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後左右都被堵著，穆瑤也挪不動步子，索性就待在原野的懷裡不動了，周圍人很多，各種汗味體味熏得人難受，原野身上倒是清清爽爽，隻有冷杉後調的醇香。
新生命的到來總是令人喜悅的，大家都在歡呼，顯得他們兩個人有些格格不入。
看著那對新手父母，穆瑤不禁想到自己的母親，她當年得知懷孕之後是怎樣的感覺？
那時候明明已經在穆家的威懾下和穆良炎分開，她又對腹中的生命有多少期待呢？
穆瑤蹬著一雙細高跟，身高差不多到原野眼睛的位置，她微微扭頭，毛茸茸的後腦勺蹭到了原野的臉頰。
她能感受到原野平穩的呼吸，這個男人對於這一副場景似乎也是不為所動。
儀式結束之後，人群四散開，晚宴也正式開始了。
陽光傾灑在碧波粼粼的海麵上，鍍上了一層金色的光。
露天宴席，也彆有一番滋味。
沈清月在不遠處叫他們與她坐在一桌，她身旁的朋友目光都落到了他們的身上，都帶著探究和打量。
老爺子的話又在耳邊響起。
太太們的輿論場雖然不像丈夫的商場那樣真槍真刀，卻也是刀光劍影。
穆瑤深吸了一口氣，不就是做一對恩愛夫妻嗎？不就是演戲嗎？
這方麵原野是專業的，她在劇組耳濡目染這麼些年，也是有點基本功的。
她鬆開了挽著原野的手，指尖順著他的手臂滑下，放進了他的手中，兩人十指相扣。
“走吧。”她仰頭朝原野露出明媚的笑容，“去陪奶奶一起吃飯。”
原野手上使了點兒力氣，將穆瑤帶到自己的身側，低頭耳語道：“ 不要太緊張了，老太太右邊的那位是女主人的奶奶，叫宗情，和老太太三十多年的交情了，平時也愛開我的玩笑，你聽聽就好。”
“行。”大家的目光都在他們身上，穆瑤有些不自在，催促道，“他們在等我們，趕緊過去吧。”
宗情滿頭銀發，卻依舊精神矍鑠，打趣道：“陪我們吃餐飯那麼短的時間，還要講什麼小話啊？新婚夫妻就是膩歪。”
原野替穆瑤拉開椅子，笑道：“那自然是不能給您聽的話了。”
穆瑤落座後，原野端起了桌上的酒杯：“婚禮上照顧不周，實在抱歉，我自罰一杯。”
說完，他便將杯中酒一飲而儘。
“這樣就對了。”宗情開口道，伸出食指朝原野的方向點了點，“又不是特殊職業，你那點工作哪有自己的婚禮重要？就該狠狠地罰你。”
她笑眯眯地對穆瑤開口道：“瑤瑤，這小子我是看著他長大的，從小就跟自己的親孫子一樣，你要是以後受了什麼委屈，我給你做主。”
沈清月拍拍她的胳膊：“怎麼還來跟我搶孫媳婦了？小野如果再犯渾，那我是肯定第一個不乾的。”
這對閨蜜鬥嘴鬥到老。
“家裡唯一的寶貝孫女嫁到歐洲去了，我就是饞你家的姑娘啊，你沒事多帶著瑤瑤和我聚聚，成天我們幾個老太婆多沒意思。”
穆瑤笑道：“宗奶奶，我有空就去陪您和奶奶。”
中間隔了沈清月，宗奶奶拉過穆瑤的手：“我聽清月說你是從事編導行業的，和小野是怎麼認識的呀？今年多大了呀？”
還不等穆瑤回答，原野攬住她的肩膀，開玩笑道：“老太太，您怎麼跟審犯人一樣？”
“喲，你們看看。”宗奶奶視線掃過眾人，笑罵道，“這渾小子還不讓我問了，這就開始護著了。”
穆瑤輕輕推了推原野，似在責備他的胡鬨，乖巧地回答老太太：“宗奶奶，我前年畢業，現在是導演助理，和原野是在一次合作中認識的。”
“挺好的，有共同語言，我聽孫女說，小野現在名氣可大了，他平時工作是不是很辛苦？現在忙得都很少陪我們聊天了。”
穆瑤看了原野一眼，眸中帶著讚賞：“原野很敬業，同他合作過的導演都誇他。”
