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1 / 1)

再往春山 羨桃 5327 字 11個月前

當日瞧老太太氣的狠,定是不肯輕易答應她的條件,青綿便想再使些法子,卻不料,老太太當真是能屈能伸。

竟親自來與羅嬌致歉。

穆青綿在一旁瞧著,依舊覺得這一幕諷刺極了。

她坐在椅子上,胳膊搭著一旁的扶手,身子懶懶地斜著,又隨手捏起一個果子,自顧自吃起來。

老太太道:“當年之事,是我糊塗,拎不清要害,害了穆家的子孫。如今,老身算是想明白了,與家中之人相爭,終究落得一個家宅不寧。眼下,還是三姐兒的婚事要緊。”

羅嬌不想老太太竟真的肯為此事低頭,惶恐至極,她斟酌道:“我亦知舊事重提無益,還是眼下為重。”

穆老太太瞧著羅嬌還算識相,滿意地點點頭。倏然,她抬眸看向坐在一旁的穆青綿,那副樣子,實在上不了台麵。隻是她又想起從前,這丫頭從來都是表現的最好,眼巴巴的等著她這個做祖母的誇讚。如今,她倒是完全不在意了。

她蹙緊眉頭,便道:“你的一舉一動皆代表我穆家的顏麵。你如此不成體統,叫外人瞧見了,隻當我穆家教不好女兒,一點禮數都沒有。”

青綿不曾想,她致歉便罷,臨了還要耍耍當祖母的威風。她也不惱,隻是笑:“祖母未曾教導過我,便不必指責了。便是我他日遭人責備,也必不會牽扯到祖母身上。”

老太太被噎了這一句,臉上青一陣紫一陣,捏著手中拐杖狠狠敲了幾下。

轉身,便帶孔媽媽離去了。

羅嬌連忙隨老太太走出外院。

等她送過老太太,回到屋中,瞧著穆青綿已然坐好了,全然不是方才那副模樣。

“你方才是故意的?”

聽見羅嬌問她,青綿抬眸,無辜道:“並非如此。”

雖說她不滿羅嬌輕易原諒了那老太太,可她並非有意為之。畢竟,羅嬌為人處事留有餘地,不擺架子亦是為了往後留顏麵,她明白羅嬌的打算,便也沒有擺譜。

“可你方才為何是那般儀態?”

青綿勾了下嘴角便說:“許是端著累了,便自在了一時,無心罷了。”

羅嬌了然,便沒有追問,隻說:“等你以後出嫁,到了夫家,萬萬不可如此隨意,平白惹人家笑話。”

聽著羅嬌的教導,青綿不免想起前世於宮中習禮儀教條時,一舉一動皆被人看在眼中。

名門嫡女,東宮太子妃,中宮皇後。

稍有一個不慎,便原形畢露。

她已然拘束了一輩子,今生不想再活在任何人眼中。

她抬眸問:“阿娘,外祖母在世時,亦與你說過此話嗎?”

羅嬌搖頭:“你外祖母是個女將,並非一般閨閣女子,吃飯坐立從不守規矩,亦不會女紅。”

青綿又問:“外祖父可曾嫌棄?”

羅嬌細細想了,才說:“不曾。”

“那便是了,可見活在旁人眼中不如活自己的。不會嫌棄的人自然不會嫌棄,若是有人要嫌棄,即便跟他過一輩子,亦是委屈。”

好在,她不用跟人過一輩子,隻需要過幾年,不過,到底是幾年,她現在還不清楚。

且看袁家公子的身子能撐幾年了。

-

秦月音始終不肯為當年之事向羅嬌致歉,她原以為老太太必定會護住她。

誰料,老太太轉頭便將她棄了。

得知穆雲富休妻一事後,秦月音在祠堂院外大罵∶“商賈人家,果真涼薄絕情,為了自家庶女與權貴的親事,要將堂堂大娘子趕下堂!”

“真是醃臢,我秦月音便是今日撞死在祠堂,也絕不同意休妻!”

翠暖說秦月音在祠堂鬨起來,請青綿過去看看,青綿抬眼瞧她:“這種事情自有祖母與父親處置,與我們何乾?”

“可她磋磨您與姨娘不是一日兩日了。”

青綿坐在妝鏡前,微微偏過頭,心裡想著今日這眉形似是粗了些。

她漫不經心道:“今日便是我不去,她亦不會有善果,又何必親眼去瞧呢?”

