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1583年努爾哈赤十三副遺甲起兵開始,隨著統一戰爭的擴大,來建州女真歸附的人越來越多,那麼人口的增長勢必就會帶來很嚴重的糧食問題。本來女真人就是遊牧民族,不擅長農業,他們打獵捕魚,純粹是靠天吃飯,一旦和明朝斷了貿易,在自然災害頻發下,女真的首領勢必會起兵造反,通過擴大領地的方式來解決內部膨脹的問題。
皇太極在袁崇煥屢次退信之後,打算召集其他三大貝勒商量此事。
代善和阿敏已經到場,唯獨莽古爾泰遲遲沒有來。
阿敏:“聽說三貝勒最近和哈達格格、德格類貝勒天天把酒言歡,鶯歌燕舞,好不快活。”
他看了代善和皇太極一眼,知道這事肯定會讓二人生氣,便借故說,“唉,我猜可能是最近壓力太大,加上先汗去世,所以才借酒澆愁,可謂借酒澆愁愁更愁,喝了就打不住了。”
代善冷哼:“莽古爾泰也太不像話了,現在是先汗喪期,他竟然這麼明目張膽,到底想做什麼?”
這話說完,三貝勒莽古爾泰正好踏門而入,撲麵而來的酒氣瞬間充斥整個屋子。
但莽古爾泰卻絲毫沒有察覺到這三人的態度有什麼不同,他甚至還抱怨:“你們這麼晚的叫我過來乾嘛?”
代善剛想訓斥他,卻被皇太極攔住,皇太極搖頭,示意代善先解決主要問題先。
他對莽古爾泰說:“三貝勒,現在城中的情況十分嚴峻,百姓手中的銀兩貶值,物價卻一升再升。像良馬,一匹已經達到了三百兩,一頭成年頭達到了一百兩,綢緞布匹達到一百五十兩。物價的上漲使得城內盜賊四起,越來越多的人開始自相殘殺。”
莽古爾泰大手一揮,好像並不覺得有什麼:“就這?四貝勒,我還以為是有什麼天大的事呢,慌慌張張大半夜把我叫過來,害得我凍得一哆嗦。”
代善:“三貝勒,那你覺得這事應該如何解決?”
莽古爾泰:“能怎麼解決?當然是去攻城,打蒙古、打朝鮮、打大明,我們八旗子弟戰無不勝,還怕搶不到東西?”
嗬嗬,莽古爾泰覺得這三人是不是太杞人憂天了,想想之前他們決定伐明之後,幾乎就沒打過一場敗仗,既然如此,那何不繼續打下去?
等搶到的東西一多,自然就不會引起內亂了。
皇太極:“一年前,阿瑪帶領我們剛在寧遠城吃了敗仗,我們用戰爭的手段試圖去搶掠,但發現這些都是以八旗將士的鮮血為代價的,而且最重要的是,這些搶掠過來的東西不見的比互市獲得的更多。”
莽古爾泰:“道理是這麼個道理,可汗王你想要和人家明朝議和,人家同意了嗎?”
知道答案的三人麵麵相覷,莽古爾泰甚至還冷笑了一聲。
代善嚴肅的思考了這個問題:“眼下,的確隻有議和才能讓國內的經濟慢慢恢複,打仗的事可以延後,先和明朝開通互市再說。”
皇太極認為,自己因為剛剛上位,地位還不穩固,隻有他一人的保證肯定是無法說服袁崇煥。如果能在大金內部達成共識,讓明朝方麵看到他們的誠意,那他們的議和一定會成功。皇太極抱拳:“感謝大貝勒支持,有您這句話,我相信一定會打動明朝的袁崇煥。”
代善:“汗王客氣了,這事也關係到大金國的未來,我們不可以坐視不管。”
阿敏和莽古爾泰看到代善都下場了,他們還能說什麼,隻能說:“既然如此,我們都聽汗王安排。”
……
這會開完,莽古爾泰和阿敏一起騎馬回家。
阿敏看著莽古爾泰迷迷糊糊的,便是調侃:“三貝勒可彆突然從馬上栽下去,到時候出了什麼事可彆怪在我頭上。”
莽古爾泰:“去你的!我好端端的,才不會這麼早死。”
阿敏:“三貝勒,這可說不準。”
莽古爾泰狐疑的說:“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阿敏:“你就當我也喝醉了,三貝勒,你不覺得自從大汗上位之後,大貝勒和大汗關係越來越好了嗎?”
莽古爾泰皺眉,這話不說還好,一說他也感覺不對勁了。
阿敏:“大汗讓大貝勒去打紮魯特部,美女牛羊,全都去了大貝勒兩紅旗。”
他又看了看莽古爾泰,發現對方的表情和自己預想的一樣,便繼續說,“後來兩白旗換成兩黃旗,大汗又給了大貝勒很多牛錄,我怎麼看怎麼都覺得這是他們二人私底下的交易。”
莽古爾泰:“你是說皇太極許諾給了代善好處,才讓代善推選他為汗王?”