原野低聲笑了笑，他伏在穆瑤的耳邊，聲音低啞磁沉，姿勢親密卻是大家都能聽到的音量：“難得聽見穆老師誇我。”
他挑挑眉，看向宗奶奶：“這還得感謝老太太。”
沈清月失笑道：“瞧他那得意勁兒。”
宗情笑了兩聲，說道：“下周原氏集團和我們菁基金攜手舉辦十五周年慈善晚宴，你有空的話就和原野一起來。”
穆瑤很乖順地說：“謝謝奶奶的邀請，我會準時到的。”
宗奶奶對原野說道：“你這小子以前每年都找借口缺席，今年陪老婆總不算浪費時間吧？”
“老太太放心。”原野笑了兩聲，“一定準時到。”
飯後老太太們要玩牌，沒讓年輕人跟著。
盧佳悅湊上前，捏了捏她的臉，笑眯眯地問道：“是不是很難頂？我感覺你的臉都要笑僵了。”
“不過提前習慣一下也好，這種事情以後肯定不會少。”
“還行吧，不過就是陪老人家說說話。”穆瑤坐在沙灘上，吹著潮濕的海風。
盧佳悅手機震了震，她看了眼手機，問穆瑤：“你待會兒有什麼安排？”
穆瑤想了想：“拉片吧，找幾部好看的電影。”
她扭頭問好友：“要不要一起？”
這件事她陪穆瑤做過一次就不想再做第二次了，她擺擺手：“你怎麼出來玩還想著工作啊？年輕人是要有夜生活的，走，我帶你去玩。”
*
包廂門被推開的一瞬間，穆瑤皺了皺眉頭，扭頭就走是她唯一的想法。
不斷變換的燈光很絢麗，空氣中蔓延著酒精和尼古丁的氣味。
台上有個玩搖滾的樂隊，但大家的注意力似乎都沒放在他們身上，男男女女圍在一起，不知道在玩些什麼，時不時爆發出一陣大笑。
原野坐在沙發中間，手裡捏著一個酒杯，正偏頭和季維說話，他的臉半陷在燈光的陰影中，隻露出眉目冷淡的側臉。
走廊的燈光湧進包廂，她們的到來很快就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力。
見到穆瑤，大家都靜了瞬，下意識去瞧原野的臉色，下午的鬨劇讓季維也有些尷尬，他撓了撓頭，碰碰嘴皮子，但還是什麼話都沒說出口。
“怎麼愣在門口？”
原野開了口，穆瑤隻好在眾人的注視下往包廂裡走，坐在原野另一側的人自覺地把位置讓給了她。
重金屬音樂聲震耳欲聾，原野貼著穆瑤的耳朵：“威士忌？”
並不想喝酒的穆瑤搖了搖頭。
其他人已經玩了一輪，鬨著要讓全場的男士重新抽簽，箱子被遞到他們麵前，這次抽到的恰好就是原野和季維。
穆瑤和盧佳悅剛到，主持人又將遊戲規則講了一遍。
其實規則很簡單，抽到的人選一位異性同伴，做默契測試，五局三勝製，輸掉的那組要接受大冒險的懲罰。
一圈子年輕男女之間總能碰觸出點火花，大家在挑選搭檔的時候也有自己的小心思。
這種遊戲如果能和crush一起玩，就算最後輸了，也能讓腎上腺素飆升。
但這兩位一個是已婚人士，一個又即將有婚約，怎樣分組大家心裡都有數，也不會亂點鴛鴦譜。
原野問她：“玩嗎？”
這麼多人在這裡，穆瑤也不想掃興：“好啊。”
包廂裡沒人知道穆瑤和原野的關係真正怎樣，更沒人願意得罪原野，遊戲開始之後大家都噤聲，完全不像剛才那樣起哄。
四人並排坐在沙發上，手上都拿了白板和筆。
【第一次見麵是在什麼時候？】
季維：【我九歲那年。】
盧佳悅：【五歲那年。】
他們相差四歲，正好對上了。
原野的工作安排很滿，對於他是否記得他們在哪次工作中相識，穆瑤並沒有把握。
她寫完【今年四月】，扭頭去看原野的白板【十九歲的夏天。】
穆瑤詫異地抬頭看他，有那麼一瞬間，她懷疑原野在胡編亂造。
大家看他們的神色都變了變，不少人都在交頭接耳。