其實,在此之前,青綿並未想到她如此輕易就能用婚事要挾穆雲富和老太太。她本以為會費一番波折,隻是不曾想,為了讓她能答應嫁入袁家,他們會如此乾淨利落的處理好家事。

果真如秦月音所言,穆家有利而薄情。

“綿兒。”

這一聲喚將穆青綿的心神喚回,她轉頭,隻見羅嬌從門外進來,她仰頭看過去:“阿娘,你怎麼來了?”

羅嬌見她在梳妝,原本緊皺的眉頭疏散開:“我隻怕你性子太急,趕出去瞧熱鬨。”

青綿笑了笑:“原來阿娘是來規勸於我的。”

羅嬌點點頭,隨後她回頭朝伺候的人說:“你們都先下去吧。”

等人都走了,屋裡就隻剩下她們母女二人。羅嬌抬手撫著青綿的發絲,嘴角掛著笑:“這一眨眼的功夫,便是要出嫁的姑娘了,亦能為阿娘做主了。”

青綿看著羅嬌。

她沒有瞞她,便與羅嬌說∶“其實當日我與父親說讓他休了大娘子之外,還有一件事,便是請他送阿娘去彆院居住。”

聽聞此話,羅嬌心生一震。

“你為何不求你父親抬我做大娘子,反倒要他送我去彆院?”

青綿直言道:“因為我知道,父親兩難。他護不住阿娘。若他日祖母再尋釁滋事,阿娘將如何自處?”

“若是一時隱忍,能換來一世安寧,未嘗不是一件好事。這世間之事,總有始作俑者,可恨之人亦有可憐之處。”

羅嬌此話,青綿明白了。

“可旁人也不該將自己的委屈發泄到同病相憐的人身上。”

羅嬌歎息了聲,既然人人都可憐,又何必在能忍下去的時候計較。

想罷,她又聽青綿道:“等女兒日後的生意如同父親經營的一般,阿娘便不必如此權衡時局,謹慎隱忍了。”

十五歲的小女郎,正是溢彩年華。

這幾日來,她總覺得女兒事事透著些老成,心思多了,羅嬌隻怕她想太多:“綿兒,阿娘不求榮華富貴,子嗣綿延,隻求你安寧喜樂,我便一切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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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時,穆家祠堂已是混亂不堪。

“你若是不肯就此下堂,那叫三娘嫁去袁家的事也就作罷,換四娘去嫁。總歸,這是她自個兒惹出的事端,要她自己去解決才是。”

“四娘?老太太,你如何說的出此話!當日出計謀劃,害死羅姨娘腹中的孩子,如今又唆使四娘,老太太您好狠的心,竟分文不為我辯證清白!”

“來人,堵上她的嘴!”

老太太喊人來,下人將抹布塞進秦月音的口中。秦月音瞪大眼睛,徒留滿腔憤恨,氣惱間她眼裡的淚光閃爍。

老太太厭恨羅嬌,這些年作踐羅嬌的事,她一樁一件都沒有少。穆青綿被穆雲富寵護著,老太太便借著穆青嵐嫡女的身份對她百般寵愛。也任由穆青嵐與穆青綿吵鬨。

秦月音直到此時才明白,老太太這招借刀殺人。

“你不是寧死不肯下堂嗎?”

老太太眼睛一眯,想起那日穆青綿說要狀告公堂將事情鬨大,招人到身邊,細聲囑咐:“帶出去叫人打殺了,回頭,若有人問起我府上的大娘子,就說是病死的。”

“是,老太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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翠暖愛看熱鬨,羅嬌與穆青綿說體己話時,下人都被遣出去。她耐不住好奇,便動身去了祠堂,想瞧瞧府上威風凜凜的大娘子是如何被休妻的。

隻是她看熱鬨回來,便魂不守舍了。

柳澄笑話她:“你該不是還未吃飽,惦記著一會兒該去姑娘的小廚房裡偷些什麼罷?”

“柳澄姐姐……”

翠暖呢喃著,不一會兒就哭出聲。

“誰欺負你了?你告訴我,哪個院子的,我去告訴姑娘,給你撐腰。”

“不、不是。”

翠暖支支吾吾不肯說,隻是她這一哭驚動了穆青綿,青綿瞧過來,忍不住逗她:“不怕,說出來。你家三姑娘如今在這家中可是有一席之地的,總不能叫你跟著我嫁去袁家之前,還在家裡受一通脾氣。”

柳澄附和笑:“莫不是瞧上了哪個小侍衛,羞怯了吧?”

