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蘿卜×1(1 / 1)

北方天氣寒冷如刀,一寸一寸刮在臉上,連身體裡的血液都要被徹底凍結,在茫茫冰原上被冰雪覆蓋,融入這個冰晶美麗又十分殘酷的世界。

雪大的幾乎要模糊了視線裡所有,隱約著能看到黑發女孩在其中艱難前行,

她身上衣物很單薄,完全不足以扛過如此嚴酷的天氣,手臉都凍得通紅,她的速度越來越慢,垂下結滿冰霜的眉眼,急促呼吸著,嘴唇輕輕顫動,“都已經走到這裡,可果然還是不行……”

已經沒有力氣再繼續走下去了。

最終不支地跪倒在雪地裡。

從她的衣服裡鑽出來一個粉絨絨的腦袋,是一個五六歲的小男孩,精致可愛得簡直不像是在灰白冰冷裡存在的生命。

他被保護得很好,寒冷天氣沒有傷到他分毫,此時隻露出點額發,雪花頓時變得更加凶猛狂烈了,好像整個世界都在排斥他,要消滅他。

“大姐姐……”他擔心地揪緊她的衣服,“你還好吧。”他用手捂住她那爬滿了冰霜的臉,還朝著上麵吹熱氣,“呼呼~不冷。”

“對不起,我還是沒……把你……平安送回家。”她抬起手像是要撫摸男孩的臉,艱難地說出了這句話,也帶出了身體裡最後一絲熱氣,眼睛半闔著不動了。

呼吸,心跳都沒有。

【體力值清空,人物死亡。】

屏幕上的畫麵灰暗後亮起了一個小卡片:

在送泉月葵一回家的路上你被凍死了,注意防寒哦!

恭喜你達成成就,第一百種死法。

穿著白色睡衣蜷在椅子上,眼下頂著厚厚黑眼圈的女孩抽抽嘴角,退出遊戲,摘下耳機。

她是一個遊戲宅,在朋友的介紹下玩一款名為境之彼方的乙女遊戲,剛才發生的一切都是遊戲畫麵。

萬萬沒想到這個遊戲做得這麼真實,人物還能被凍死,可剛完成新手任務的她也沒有多餘的貨幣去購買禦寒衣物。

隻是想通過粉毛團子這條支線拿點遊戲道具,怎麼走到哪兒都是個死?雖然隻是個遊戲配角的支線,但身為高玩的伍初不把支線打通就渾身不舒服,這種不舒服已經讓她持續快一周了!

鬱悶地抓了抓頭發,她掀開抱枕去客廳冰箱裡弄點東西吃。

而與此同時遊戲裡的內容還在某個地方繼續。

“我不回去了。”小孩下定決心,他不知道角色已經死亡,雙手抱住她的脖子,主動把臉送到她的手裡,跟她說話,眼淚啪嗒啪嗒,隻是還沒滾落就變成了冰珠凍在了眼下。

寒霜很快染到他的臉上,“我不想回去了,我們去更溫暖的地方吧,去哪裡都行。”

久久沒有得到回答,他著急的想要拽著她的衣角,“大姐姐,你快起來,我們走。”

可是現在隻有一具完全失去體溫的冰像。

他驚恐地後退。

她不在了,又變成他一個人了、

為什麼是又,他露出了困惑的表情。

眼前這一幕似乎並不是第一次發生了,死亡,再死亡。

他看著,不止一次地看著。

從毫無動搖到現在隻是在漫天風雪裡想到死去兩個字,就會產生難以言喻的恐懼,而隨著這種恐懼達到極致。

……夢醒了。

夢中醒來的少年張開眼,眼神裡還有幾分迷蒙地望著層疊淺色紗製垂幔,朝上方伸手似乎想要拉住什麼,他的胳膊上纏著雪白的繃帶,隻露出一截白皙細腕,最終無力的垂下捂住了臉。

隻是一場夢而已。

好半天,眨了下眼。

他慢騰騰從柔軟舒適的床鋪坐起來。

身上穿著精致的薄絲綢睡衣,細白指節曲起,刮過眼角濕潤的呢喃,“第一百次。”