【最喜歡對方哪個地方？】
季維、盧佳悅：【都不喜歡】
來自冤家的默契。
穆瑤想了想，寫了一個中規中矩但又乾巴巴的答案【工作態度】。
拋開夫妻這層關係，畢竟她和原野之間唯一的交集就是工作了，對方應該也會回答工作相關吧？
原野：【都很好。】
喜歡對方哪裡……都很好……
連在一起讀就是敷衍和曖昧的兩個極端，儘管人群中一陣躁動，穆瑤自然覺得是前者。
【相互的稱呼是什麼？】
季維：【都叫大名唄。】
盧佳悅：【盧佳悅；花蝴蝶/季狗】
季維低頭看了眼自己的花襯衫，強調道：“這是時尚，你懂不懂？”
盧佳悅朝他翻了個白眼，沒有說話。
穆瑤、原野：【直接叫名字。】
他們終於掰回來一局。
【有爭執的時候誰先道歉？】
盧佳悅；【季狗。】
季維：【盧。】
穆瑤想了想【幾乎沒什麼爭執。】
畢竟他們之間連發生爭執的感情基礎都沒有。
原野：【我。】
穆瑤一開始覺得他在胡扯，但想到生日醉酒第二天的中午的那碗麵條，握著筆的指尖緊了緊。
主持人抽出最後一張紙片，摸了摸鼻子。
【女生睡覺最喜歡什麼姿勢？】
季、盧：【？我不知道】/【他怎麼知道？】
穆瑤覺得這個問題沒什麼難度，畢竟他們在一張床上躺了那麼多回。
【平躺。】
原野：【八爪魚。】
穆瑤瞪他一眼：“你胡說。”
原野的話聽上去理直氣壯：“你睡著了怎麼知道？”
季維衝著原野挑了挑眉：“老原，你是不是故意的？”
原野把他搭著自己胳膊的手拿開：“是你們太有默契了。”
大冒險的項目是穆瑤抽的。
【嘴對嘴渡酒。】
短短五個字衝擊力十足。
季維安慰道：“嫂子手氣算好的，還有比這更過分的。”
經過一輪遊戲下來，大家都覺得這倆人之間的關係似乎並不像表現出來的那樣，一個個都在起哄。
不是說要表演恩愛夫妻嗎？下午在長輩麵前演，晚上還要在這群同齡人之間演。
麵對大家的起哄，原野不為所動，像是在等她的表態。
穆瑤心一橫，伸手給他倒酒，塞到了他的手裡。
原野仰頭含了一口酒，捏著穆瑤的下巴，距離漸漸拉近。
包廂裡燈光曖昧，就連音樂也變得舒緩，穆瑤看向原野的眼底，睫毛顫了顫。
冰涼的酒液被他渡入口中，穆瑤的心跳突然過速，喉嚨裡也升起一陣癢意，她推開原野，半口酒還沒入喉就被她完全咳了出來。
她捂著被酒液弄臟的胸口，餘光裡瞥見手機屏幕一直在閃，說了聲抱歉就匆匆去了外麵的洗手間。
手機上好幾個周姨的未接電話，穆瑤害怕有急事，連忙回撥了過去：“周姨，都這麼晚了，您怎麼還沒休息？”
“瑤瑤，我聽醫生說你已經準備好給我轉去國外的療養院了？”
“我現在在國外。”穆瑤捏了捏眉心，“本來打算回去之後再跟您說，之前咱們不是說好了嗎？有條件的話就去奧川靜養，我明年忙完就去陪您。”
“你哪有這麼多錢啊？”周姨語氣擔憂，“之前就因為這個問題和你家裡鬨過了。”
“都已經解決了，您放心。”穆瑤輕聲說道。
周姨還想再說什麼，但最後歎了一口氣，“好，你多注意休息，工作不要太累了。”
穆瑤看著鏡子裡自己有些泛紅的雙眼，周姨的一通電話讓她不禁回想起了那天的場景。
她從醫院回來，被四月的一場暴雨澆得透濕。
得知父親在書房，穆瑤顧不上尚在滴水的發梢，拎著濕漉漉的裙擺小跑到三樓，她掐著掌心的軟肉，做了好幾個深呼吸，終於鼓足勇氣走上前。
她抬起手剛想敲響書房的門，房內傳來的交談聲卻讓她動作一頓。
“我不要，這都什麼年代了？”女人的聲音中帶著點強硬，“爸，你難道不相信我的能力嗎？”