阿敏:“這話我可不敢說,但如今這個情況,我感覺我倆這兩個大貝勒和他們坐在一起多少有些尷尬。”
莽古爾泰冷哼:“他們倒是有這心,也得有這膽,一旦要我發現他們有什麼把戲,我絕饒不了他們!”
阿敏扯動下嘴角,好像在笑莽古爾泰天真。
……
這次皇太極在信中向袁崇煥再次提出努爾哈赤的“七大恨”,是因無數被淩辱之事,不堪容忍才有了起兵伐明。現在他欲修兩國之好,希望明朝回贈黃金十萬兩、白銀百萬兩、鍛匹百萬、毛青細藍布千萬匹。等和好之後,每年大金國會贈送明朝東珠十顆、貂皮千張、人參千斤,大明贈黃金一萬兩、白銀十萬兩、鍛十萬匹、毛青細藍布三十萬匹。如果明朝皇帝不同意,大金仍然會出兵討伐。
……
在等待答複的同時,皇太極命令阿敏、濟爾哈朗、嶽托、阿濟格、杜度等人一起帶兵進攻朝鮮。
出發之前,皇太極單獨召見了濟爾哈朗。
濟爾哈朗是阿敏的弟弟。他是堅定的皇太極黨。
因為之前在皇太極稱汗的時候,阿敏曾用外出自立的借口做為支持皇太極上位的條件,皇太極自然就很不放心阿敏這次的外出任務。
所以他特意叮囑濟爾哈朗。
濟爾哈朗也很聰明,他在走之前向皇太極保證,一定會看好阿敏,絕不會讓阿敏做出什麼出格的事。
大軍一路行至朝鮮,先是攻克了定州、然後又拿下了安州、平壤,最後迫使朝鮮國王李倧求和。
走到這裡的阿敏忽然有種感覺,那就是好像回家了一樣。
是啊,朝鮮。
這個地方已經被他們攻克了下來,那為什麼不讓他占領此地。
既不會搶占努爾哈赤一脈的地盤,又可以讓自己自立為王。
為了讓計劃更順利的進行,阿敏派人私自叫來了杜度。
他站在山頭,風吹起他身後的披風。
杜度沒過一會兒就來了,他先是和阿敏行禮,然後阿敏就遣散了周圍的隨從,隻留他們兩個在這兒。
杜度不解,詢問:“二貝勒,不知道你今日找我來有何事要交代?”
阿敏沒有立即回答,他看著遠處,用手指著說:“杜度,這地方風景好不好?”
杜度回:“好,也不好。”
阿敏問:“為什麼好,為什麼不好?”
杜度:“有句話叫金窩銀窩不如自己的狗窩。”
阿敏:“這是我們自己打下來的地方,為什麼就不能成為我們的狗窩?你現在不也沒住在你出生的地方,杜度,赫圖阿拉城已經是過去式了,我們要朝前看。”
杜度:“二貝勒,是我們打下來的沒錯,可是這應該是我們大金的,我們不應該占為己有。”
阿敏歎氣,他叉著腰,用腳踩著泥地,然後又用草刮乾淨。
“你把人家當自家人,人家未必把你當自家人,杜度,我們才是同一類人。”他看向杜度,“我們就是這草,沒了利用價值就會被他們甩開。你看看你,一個好好的鑲白旗旗主,就這麼沒了,你難道真的服氣?”
杜度不說話,但他慘白的臉泄露了他的心事。
阿敏繼續說:“你阿瑪當初去明朝總兵那泄露了機密,背上了通敵叛國的罪名,他一死不要緊,但你們呢?你們全家從那時候就抬不起頭來了。你是罪臣之子,雖然老汗王給了你一旗,讓你當上了旗主,可是人家不需要你的時候,說把你換了就把你換了,你有什麼話說?”
“說到底,他們對你不信任,也沒把你當一家人看了。”
他輕笑,好像是在說杜度,又好像是在說自己。
杜度低著頭,始終一言不發。
阿敏看向遠處,他說:“有時候還是得為自己考慮,現在新汗上位,局勢不穩,等到後麵他手裡的權利越來越大,我們就是待宰的羔羊,隻能任人宰割了。”
杜度:“二貝勒,多謝你的提醒,我從沒有想過這個,所以我……”
阿敏:“不急,我會給你一些時間,你好好考慮,我等你的好消息。”
說完,杜度就拜彆了阿敏,走了。
阿敏站在原地,不知道在想什麼。
又過了一會兒,濟爾哈朗不知何時過來的,他站在阿敏身後,然後拍了阿敏的肩膀。
“二哥。”
阿敏並沒有感到驚訝,他好像早就察覺到濟爾哈朗了。
“你來了。”
濟爾哈朗點頭:“二哥,我聽說你一個人站在這裡很久,我想來看看你。”
阿敏感歎:“我何止是一個人站這麼一會兒?濟爾哈朗,早在阿瑪出事那年,我就已經是單槍匹馬了。”
1609年,舒爾哈齊被軟禁,他的三個兒子被關,第二年,努爾哈赤處死了舒爾哈齊的長子和第三子,阿敏因為眾阿哥求情而保住了一命。
濟爾哈朗:“二哥,我知道你委屈,但這麼多年,大伯對你也不薄,他讓你做上了和碩大貝勒之位,給了你一旗,難道這還不夠嗎?”
