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金並沒有給皇太極太多療傷的時間。

他需要儘快找出這次戰爭失敗的原因，總結經驗。

哲哲從屋子裡出來，看到一直守在門外的胡湘湘無奈的搖了搖頭。

胡湘湘很快就明白，皇太極這個時候不想見自己。

而就在這時，從外麵走進來一個人，劉氏兄弟之一的劉興治。

提到劉興治，首先得先介紹他的兄長。

明末，遼東地區的漢民長期以來都生活在邊境，這裡的漢人和周邊的女真、蒙古人生活在一起，無論思想還是生活習慣都或多或少接受並且融入，再加上明朝政府的腐敗，導致很多遼東漢人有了“生於遼不如走於胡者”的想法。

在連年戰亂、高淮亂遼的雙重迫害下，許多遼東漢人沒有了經濟來源，變得食不果腹，一部分開始揭竿而起，反抗殘暴的大明政府。還有一部分徹底對明朝政府失去了希望，選擇了投奔努爾哈赤。

劉興祚，又名劉愛塔，1605年，在他二十歲左右的時候舍棄開原老家的父母妻兒和弟弟劉興治來投奔努爾哈赤。據後來熊廷弼所說，當時歸附努爾哈赤的漢人有五六萬之多。後劉興祚被歸入代善的紅旗，還娶了薩哈廉乳母的女兒，和愛新覺羅家族關係很親密。

劉興祚家有兄弟十人，分彆是劉興沛、劉興祚、劉興邦、劉興基、劉興文、劉興治、劉興賢、劉興仁、劉興良、劉興亮。這幾位都在劉興祚的帶領下陸續投奔努爾哈赤。

因為劉興祚在家排行老二，劉興治排行老五，皇太極分彆稱呼他們為二哥，五哥。

此為前提。

天聰元年五月，皇太極派劉興治也就是這個被他稱作五哥的人和另外一位使者綏占一起前往錦州和大明官員交涉，但幾次都被攔在門外，不準他們進城。故而才有了皇太極發動戰爭。

這會兒，劉興治看到門口站著的胡湘湘，顯然是有些詫異，畢竟要是按照以前，胡湘湘肯定是在裡麵陪著，而不是在外麵。

但劉興治深知輕重緩急，首要任務還是要去見皇太極，所以他和哲哲行了禮，然後抱拳和胡湘湘打了一個招呼，便是沒有過多停留，進到屋內。

之後，哲哲就對胡湘湘說：“君山，你在這裡守著吧，說不定大汗他過會兒就會召見你。”

哲哲有些累了，她說話都有些疲憊。

胡湘湘抱拳：“是。”

哲哲走後，胡湘湘就站在原地看著屋內，眼神極其複雜。

眼下，皇太極還專門召見他和他分析戰事。

不知道一年之後他會怎麼想。

為什麼胡湘湘會這麼說？

因為自1618年大金起兵征伐大明，再到1619年後大金開始連續不斷的侵占遼東地區，大金的統治者在這個地區實行了強行剃發和無情屠殺政策，大量的遼民逃向了薊州、登萊、還有像朝鮮這樣的鄰海國家。截止到努爾哈赤時期，就有鎮江、長山島、平頂山等超過14個地方的遼民奮起反抗，他們首先殺掉大金的駐軍官員，繼而發動暴動。

而且在1621年，大明政府為了牽製住大金，特意在皮島設置了東江鎮，將毛文龍任命為總兵官，然後在孫承宗、袁崇煥經略遼東期間，他們通過築城固城，接連頂住了大金在1626年（努爾哈赤）和1627年（皇太極）兩次猛烈軍事進攻。

也正是因為這樣，大金內部的一些遼東漢人在看到大明接連勝利之後，便漸漸都有了想歸明的意圖。

不要去貶低這些人，誰都想過好日子。

以前努爾哈赤在建州當著大善人，他對大明俯首稱臣，所以漢人在他們建州待遇極高，被遼東漢人稱為紅太陽。

但今時不同往日，努爾哈赤突然成為了比大明更凶殘的豺狼虎豹，他瘋狂在自己的家鄉殘殺自己的鄉親，任哪個漢人看了都會忍不了。

事實上，就在皇太極錦州這場仗之前，他最信任的兩個漢人哥哥就已經在背地裡和袁崇煥、毛文龍聯係了多次。他們還在阿敏那次的朝鮮戰爭中暗中幫助朝鮮，在錦州這次提前送信給袁崇煥，告訴他們提前做好大金進攻的防守準備。

