佛打開了她的淚腺。
細細想來,她已經很多年沒有哭過了。
剛剛來挪威的時候,她特彆不適應,心裡麵總是空茫茫的,時間久了,她逐漸習慣了這種冷冷清清孤孤單單的生活。
又過了不久,她再次開始覺得孤獨起來。
每天早上醒來,她的情緒都低落到了極點。
她總覺得,自己好像被整個世界遺忘了。
可,即使是在那樣的時刻,她都沒有哭過。
今天也不知道是怎麼了,或許是多年累積的情緒在這一瞬間爆發了。
她是自己住的,所以她並沒有壓抑自己的聲音,把憋了很久的情緒狠狠地釋放了出來,哭得嗓子都啞了,眼睛也脹脹的,發痛。
不知過了多久,手機突然響了。
她不想理,坐著不動。這會兒已經哭完了,可還是很難受。
手機鈴聲停了,又堅持不懈地響了起來。
她拿起來,是一串陌生的號碼,已經12點多了,誰會在這個時候給她打電話?
“喂?”
“程嘉儀,”竟是季書言的聲音,冷冰冰的,“我有東西在你那裡。”
“什麼?”程嘉儀聽到他這句話,傷心都忘了,吸了吸鼻子,一臉困惑,“什麼東西?”
他的東西怎麼會在自己這裡呢?
他低低開口:“你打開行李箱看一看。”
程嘉儀愣怔片刻,走到客廳,看到行李箱孤零零地放在客廳裡。
她剛才太累了,隻想著趕緊洗澡睡覺,所以行李箱都還沒有打開。
打開行李箱,她一層層地檢查著,同時對電話裡的季書言說:“你是不是記錯了,你的東西怎麼會在我這裡?”
季書言沒有回答她。
她還在找著,就聽季書言問:“程嘉儀,你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