阿敏看了濟爾哈朗一眼,他雖然叫自己的二哥,是自己同父異母的親弟弟,但是從小就被努爾哈赤接去,養在福晉孟古哲哲那兒,和皇太極一同生活,自然是對皇太極比自己這個哥哥要親了。那麼他說的話還能信嗎?
是斷然不能信。
阿敏堅定的認為。
這個人隻是流著阿瑪的血,但身心已經是努爾哈赤的人了。
他認為這些饋贈已足夠,但對阿敏來說,這些不過是努爾哈赤一家的施舍。
因為當初是努爾哈赤和他阿瑪舒爾哈齊一起打的天下,為什麼到最後他們這一係隻能分到僅有的一旗,而且還要感恩戴德?
嗬嗬。
真是可笑。
他看著濟爾哈朗,突然沒了說話的欲望。
濟爾哈朗知道阿敏有情緒,他說:“二哥,不要帶情緒,也不要去想那些所謂的過去。現在為今之計,我們最要緊的就是輔佐大汗,隻有跟隨大汗,我們才能越來越好。”
阿敏冷哼,滿不在乎:“再好也不過是給他人做嫁衣,難不成他們還能推舉你做大汗?濟爾哈朗,彆做夢了。”
真是的,又不是沒有吃過教訓。明明看到了當時他們爭先恐後爭位的樣子,哪裡是有吧他們算在內。
這才沒過多久呢?就已經把他們排擠成這樣了。
多年以後他們還能有好日子過?
彆想了。
濟爾哈朗:“大汗不會這麼不近人情,我相信他的人品,他待人一向寬厚,隻要我們對他儘心儘力,他一定不會辜負我們。”
阿敏:“濟爾哈朗,這是你的想法,還是他讓你對我說的警告?”
阿敏也不傻,他早就清楚皇太極肯定會留有一手。
濟爾哈朗一路上一直對他有頗高的關注,肯定和皇太極脫不了乾係。
濟爾哈朗:“這是我對你的忠告,和其他人無關。”
阿敏:“那謝謝了,我不需要你的忠告,你走吧,以後彆來煩我。”
兄弟倆不歡而散。阿敏自認為能說服杜度,兩個人能成功的占領朝鮮,徹底拜托大金。
……
一個月後,皇太極秉燈夜燭,還在思考著該如何和袁崇煥議和這件事。
胡湘湘站在皇太極身邊,看著他用手揉搓著自己的臉,可想袁大人的回信一定讓他十分苦悶。
皇太極沒有拿胡湘湘當外人,他直言信中內容:“他要求我們大金以和為貴,不要再提什麼七大恨。”
胡湘湘看著信,並沒有立即作答。
皇太極接著說:“不僅如此,他還要求我們退出遼東,將戰爭中掠奪的人口一並歸還,並且迅速從朝鮮撤兵。至於我們提出的經濟要求,袁崇煥絲毫未提。”
胡湘湘能感受到皇太極的憤怒,他的喜怒從不流於表麵,但這次不一樣。
大金人口眾多,之前居住的赫圖阿拉已經不適合這麼多人生存。他並不是因為政治野心,強占著遼東不放。而是考慮到現實問題,自他們占領遼東之後,大金國已經在此地紮根生活。皇太極的議和目的也是為了能保證他的子民能夠在遼東安居樂業,用議和得來的生產物資解決遼東因為饑荒和窮困導致的困境。
所以,他肯定是不會在這上麵做出退步的。
不用說一句話,他們兩個人就能明白對方的意思。
皇太極從胡湘湘眼裡看到了理解。
這樣就夠了。
一直以來,各方都對他有許多議論,什麼詆毀都有,像什麼為了這個汗王之位不擇手段等等。皇太極也不惱,說白了就是習慣了。
但是這和找到一個理解自己的人是不一樣的。
她能直接走進自己的心裡,這種感覺好像是上天對他的恩賜。
所以皇太極很珍惜。
他很想對胡湘湘好,給他想要的,但她真的像是無欲無求,讓皇太極找不到任何機會。
那麼隻有遵循他的意思,將他留在自己身邊。
議和肯定還是要堅持議和的,一切為百姓考慮。
自然,在調節了自己的情緒之後,皇太極便說:“他要誠意,那我就再誠意一些,將黃金變成五萬兩,白銀五十萬兩、鍛五十萬匹、毛青細藍布五百萬,等議和成功,金國會送明國東珠十顆、黑狐狸皮兩張、元狐狸皮十張、貂皮兩百、人參千斤。等和好之後,兩國互市,每年明國給我大金黃金一萬兩、白銀十萬兩、鍛十萬匹、毛青細藍布三十萬匹,我國會送東珠十顆、人參千斤、貂皮五百送之。”
