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瑤。”原野的語氣中帶著不容置喙,“你喝多了。”
穆瑤搖搖晃晃地向他走去,似是為了證明自己還清醒,鸚鵡學舌般複述著大家對他們的議論。
“原董不是每年都在操心原野的婚事嗎?他今年怎麼就鬆口了?”
“他公司有幾個一直想推進的項目被阻了,薑還是老的辣,就算他再厲害,老爺子還是有辦法的。”
“原家和穆家要聯姻幾個月前就有消息,我一直以為是和穆瀅,沒想到穆瀅出事,讓這個私生女撿漏了。”
“私生女也挺好,沒權沒勢好拿捏,他又不爭繼承人,妻子的背景強不強大沒所謂啊。”
……
穆瑤腳下不穩,撞到櫃子上。
原野下意識伸出了手,但還是緊握成拳放在身側:“你做了選擇,就應該料到會有今天這幅場景。”
他拿起車鑰匙,準備離開:“既然你喜歡這套房子,那就在這裡住下,我去彆的地方。”
“原野!”穆瑤撲過去,用力地攥住了他的手腕,“所以呢,今天下午你把我扔在婚禮現場,現在還要把我一個人扔在這個空蕩蕩的房子裡嗎?”
原野甩開她的手,聲音很冷冽:“你知道我為什麼會答應和穆家的聯姻嗎?”
穆瑤的眼神因醉酒而有些懵懂茫然,過了好幾秒才說道:“他們說是爺爺逼你的。”
“那你應該知道,我現在並不想看見你。”
穆瑤輕聲笑了笑,她皮膚本就瑩白,臉頰因為醉酒而染上紅暈:“是啊,你是很無奈,但這世界上怎麼可能事事如你所願?你以為我就想過這樣的生活嗎?”
“從小到大寄人籬下,被人戳著脊梁骨罵,聽他們議論我和我媽。”
“可事情不是這樣的……我明明比那對雙胞胎的年齡大,還要叫他們哥哥姐姐,我連自己的生日都守不住,那是我媽留給我唯一的東西。”
高門大戶的醃臢事都不少,聽到這裡,原野的眉頭緊緊鎖起。
穆瑤坐到地上,雙手抱著膝蓋,蜷成一團,很明顯是一種自我保護的姿態。
“我媽在病床上的時候都還抱著穆良炎會回來娶她的希望,現在我也在婚禮上成為了彆人的笑柄。”
穆瑤的眼淚簌簌而下:“我真的好想她,好希望她能多陪陪我,但她今天如果在,看到這一幕也會傷心的吧。”
穆瑤的話雖然因為醉酒而有些顛三倒四,但原野卻可以從中拚湊出一個完整的故事。
她這副樣子讓原野感到有些陌生,他知道穆瑤和他相處的時候雖然帶著麵具,但這樣一番話,她是絕對不會在清醒的時候對任何人說出口的。
“原野。”穆瑤抬頭看他,淚水從臉頰滑落。
“其實今天才是我的生日,我一條祝福都沒有收到,一根長壽麵我都沒有吃到,所有人都在看我的笑話。”
穆瑤的臉頰被淚水沾濕,幾縷頭發黏在上麵,就像是被拋棄的小獸。
她周身有種淩亂的破碎感,眼神卻透著股倔強。
原野有些恍惚,他仿佛回到了十多年前,看到了那個在小樹林裡被幾個高年級學生欺負的小女孩。
白色的校服上沾滿了泥土和灰塵,周圍的人都在用言語攻擊她,她明明氣得渾身都在抖,卻依然揚起下巴,像一隻高傲的白天鵝。
他那時候接觸到的人大多都是富家子弟,少有人像她這樣,有著折不斷的傲骨。
等他反應過來,自己已經蹲在了穆瑤的身前,指尖沾上了她的淚水。
“乖,彆哭了,我來給你過生日。”
哄孩子的語氣。
穆瑤拽著他的襯衫領子:“你和那些人有什麼不同嗎?在我不顧一切想要靠近你的時候,你是不是也覺得我很下賤?”