從幼時起就會反複做的夢,它再次出現了。

這名少年身處的這個房間,處處透著雍容華貴和令人稱讚的細節,裝飾豐富華彩,處處都是最頂級的魔法煉金道具,可見他是如何的集萬千寵愛於一身。

但如此華美貴氣的地方,在他麵前都黯然失色了。

少年絕美的容貌帶著幾分悵然,神思恍惚,還沉浸在那一場仿佛永遠也不會停止的風雪裡。

他和那個人曆經重重險阻,本以為終於可以到達目的地,最後卻倒在了突然發生的暴雪中,又一次迎來了死亡終結的命運。

少年掀開被褥,赤著足站在鋪刻魔法符文的精美羊毛毯子上,羊絨上有著來曆不明的紅色血跡,如同盛開了暗梅朵朵。

隻是他仿佛無所覺,踩在上麵一步一步往前走去,路過了一柄沾染深痕,隨意擱置在地上的冰冷鐵劍。

即使是北方最寒冷的天氣,在這個房間裡也依然能維持四季如春的溫度,甚至這兒找不到任何銳角和鋒利的東西,家人關心到這種程度不是沒有原因的。

他從小就會遭到尋常人無法遇到的意外。

在繈褓裡被熊給叼走。

走到河邊被翻騰的水卷進去差點死掉。

花園裡仆人稍不留神,他就會被突然長出來的食人花吞掉腦袋。

最離譜的是被一陣風給刮到天空,再摔到地上。

而魔法對他的治療效果很微弱,那次他整整躺在床上三個月動不了。

這都是小時候發生的事,隨著年齡漸長,體內力量覺醒,這些意外也在慢慢消失,可家人的擔心卻並沒有停止,甚至變本加厲,將他關在城堡裡哪裡也不能去。

他表現得很乖巧,事事順從,一句反對的話也不說。

因為他身上的異常還在繼續,隻是不再對外顯露了。

從七歲後,他身上纏繞著被叮囑永遠也不能取下的繃帶。

因為他櫻粉色的發瞳和過於精致的長相,仆人都誤以為帝國主人生了個風不能吹,雨不能打,嬌養在城堡裡的小公主。

從來沒有見過仆人和父母哥哥以外的任何人。

他經常一個人坐在窗台上看永遠也不會改變的風景,這是他在城堡裡僅有的愛好。

就連守護騎士也被約束著離他遠遠的。

在他麵前金屬和兵器是絕對不能觸碰的東西,因為太過危險。

就這樣慢慢長大,長成了沉默寡言卻美麗無暇的少年。

父母對他的擔憂更是達到了近乎病態的程度,他想也許是因為他沒有心臟。

人類有心臟,而他沒有。

因為他隻是一具將要獻祭給神明的容器,是一顆等待采摘的果實。

當解開衣物,就能在胸口那裡看到一團黑色的裂縫,就好像創造者把他捏到這裡突然束手無策了,厭倦了,於是隨便塞了塊東西放在這裡告訴他,你就當自己活著吧。

他被創造出來的唯一目的就是為了在這裡靜靜地等待死亡。

隻要踏出這裡,違背世界的意誌,就會被自然的力量攻擊,直到他主動放棄為止。

足不出戶的少年幾乎不會做夢,不受任何教育,不學任何常識,空白的像一張紙。

唯一的夢,就是關於那個人。

有時候他會想,為什麼那個人要這麼執著的帶他回家,明明每次都會失敗,死於各種各樣的原因。

最終他得出了一個答案。

那個人要把他送往的不是這裡,而是一個他真正活著的世界。

她是違背了神的意誌來拯救他,把他從這個地方帶走的。

於是他的心中誕生了從未有過的思念與遐想,期待著夢,期待著她的出現。

她一定才是真正愛著他的人,是他真正的母親。

才會一次次的出現。

這裡的所有人都隻是為了把他留下來他獻給邪惡的神,是一群被操控著的傀儡。

纖細而白皙的少年像春天裡盛開的櫻花樹,美麗而又無知殘忍的否定一切。

他走至等身鏡前,朝著鏡子裡望著,然後再輕輕將白皙的額頭靠向鏡麵,垂下了那令人眷戀的淺櫻色眼眸,語氣輕而柔軟,白皙臉頰染著淺淺的薄暈,仿佛撒嬌一樣地淺語,“媽媽,這次的嘗試也失敗了,我們又死了呢,但沒關係,偷偷告訴你,我很強了哦,已經強到可以去任何地方找你了。”