穆良炎哼了聲，中氣十足地說道：“彆以為我不知道你在外麵那些事，你平時玩玩,我可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但在這件事情上你沒有討價還價的餘地。”
穆瀅剛想反駁，另一道女聲及時打斷了她：“瀅瀅，這結婚和戀愛不一樣，未來的另一半在身份上肯定要是能和你門當戶對的。”
她頓了頓，繼續說道：“再說，你也知道這幾年行業動蕩，隻要我們能和原家成為利益共同體，這就是一道護身符。”
“可他混的是娛樂圈，原氏未來的繼承人哪裡輪得到他？”
戴琴耐心地解釋道：“正因為他不參與集團內部的事務，那些勾心鬥角也算不到他頭上，爸爸媽媽可是把所有的事情都為你考慮好了，不要辜負長輩心意。”
“我不需要。”穆瀅的聲音逐漸不耐煩，“說得這樣冠冕堂皇，還不就是想要用孩子的婚姻來換穆氏的安穩？穆家又不是隻有我一個女兒，怎麼不讓穆瑤去？”
房間內靜了幾秒。
“原家怎麼會讓一個私生女進門？”戴琴的聲音變得尖銳，剛才的耐心溫柔蕩然無存，“她哪裡配得上？她和她的那個媽一樣，永遠都上不了台麵，就應該像陰溝裡的……”
“行了。”穆良炎打斷了她，“怎麼又說這些？”
女人呼吸急促：“難道不是嗎？你想讓我對她有好臉色？”
房間門突然被人從裡麵推開的時候，穆瑤驚慌失措地往後退幾步，腰撞上欄杆扶手。
見她在門口，穆瀅皺了皺眉，扔下一句“怎麼淋成這個鬼樣子”就轉身離開了。
聽到門外的動靜，書房裡的長輩齊刷刷向她投來目光，穆瑤隻好硬著頭皮走進去：“爸，阿姨。”
戴琴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對她熟視無睹，穆良炎朝她點點頭：“回來了？快回房間換身衣服吧。”
“我有件事情想和你們商量一下。”穆瑤裝作自己剛才沒聽到那一番話，她現在隻想早點把事情解決，然後早點離開這座房子。
她開門見山道：“之前我媽媽留下一筆錢，我現在有急事，能取走這筆錢嗎？”
戴琴冷笑一聲：“你媽媽留了二十萬讓我們把你養大，從六歲到十八歲，你上的是全國最好的國際私立學校，光在你的教育投入上兩百萬都不止，你現在還好意思問我要這筆錢？”
穆瑤雖然早就猜到了戴琴會是這個反應，但穆良炎的錢都是戴琴在管，這件事終究是沒有辦法繞開她。
她有些倔強地抬起頭：“那就當我借，我以後會還給你們的。”
“你還？”戴琴的語氣中帶著不屑，“就憑你在片場打雜？”
穆良炎開口問她：“你怎麼就急需用錢了？在外麵闖禍了？”
“周姨生病了。”穆瑤說著就紅了眼眶，“手術和後續的治療需要一大筆費用。”
穆良炎不讚成地皺了皺眉：“她在穆家工作了幾十年，每個月都有上萬的工資，養老金和醫保都齊全，何況她有孩子，用得著你給她養老嗎？”
還不等穆瑤說話，他便起了身：“我待會兒還有個視頻會，先去小會議室了，你們也都該乾嘛乾嘛吧。”
知道是說不通的了，不想繼續留下看人眼色，她隻好走回自己的房間。
上了大學之後她回來的次數屈指可數，四下打量這個房間，隻覺得越來越陌生。
她走到窗前，推開窗戶，冰涼的雨絲撲麵而來，碎發沾在她蒼白的臉頰上。
穆家雖然從未在教育上虧待她，但她卻不像哥哥姐姐那樣有用不完的零花錢和股份，在金錢方麵，她和其他同齡人差不了多少。
既然直接要行不通，那隻能找彆的辦法了。
她回想著剛才書房裡的交談，原野……她在心中默念了兩遍這個名字，心中漸漸有了思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