說完,她就狠狠咬上了他的唇。
撕咬、發泄。
沒有技巧,不帶情欲。
原野很快就嘗到了血腥味。
深秋的夜晚很涼,穆瑤穿著睡袍,貼著冰涼大理石地板的膝蓋都泛著紅。
原野直接將人打橫抱了起來,踹開主臥虛掩著的門,將人放在大床上。
婚房是原家請專人布置的,大紅的綢緞被上鋪滿了玫瑰花瓣,襯得穆瑤的皮膚更加白皙透亮。
原野眼尾猩紅,聲音又沉又啞:“我再問你最後一遍,穆瑤,你會後悔嗎?”
穆瑤不語,伸手勾住了他的肩膀。
孤獨感就像是一頭蟄伏許久的猛獸,借著酒精衝出了籠子,在她的心裡橫衝直撞,攪得她心緒不寧。
天花板上的暖色吊燈晃成一片斑駁的光影,穆瑤像是進入了一個光怪陸離的世界,她短暫地卸下了心防,讓自己變得脆弱不堪,緊緊抱住熱源,貪圖那片溫暖。
*
一覺睡到了下午兩點,穆瑤醒來時隻覺得全身都被碾過一樣,昨晚喝醉的明明是她,醉意像是能通過吻傳播,原野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凶狠。
窗簾被人拉開了一半,陽光爭先恐後地湧來進來,床單被子都被換過了,地上還有散落的玫瑰花瓣。
昨晚的記憶也隨著意識的清醒逐漸複蘇,穆瑤用手掌根部狠狠摁了兩下額頭,她酒後不斷片,發生的事情都記得一清二楚。
那些話在她心裡憋了很久,昨晚借著酒意一吐為快,她現在悔得腸子都青了,恨不得挖個坑把自己給埋了。
她!都!說!了!些!什!麼!
她知道自己喝醉後愛亂說話,所以平時喝酒都很克製,昨晚難得放縱偏偏遇上原野回來。
她的目的已經達到了,心中原本為她和原野之間劃了一條線。
回想起原野昨天反複問她會不會後悔,她明白原野心裡同樣也有這條線。
然而,昨晚卻是她主動越過了兩人之間的界限。
原野正背著她換衣服,後背精壯的肌肉上有一道道紅痕,顯然是她昨晚留下的“傑作”。
經曆過昨晚那一遭,著實有些尷尬,穆瑤本想裝睡,但卻透過鏡子和原野來了個視線交錯。
她隻好開口,聲音沙啞:“你要出門嗎?”
“嗯,奶奶打電話讓我們回去吃飯。”
都已經這個點了,難不成……
穆瑤的心臟提了一下,有些緊張地問他:“奶奶什麼時候打來的電話?”
男人係著襯衫紐扣,不緊不慢地回答她:“大概十點的樣子。”
穆瑤一下子從床上彈了起來,指尖攥緊被子:“現在都已經這麼晚了,你是怎麼和她說的?”
“實話實說啊。”原野轉過身,意味深長地看著她,“我說你昨天累著了,今天沒這麼早起床。”
“你……”
穆瑤抓起床頭櫃上的手機,急忙去浴室洗漱,她一邊刷牙,一邊查看著消息,果真看到了奶奶四個小時前發來的微信。
【瑤瑤,起床後和小野回家一趟。】
她匆匆忙忙回了她的消息【好的奶奶,馬上出門。】
穆瑤透過浴室的鏡子,看見鎖骨和脖頸上都有明顯的紅印。
這樣去見長輩也太不像話了,待會兒還要用遮瑕膏遮一下。
她正胡思亂想著,視線一瞟,從鏡子裡看見了淋浴室噴頭下的軟管。
穆瑤眉頭狠狠擰了下,想起了昨晚的夢境。
她一個人走在野外,救下了一條受傷的小花蛇,小蛇似乎很通人性,一個勁兒地往她懷裡鑽,很親昵地貼著她。
想到這裡,穆瑤打了個寒顫,她從小就怕蛇類動物,這是她從小到大第一次夢到,她剛想查一下這個夢有什麼含義,手機上就蹦出來了一條消息。
導演周婉冰:【瑤瑤,你接下來三個月有空檔嗎?我這裡有一份工作,不知道你是否有意。】
