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1 / 1)

夜深了,江檸歌跟隨冬雪去往後廚。

“二小姐,奴婢看那兩碟點心樣子挺複雜,您、您做的來麼?”冬雪憂心忡忡。

江檸歌看著身邊唯一跟著她的人,笑道:“放心。”

江家的丫鬟分四等,分彆按“春、夏、秋、冬”分級,潘氏身邊的春畫是一等丫鬟,江清梨的夏蟬算是二等,“冬”字輩的冬雪隻能算末等。

冬雪這丫頭雖不算聰明伶俐,對她倒還忠心,是江家為數不多對她好的人。

潘氏連分丫鬟都分給她最末等,可見有多看不上這鄉下來的女兒。

方才在江清梨的“助攻”下,江延庭勉強同意讓她來做這兩樣點心,自己便先去睡了,潘氏心疼江清梨的身體,也催促著去歇息了,今晚若是能將點心順利做出來還好說,若做不出來,明早指不定那對母女會出什麼幺蛾子。

江家後廚很大,二進的大院落,灶具齊全,柴火米麵充裕,各色食材都有囤積,做棗花酥和荷花酥的食材和炊具倒是都有,想做出來並不是難事。

隻是深更半夜的,庖廚們都回家了,隻留個值守的火夫,幫不上大忙,充其量隻是燒個火。

江檸歌站在灶台前,心裡其實是有些激動的,這些廚具仿佛許久沒見的老夥伴,連方才的壞心情都一掃而光了,做美食嘛,總是一件令人開心的事。

“掌燈。”她道,“多點幾盞。”

廚房亮堂起來,江檸歌挽起袖子,穿上防汙用的抹裙,來到洗淨晾乾的案板前,撚一撮細碎的小麥粉,手腕一抖,均勻地鋪撒在案板上。

旁邊生火的火夫暗讚一聲“厲害”,他平時看後廚最有水平的丁庖廚,就是這麼撒麵粉的,一個簡簡單單的動作旁人都學不來,可見功低深厚。

冬雪是個外行,看不出門道,仍舊十分憂心,也換了件抹裙:“小姐,我能做點啥?”

江檸歌要先做棗花酥,指著那袋紅棗:“你把那些棗洗了,蒸上,清水沒過一半高度就成。”

這點沒有技術含量的事冬雪還是能乾的,立刻就把棗子洗淨蒸上了。

江檸歌著手做水油皮,也就是棗花酥外麵的酥皮,適量的精麵粉、大油、糖霜和水一起加入盆中,手腕跟翻花似的翻轉揉麵。

揉這種油皮跟揉包餃子的麵團不同,須得把麵揉的十分筋道,能撐出一層薄薄的麵皮還不破,才算合格。

因此她用了一種很不常見的揉麵手法,那麵團十分聽話的在手中搓圓捏扁,等最後撐出麵皮薄層時,冬雪和那火夫都看呆了。

“小哥,燒大火。”江檸歌笑著提醒。

火夫在廚房是最沒地位的,這位二小姐竟叫“小哥”,火夫自己都愣了一下,才連忙“誒誒”兩聲,感激涕零地往灶台裡添柴火。

醒麵團的空當,江檸歌教冬雪做棗泥。

“二小姐是要做棗泥麼?”那火夫對江檸歌頗有好感,“後廚有買的現成的。”

要是有現成的便也省事了,冬雪道:“有的話就拿來讓二小姐瞧瞧。”

等那火夫捧了袋棗泥來,江檸歌嘗一點就讓他收起來了:“沒去皮,味苦,沙粒感也很重。”

府中都說潘氏和江清梨的吃食講究,從這棗泥來看,講究的程度還遠遠不夠啊。

冬雪怔怔地看著江檸歌,突然感覺二小姐像變了個人,品嘗完棗泥給出一針見血的評價時,好像一個鎮定自若的大佬啊,好有魅力!

煮好的棗子軟爛香甜,搗碎盛在籠布裡,使勁擠,就能把冰沙一樣細膩的果肉擠出來,硬質的棗皮就留在籠布中,扔掉。

棗泥在火中再經過一溜翻炒,炒到黏糯掛壁時,棗泥餡就算做好了。

皮薄餡,醒好的油皮包上團成團的棗泥內餡,“啪”地一聲拍扁,菜刀在一圈均勻地切上六刀,江檸歌纖纖玉手捏起邊沿,擰轉九十度,一個棗花的“花瓣”就擰出來了,等六瓣全擰完,一朵漂亮的棗花就盛開了。