翠暖看她們逗她,卻實在笑不出來,氣得抬手打向柳澄的胳膊。

“到底怎麼了?”

翠暖咬了下嘴唇便道:“是,是老太太叫人將大娘子帶了出去,打,打殺了。”

柳澄一驚:“你說什麼?”

“老太太那樣一個吃齋念佛的人,怎會打殺了一位由她所護的大娘子啊?”

由柳澄問出這一句話,翠暖心中壓著的大石頭如散去一般,她才能將原本心中的恐懼散去。

“我曾在大娘子欺壓我們時,說過許多次她不得好死的話,可我……我沒想她就這麼死了。”

“該不能我的話靈驗了?是我害死了大娘子!”

柳澄抬手掐了她一下:“你可清醒清醒罷,你一個小小的丫鬟,哪有這麼靈的嘴。”

她們二人的話聽在青綿耳中,她頓了頓,隻言:“若我阿娘聽聞此消息,定然會歎息一聲。亦會認為她所奉行的守拙之道方為上策。”

主仆三人驟時停了嬉鬨聲,一片寧靜中隻混雜了幾滴燭油滴落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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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十五,日昭通明,鑼鼓喧天。

彼時的清河城,熱鬨非凡,街道兩旁人滿為患,皆擁著擠著來瞧清河城裡最富庶的兩家人結親。

足足百餘廂的聘禮,流水一般湧入穆家。

原先在城中看戲的人見狀,轉了話鋒。

“先前穆四姑娘衝撞了袁公子,原以為兩家的親事就此作罷,卻沒想,穆家轉頭便讓穆三姑娘替穆四姑娘嫁了。”

“袁老爺在朝中有一席之地,穆家又是我清河第一鐘鳴鼎食之家,兩家結親,自是門當戶對。”

“……”

青綿著綠色嫁衣,頭戴金色流蘇麒麟冠,麵若桃花賽神仙,一雙水靈雙瞳微閃著。

她一掃而過,明明是大喜之日,屋子裡伺候她的人,卻沒有一個笑臉。

“好了,去看看迎親的人來了沒有。”

柳澄俯身,“是。”

等她折返回來給了消息,青綿將團扇握在手上,遮了麵。

走向前廳,拜彆父母。

秦月音雖已暗中被穆老太太拉出去打殺了,但明麵上還是穆家的大娘子。

羅姨娘沒有被抬為正室,隻能在後麵相望。她想上前拉女兒一把,卻沒有機會,隻得躲在後麵哭。

老太太起身,裝模作樣的囑咐了幾句∶“一轉眼綿兒便要嫁作人婦,嫁過去之後,你可千萬要聽從婆母的話,莫要再胡鬨了。”

“多謝祖母,孫女曉得了。”

媒人在外喊著,“時辰已到!”

青綿回過頭,從人群之中看見擠在他們身後的羅嬌,不免紅了眼睛。隨即,她被一眾人拉著出了門,隻得回神,不能流連,匆匆上了花轎。

翠暖和柳澄從小與青綿一同長大,如今她出嫁,二人也跟了過去。

柳澄偏長翠暖兩歲,她平日性子最沉穩,如今心中卻酸澀難忍。

穆青綿此生所盼望嫁的如意郎君,如今正纏綿病榻,連起身來迎親都不能。

隻是派了袁家二房的堂弟過來。

二人守在花轎一旁,一邊往前走,一邊說道,“我知道姑娘委屈,卻不知道這袁公子連親自來接親的力氣都沒了,莫不是,他連拜堂都不成?”

嗩呐聲響徹大街小巷,青綿一上花轎,便將手上的團扇扔在了一旁。

袁灃當真病的如此重?

袁家急著成婚,是為了衝喜?

若果真如此的話,沒幾日,她便是個沒有丈夫的自在寡婦了。

想到此,青綿安了安心,細算起跟自己來的嫁妝。

隻要她嫁過去打理好自己的嫁妝便能不愁吃穿,也不求袁家能庇護她什麼。

他日,等袁公子病去了,她成了寡婦,在家中守節,念在她為人本分上,袁家也不會故意指摘她什麼。

想來,應是清淨的。

嬌子落停,青綿出了花轎。

正在她好奇這袁公子是否有體力起來拜堂成親時,她聽見一道聲音,“堂嫂。”

果真,他是起不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