穆瑤咬著牙刷,連忙回她的消息:【周導下午好,我正好有空。】
周婉冰是一位非常傑出的紀錄片導演,在圈內的知名度很高,穆瑤之前在她的組裡待過,她那時候剛畢業,是一個小小的場務,陰錯陽差間得了導演的賞識。
穆瑤想了想,周導最近似乎在拍一個人物紀錄片係列。
她雖然之前接觸的都是電影電視劇,但她也想多嘗試其他工作。
再說行程排得滿一點也不錯,隻要她和原野都很忙,接下來的一年裡,他們應該也見不上幾次麵吧。
不知周婉冰是否在忙,穆瑤的消息沒得到她的立刻回複。
穆瑤洗漱完,換衣服化了一個淡妝,匆匆忙忙準備出門的時候,被原野拉住了手臂。
“吃點東西再走,我可沒讓奶奶幫你留飯。”
昨天她就沒正經吃上一頓,晚上的那塊牛排也在劇烈運動中消化乾淨了,原野這麼一說,她才感覺到饑腸轆轆。
桌上擺著兩碗三鮮麵,想到昨晚自己說的話,穆瑤愣怔了一瞬,看了眼原野,他若無其事地動筷,這一切就像是巧合。
穆瑤抿了抿唇,拉開椅子,兩人都沒提昨晚發生的事情。
原啟鳴和沈清月大部分時間都住在郊外的彆墅,工作日的下午交通暢通,但開過去還是要花上兩個小時。
原野坐在車上看劇本,穆瑤瞟了一眼,是費導的一部作品,費導時隔十年再次出山,他的新作品還沒開拍就關注度極高。
前些日子就有人爆料這塊餅在原野這裡,看來還真是……
看著車窗外快速倒退的街景,穆瑤的心臟有些微微發緊,要做到不緊張還是有點難的。
她在婚前接觸了幾次原家人,老太太性子比較隨和,但爺爺卻是很嚴厲、壓迫感十足的人。
她在心裡快速過了一遍原家的人物關係圖,原啟鳴和沈清月育有兩子,大兒子和大兒媳都是科學家,在國外的實驗室為科研獻身,幾年都難得回來一次,昨天連兒子的婚禮都沒趕來。
另一個兒子原岱目前在原氏上班,育有一個獨子原馳。
大家都在覺得原岱必定是老爺子的繼承人,穆瑤想起了穆瀅對這個中年男人的評價——目光短淺,鼠目寸光。
前年老爺子身體不太好,在國外的療養院修養,就把國內事務全權交給了原岱,給了他一個表現的機會,其實也存了要退休的意思。
可是原岱一連出現好幾個重大失誤,當年的營業額同比降了百分之二十。
老爺子隻好匆匆回國,重新坐到了一把手的位置上。
到的時候已經日落西山。
車子駛入一處私人莊園,開了十五分鐘才停在主彆墅門口,穆瑤一進門,就看到原馳直挺挺地在客廳跪著。
老爺子脾氣火爆地吼著:“喝酒了還敢開車,你不惜命就算了,還要去禍害彆人嗎?”
原岱和妻子趙潤琪站在一旁,不敢吱聲,老太太坐在沙發上,也隻是歎了口氣。
見他們進來,大家的目光齊齊轉到了夫妻二人身上,跪著的原馳也明顯鬆了一口氣。
原野雙手插著兜走在前麵,穆瑤乖巧地和他們打招呼:“爺爺奶奶好,叔叔阿姨好。”
老爺子哼了聲,沈清月的臉上掛了笑,熱情地招呼穆瑤在她的身邊坐下。
原野走到原啟鳴的跟前,很隨意地喊了聲:“老爺子。”
“還知道回來。”原啟鳴的手杖重重地在原野的腿窩處敲了一下,原野一下子單膝跪地。
這是穆瑤第一次看見原野和家人相處,見到這個架勢,下意識就要站起來,被沈清月按住了大腿。
“你也給我跪下。”老爺子中氣十足的聲音在客廳裡回蕩著,“昨天婚禮進行到一半就跑了,把新娘子一個人扔在婚禮現場,你還真是越來越能耐了,你的教養呢?!”