雪白的酥皮包裹暗紅的花瓣,顏色對比度高,瞧起來十分好看,還沒烘烤,整個廚房裡已經滿是棗香了。

捏“花瓣”這種活須得庖廚手巧,冬雪一學就會,火夫小哥卻怎麼都捏不出來,一張臉逐漸變得哭喪起來。

後廚的庖廚瞎講究,做菜不讓旁人看,做火夫的更加少有機會能學到廚藝,江檸歌不講究這個,隨便看,甚至還想教會冬雪,這樣以後想吃的時候就能讓冬雪做來吃。

可惜火夫那手隻能拿柴火,擰不好“花瓣”,一朵棗花開的歪歪扭扭,惹得江檸歌和冬雪笑作一團,無情嘲笑可憐的小哥,他便隻能並了六根細筷,蘸了胭脂紅來點。

月亮西沉,夜更深了,江宅一片寂靜,隻有後廚還亮著燈光。

江檸歌讓冬雪換了新燭,棗花酥烘烤上了,還有一道點心,荷花酥。

荷花酥是一種外形酷奇荷花的點心,誠然如江清梨所說,做這道點心最考驗基本功力,關鍵在於開出層層疊疊的酥。

這難不倒江檸歌,小時候師從最有名的麵點師父,七歲就能開十七層均勻的酥,十二歲時就已經跟師父學做地獄難度的醒獅酥,還曾受到國宴級彆的邀請。

荷花酥需要用到兩種顏色,芙蓉色荷花花瓣和嫩黃色花蕊,江檸歌打算分彆用紅菊汁和胡蘿卜汁染就。

汁水加入麵粉,揉出來的麵是有顏色的,擀麵杖擀薄,對折、擀薄,再對折、再擀薄……

“二、四、八。”冬雪目不轉睛得盯著那層麵皮酥,“一共八層,大小姐,為啥要擀這麼多層啊?”

“做荷花瓣啊。”

那兩碟點心是冬雪端過去的,她見過禦賜的荷花酥,是有好幾層粉粉的花瓣來著,不過那造型相當複雜,二小姐她能做出來嗎?

粉酥開了八層,黃酥開四層就夠,江檸歌用圓模子把酥皮刻出來,粉大黃小,粉包裹黃,小心翼翼地在虎口處包起來。

那火夫已經按照江檸歌的指使開始起鍋燒油了,眼睛還是滴溜溜直往旁邊瞥,口中嘀咕:“這也不像一朵荷花啊。”

是不像荷花,皮包著皮,跟雙色湯圓似的,連花苞的影子都看不出來。

江檸歌笑道:“這荷花酥啊,要在熱油中才會綻放,你儘管把油燒熱。”

說著話,已經手握刀片在“花苞”上均勻的割了十幾刀,刀縫細密,又沒完全割透,而後她把“花苞”擱在笊籬上,慢慢放入熱油中。

熱油滋滋冒出氣泡,冬雪和火夫小哥目不轉睛地盯著油鍋,生怕錯過荷花綻放的一瞬間,心裡有直犯嘀咕,這到底能不能開出“荷花”啊?

鍋中的熱油翻滾起來,“花苞”在油花中若隱若現,突然,鍋裡傳來輕微的一聲“砰”,最外麵一層酥皮炸開了,摻了鮮花汁的酥皮經過油炸變得粉粉嫩嫩,活像真的荷花瓣。

“哇!”冬雪和火夫齊齊驚呼。

緊接著,裡層的酥皮接連不斷的炸開,花瓣色做芙蓉,層層疊疊,花心呈現漸變的嫩黃色,剛才還是一團平平無奇的“花苞”,頃刻間盛開成一朵漂亮、逼真的“荷花”。

冬雪忍不住道:“小姐,這比那碟禦賜的荷花酥還要好看!”

到了此時此刻,她才把心放進肚子裡,徹底不擔心如何交差了,原來二小姐做點心這麼厲害!

那小火夫呆愣愣地看著鍋中的藝術品,下巴都要驚掉了,喃喃道:“我以為荷花酥隻是取個巧名,沒想到竟然像一朵真荷花。”

冬雪此刻為二小姐驕傲的心爆棚,得意道:“那當然,我們二小姐做點心可是一流噠。”

江檸歌小心翼翼把荷花酥夾出來,擺在潔白的瓷盤中,宛如盛開在水麵上。

荷花酥炸好,那邊剛好棗花酥也烘烤完成了。

打開爐門的一瞬間,濃鬱馨香的味道瞬間彌漫廚房,剛取出來的棗花酥還冒著熱氣,糕點獨有的香味直往鼻孔裡鑽,勾的人口水直流。

剛出爐的點心最是好吃,江檸歌自己都忍不住深吸一口香氣,待稍微晾得不燙手,她拾起一枚棗花酥,一掰兩半,分彆給了冬雪和火夫。

“趁熱嘗嘗。”

自從打開爐門,這倆人眼睛都瞪直溜了,可不就是香迷糊了。

冬雪激動萬分地接著,十分寶貝地咬下一片棗花瓣,初入口時是酥皮淡淡的麵點香,等牙齒刺破酥皮,棗泥香濃的味道才真正散發出來,那棗泥十分細膩,舌頭根本打磨不到沙粒感,口味甜中帶香,吃起來卻一點都不膩口。

看冬雪那一臉享受的表情,火夫難以置信問:“我、我也有份?”

江檸歌肯定道:“當然,你忙活一晚上了,吃塊點心還不應該?”

說完,火夫感激涕零地看了眼江檸歌,狼吞虎咽地吃起來。

都說二小姐是鄉下來的,粗俗還惡毒,可依他看,二小姐能乾又善良,光是這一手絕活,全京城打著燈籠都找不著。

江檸歌笑意盈盈看著兩人吃完自己做的點心,食者吃光庖廚做的菜,對庖廚來說何嘗不是最大的快樂呢?

再定眼一看,冬雪眼中竟然含有淚花,江檸歌詫異:“怎麼還吃哭了?”

冬雪抹了把眼淚:“太好吃了!我從沒吃過這麼好吃的點心,比禦賜那盤還好吃。”

江檸歌忍俊不禁。

雞鳴三聲,天快亮了。

室外的寒氣還未褪去,趁著天涼,江檸歌讓冬雪把兩碟點心晾在院中,算是稍微冷藏。

天蒙蒙亮時,便帶著兩碟點心去了前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