皇太極把自己關在屋子裡整整兩天，思考著這次為什麼會輸。

後來他似乎想到了什麼。

現在劉興治已經來到了他麵前。

他在皇太極跟前跪下，並說：“這次的戰事都是屬下的錯，請汗王責罰。”

皇太極從床上坐起來，他扶起劉興治：“五哥，你我見麵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拘謹嚴肅了？即使我已經是汗王，但我還是希望你能像以前，我們無話不談。”

他話是這麼說，但劉興治怎麼敢啊。

他抱拳站在原地，謙卑得很。

皇太極將他拉了過來，兩人一同坐下：“五哥，要是連你也開始和我見外了，那我這個大汗當的還有什麼意思？”

這樣，劉興治自然是不敢反駁，二人並排坐著。

皇太極便回憶起他們兄弟在建州的經曆。

“我記得二哥五哥你們來建州的時候，很快就得到了先汗的喜愛，二哥憑著戰功從參將再到副將，還讓二哥負責鎮守當時最富裕的錢糧來源地。同年，二哥又負責管理金州、複州、蓋州的漢人。還將二哥所有的兄弟都給予了官爵，是嗎？”

看樣子，皇太極是在打感情牌了，訴說著他們愛新覺羅家和先汗對他們有多好。

劉興治：“我劉家幾兄弟一直感激先汗和汗王對我們的栽培，誓要終身報效大金。”

說完，劉興治又打算跪下表忠心。

但皇太極迅速的將他扶起，他說：“這是二哥還有你們應得的，你們為大金立下汗馬功勞，全心全意為大金效力，這才有了如今的大金。沒有你們，我們不可能發展成這樣，你們就是大金的功臣。”

事實上，這個所謂的南四衛是最不穩定，反抗最多的地方。

並不算是什麼好差事。

相反，還有可能一不小心就丟命。

但是因為先汗的信任，讓劉興祚很好的完成了這次任務。

皇太極看著劉興治，似乎想要看穿這個人。

懷疑，還是信任，怎麼樣才能將一個人拉回到身邊？

即使這個人有了想要背叛自己的心，那麼為什麼不再一次用先汗當初那般，給他們更多的信任，讓他們繼續為自己效力呢？

是的，皇太極不是傻子。

他很早就對這幾個人起了疑心。

他並不是因為出於歧視，而是發現人性本就如此。

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

現在大金是這樣的局麵，留不住人才是正常的事。

但劉興祚兄弟的確是不可多得的存在，不止是他們能每次都順利完成任務，還有就是他們在大金，和那些野蠻的女真將領比起來，劉興祚他們更有人情味，他們在建州數年，和大金的許多大臣都建立了良好的關係，像這樣的人，真的是皇太極最夢寐以求的臣子人選。

所以他希望能用自己的誠意把人留住。

之後，在和劉興治聊天的對話中，皇太極表現的誠懇大方，他表示：“五哥，這次戰爭失敗的原因在我。治國之要，首先在於安民。”他站起來，將手背在身後，然後說，“現在大金和遼東漢人的關係勢同水火，我竟然不想著去解決現有問題，而執著去攻城，簡直是愚不可及。”

看到皇太極這麼自嘲，劉興治連忙說：“大汗，切不可這麼說。”

皇太極搖頭，感歎道：“是我的責任我都會承擔，五哥，我打算從現在開始，對於之前私自潛逃、和奸細往來者，概不追究。”

他特意看向劉興治，邊看劉興治的反應邊接著說：“第二，今後，八旗子弟前往各處駐地都得自行備糧，萬不可擅闖老百姓家偷盜搶掠他們的雞鴨羊牛，同樣，諸大臣也不可利用自己的職權在當地興修土木，這樣就可以節省民力，讓他們可以專注務農，發展農業，提高糧食產量。至於那些建州貴族手下的漢人官員，也會分土地分房屋。”