這一次皇太極為了表達自己的誠意,特意降低了議和的條件。嚴格來說,這樣的條件在當時並不過分,是沒有超過明朝的接受範圍的。隻是當時明朝中央內部黨派之爭,對征伐金國之事各有各的說法,即使是皇帝主張和解,那些大臣未必會同意,所以胡湘湘看著這封信從皇太極手裡再交付給其他人,就知道這次可能又要石沉大海。
……
哲哲從外屋走進來,和胡湘湘打了個照麵就進去照顧皇太極。
她現在就在清寧宮,不過就是一間屋子,中間有兩個隔斷,空出來當書房和臥室,外麵是火炕,哲哲平時他們在這裡開火做飯,偶爾也會在這裡當做祭祀的場所。
當皇太極和胡湘湘在討論正事的時候,哲哲就在外麵給皇太極熬著薑茶。
等他們聊完,哲哲就端著兩碗茶進來。
“大汗,君山,喝點茶暖暖身子吧。”
真是久旱逢甘露,天知道胡湘湘有多怕冷,哲哲的溫柔體貼真是暖到人心裡了。
不怪皇太極越來越喜歡她,敬重她。
皇太極客氣的說:“哲哲,有勞了。”
哲哲:“能為汗王做點事,哲哲高興還來不及。”她看向胡湘湘,“君山,你快趁熱喝了,這幾年是越來越冷了,你們這要動腦子做事的人,可彆凍壞了。”
胡湘湘見此便也不好拒絕,她說:“那君山恭敬不如從命,感謝大妃賞賜。”
她先是禮貌的行禮,然後從哲哲那兒將薑茶拿過去,慢慢喝到了肚子裡。
果然整個人的感覺就不一樣了。
手暖腳暖,心也暖。
既然東西喝過了,胡湘湘也知道自己應該走了。
哲哲這明顯是有備而來,是有事要和皇太極說吧?
胡湘湘識時務,都這時候了,她也不能當電燈泡。
她說:“大汗,大妃,屬下先退下了。”
皇太極凝視她,說了句:“嗯。”
然後一直目送她離開。
胡湘湘走出屋子,這時候天還是很冷,儘管她這個時候穿了一個大襖,可還是止不住冷。
“阿秋!”
她下意識的打了個噴嚏。
屋子裡的皇太極看向窗外,那個瘦小的身影直到遠去。
哲哲便說:“他孤苦無依,身邊也沒有一個親人,又不願意婚娶,就是想找人照顧他也沒辦法。趕明兒我讓下人給君山做幾件衣服,再置辦幾身像樣的行頭。”
皇太極:“君山自由慣了,要是身邊多了人反而是約束。哲哲,你辦事我放心,君山的事還是要你多上點心。”
哲哲:“這是自然,不過眼下還有一件重要的事想要和大汗說。”
皇太極挑眉,平日哲哲難得說事,他自然是不會拒絕:“說吧。”
哲哲猶豫了一會兒,似乎是有些難於啟齒。
皇太極把手中的書放下,他問:“你是不是要說布木布泰?”
看哲哲這個樣,不用多想都知道肯定是因為她自家人的事。
哲哲點頭,她小聲說:“大汗,昨兒個布木布泰的月葵來了。”
月葵,就是女人的大姨媽。
我們現在覺得沒什麼,但古代就意味著已經長大成人,可以生兒育女了。
布木布泰去年嫁過來的,時間也快兩年了。
因為她的義務就是奔著生兒子來的,那時間到了,自然就不能再耽擱了。
哲哲的意思已經很明顯了,就是告訴大汗,你該去見見布木布泰,行二人該做的事。
皇太極倒也沒有正麵拒絕哲哲,他說:
“這幾日你多煮些好東西給她補補身子,她年紀還小,又離鄉背井,肯定有很多不適應。”
哲哲應聲,然後她也聽出這其中的話來了。
年紀還小?
莫非?
哲哲鬥膽問道:“大汗,那您還去她那兒嗎?”
哲哲隻想著能為科爾沁儘快誕下一子,這樣他們科爾沁還有她才能真正在大金站穩腳跟。
所以她表現的十分迫切。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