他喘了一口氣,繼續吼道:“一個個都不讓我省心。”
穆瑤抿了抿唇,她心裡明白,老爺子懲罰原野的大部分原因並不是為了她,她也知道其實原家人並沒有很滿意她。
穆瀅才是她們心裡最屬意的孫媳婦。
隻是,沒有規矩,不成方圓,原野做錯了事情,必然要受到懲罰。
原野也不辯駁,一聲不吭地跪在地上。
客廳裡的氣氛一下子變得有些沉重,穆瑤也有些坐立不安。
沈清月拍了拍她的手:“瑤瑤,陪我去花園裡坐坐。”
傭人端上了一碗熱騰騰的五紅湯,擺在了穆瑤的桌前。
“瑤瑤,你的貧血有些嚴重,藥補和食補都要跟上。”
穆瑤有中度貧血,婚前做過體檢,她的身體狀況原家人自然都是知道的。
“謝謝奶奶。”
穆瑤端過湯碗,喝了一口,不燙嘴的溫度正合適,放了紅糖,很甜卻不膩。
沈清月和穆瑤聊起了原野的事情。
“小野他的爸爸媽媽一心撲在科研上,從出生起就是我們帶大的。老頭子當年想讓大兒子進公司,他偏偏學了物理,小野這叛逆性子也是隨了他爸爸,大學的時候雖然讀的是商科,但竟然進了影視圈。”
沈清月嘴角噙著笑,看得出來對孫子的驕傲之情,“我當年就想著,既然他想當演員,那就去玩玩吧,又不是沒有試錯的資本,誰想他還真的闖出一片天地來了。”
“可是老爺子的心思一直沒有歇啊,他還想著讓小野進公司呢,一老一小誰也拗不過誰,我一直就當著調解人的角色,這麼多年,都習慣了。”
穆瑤聽著她說話,眼中帶著笑意。
沈清月拉著她的手,說道:“隻不過,他這次真的做錯了,他心裡再不滿,也不應該把你陷入這樣尷尬的境地,奶奶替他給你道個歉。”
穆瑤搖了搖頭,說道:“奶奶,我沒事的,這點對於我來說不算什麼的。”
她的話雖然沒說全,但她在穆家的身份尷尬,老太太多多少少也能猜到一些,她拍了拍穆瑤的手,歎了口氣:“你現在是原家的孫媳婦,不會受欺負了。”
穆瑤笑了笑,沒說話。
老太太隻是在寬慰她,但實際情況如何,其實大家心裡都清楚。
老太太轉移話題道:“你之前說和小野在工作中就認識了?你跟我講講他工作的事情吧。”
“原野工作認真負責,在圈內的口碑是極好的。”
這倒不是她的恭維話,穆瑤入行以來見過很多藝人演員,原野是最大牌卻最沒有架子的,也從來不經營所謂的人設,他連個人的社媒賬號甚至都沒開通。
他平日看上去雖恣意灑脫,但在工作中對待每一個角色都極為認真,一心撲在作品上,連綜藝都很少參加,不然也不會年紀輕輕就取得這般成就。
老太太滿意地點了點頭:“那就好,腳踏實地就行。”
她又陪著奶奶聊了一會兒天,晚飯沈清月直接叫人擺在了小花園,讓穆瑤陪著她吃。
老太太的的原話是“不想進屋去管那些糟心事兒。”
吃完飯,她們又去散步遛狗,回到彆墅的時候已經八點多了,客廳裡隻有原野一人還在跪著,沈清月示意穆瑤去叫他起來,自己先上了樓。
穆瑤走到原野跟前,彎腰和他平視,輕聲說道:“回房間吧,奶奶讓你起來了。”
原野一聲不吭,這時候穆瑤才發現了不對勁,他臉色蒼白,額頭上全是冷汗。
穆瑤連忙去扶他:“你沒事吧?”
她突然想到了去年的一則新聞,原野拍武打片的時候受了傷,送去急診的時候被路人拍到了。
“你的膝蓋有傷。”穆瑤的語氣肯定,她剛要叫人,就被原野阻止了。
“彆吭聲,扶我上樓。”
穆瑤架著他起來,儘管家裡有電梯,但短短一段路走得還是很艱難,等到房間的時候已經出了汗,她顧不上這麼多,連忙燒了壺熱水給原野敷膝蓋。
“你性子怎麼這麼倔?”穆瑤眉頭緊鎖,“如果你說你膝蓋有舊傷,爺爺肯定不會讓你跪的啊。”
原野輕笑了聲,惹得穆瑤抬頭看他。
“昨天晚上哭成那樣,今天有人替你撐了腰,怎麼還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