皇太極：“第三，從今天開始，大金國所有子民，不論他是原女真部落的，還是遼東歸順的漢人，都要一視同仁，漢人在我們大金國也能正常的經營生活。”

之所以提出這個，就是因為現在滿漢關係有著很大的階級差異。即使漢人官員做得再大，也和女真官員有著質的區彆，劉興祚他們就是覺得在大金得不到充分的信任，所以才有了想要叛逃的想法。而皇太極做出這樣的決定，既可以讓漢人的個人利益得到保障，還能緩和女真漢人的關係，又能提升社會經濟，社會生產力提高，也為今後大金想要再次實施軍事活動打下了基礎。

當聽到皇太極這麼決定的時候，劉興治心裡的那根弦似乎有了鬆動。

這一切都被皇太極看在了眼裡。

……

劉興治回去之後把一切都告訴了哥哥劉興祚。

他對劉興祚說：“二哥，現在我們怎麼辦？皇太極做的這個決策，好像就是要挽留我們。”

劉興祚緊閉眼睛，他深吸一口氣，然後呼出，說：“就這一年，你我都已經踏出了那一步。先是我在朝鮮代表大金和朝鮮國王談判的時候，強調了自己是漢人，為自己今後留退路。再是你在去錦州的時候給袁大將軍報信，這事要是一旦事發，即使皇太極他想保我們，他都是保不住的。老五，我們現在彆無選擇了。”

劉興治低頭：“是，二哥，我知道該怎麼做了。”

劉興祚拍著他的肩膀說：“我知道你舍不得他，他這麼重視我們，我還記得他在很小的時候就叫我們二哥、五哥。但我們真的回不去了，老五，他是個好君主，他能在這樣的背景下做出這樣的政策，的確不是一般人。這個我承認。如果他不是一個女真人，而是一個漢人皇帝，我一定會對他俯首稱臣，肝腦塗地。可是，我們是漢人，當日被迫歸附努爾哈赤，是生活所迫，是逼不得已。如今，眼看著我們的家鄉被他們侵占，如果我們還充當他們的刀槍，那我們還是人嗎？”

……

劉興治從皇太極屋子裡出來的時候，看到胡湘湘還站在門外堅守，他便開口說：“胡先生，現在正是夏天最毒辣的時候，汗王剛才已經歇息了，他讓我告訴您，沒事就回去吧，免得中暑了。”

胡湘湘抱拳：“多謝大汗和劉大人的關心，君山身體壯，不礙事。如果大汗有召見，君山可以隨時進去，就不用大汗等了。”

劉興治：“胡先生真是對大汗一片赤膽忠心，我等自愧不如。”他抱拳，忽然像是想到什麼，“對了，胡先生可有婚配？”

唉，感覺大金這批官員都成了催婚一族，見到胡湘湘都要問上一句。

“還沒有。”不過胡湘湘也還是要如實回答。

“那可有想法？”劉興治好像來了興趣。

“沒有。”胡湘湘怕麻煩，就乾脆直接坦蕩的回絕了。

劉興治立刻明白：“沒有也好，如果不是為了傳宗接代，我也不想要。你看我二哥和我嫂子，都到老了還經常吵得麵紅耳赤的，你看這都是什麼事？唉。”

說完，他就和胡湘湘示意，然後拂袖而去。

劉興祚和妻子不合，在彆人眼裡或許看到的是笑話，是熱鬨。

但在胡湘湘眼裡，這不過就是劉興祚為了炸死之前的障眼法罷了。

冷落妻子，減少二人見麵的機會，這樣才能讓自己出逃天衣無縫，不會被懷疑。

這件事上沒有對錯，隻是立場而已。

故而胡湘湘繼續站在原地。

六月的太陽真的能熱到爆炸。

胡湘湘已經汗流浹背。

但她仍然堅持站在那裡。

不多時，皇太極的聲音從裡麵傳出來：“咳咳。”

然後門一開。

胡湘湘就看到精神不濟的他。

“站著乾什麼，熱還不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