鏡中鏡外,夢中夢外,是兩個世界。

一個是現實裡看似安全,祥和的世界。

一個是虛幻的,危險,不存在的世界。

把假的世界當成真的,是瘋子精神病才做的事情。

可是如果一切都是假的,誰又能來解釋他是如何逼真夢到自己從未見過的冰雪世界,和無法戰勝的巨人戰鬥,夢到一個反複出現的人,一次次開始,一次次結束……周而複始,好像永遠也無法逃離的輪回。

這真是太奇怪了。

但如果那裡才是真實存在的,而現在站在這裡的‘人’是捏造出來的,好像一切就都說得通了。

“這一次是冰原嗎?”他指尖落在鏡麵。

銀黑色的絢麗魔法不止讓整個鏡麵像水麵一樣波動起來,他的眸發也從粉褪成了冷銀,虛幻與現實的邊界被模糊著,他的手陷入黑色漩渦裡,在那一頭連接的是他想去的地方。

黑色霧氣彌漫,另外一種魔法,黑暗魔法,封住了他的去路。

少年神情驟然冷卻,看底變成黑色霧氣的鏡麵,他毫不猶豫的從胸口中拔出一把長刀斬開黑霧,它們翻湧變幻著形狀朝少年撲了過去,可還沒靠近就忌憚的收了回來。

黑霧在虛空中變成一隻邪惡血眸。

“嘖,真麻煩,不愧是我的克星,已經成長到這個地步了嗎?”

“讓我看看你的靈魂。”語氣懶散地說,

“缺失,破碎,混亂,空洞。真糟糕,狗都不想聞一下,真虧你還能保持理智清醒,唔,也不算是清醒,你不是剛發瘋把自己的父母給殺掉了嗎?”黑暗之神的語氣帶著嘲弄。

少年渾身激動的顫動著,他想得果然沒有錯,邪神出現了!

他要來奪取自己的生命,自己的一切了!

少年神情緊繃地盯著血眸,“他們不是我的父母,隻是兩個你豢養來看守我的工具而已,我沒有做錯。”他抱住自己胳膊,眼裡流露憎恨和恐懼,“這是假的,我的身體並不在這裡,我要去找媽媽,她會救我,給我真正的新生,在此之前,我不會讓你得逞,入侵我的身體,邪神!”他突然舉刀劃下,完整的血眸出現了一道裂縫,從中間一分為二。

“邪神?”

冰冷的血眸從兩邊貼近向他的臉龐,說不出的恐怖怪異,“我不喜歡這個稱呼,請叫我黑暗神,你確實被我控製在這裡,但我這麼做的原因是因為會變成怪物給世界帶來災難的……是你啊!”

“我不是怪物!”少年立刻否定。

“殺了人,還不承認自己是怪物嗎?”血眸被刺穿,鮮紅血液滴落,一句一句摧毀著少年意誌,“父母的血是怎樣流淌的,像這樣?”

血眸的話使少年本就不太正常的神誌更加混亂了。

“不,不!”少年緊縮瞳孔,捂著腦袋後退,“你在騙我!我沒有!他們隻是工具!”

“不,他們是。”血眸邪惡地說,準確地抓住了少年的軟肋,“你犯下了無可饒恕的罪惡,而壞孩子,是不會被媽媽喜歡的。”

不會被媽媽喜歡。

他聞言臉上表情突然變得平靜,“隻要沒人知道就好了,她還會愛我。”

“你想殺我?”

“神也會死掉吧。”

他用的是肯定語氣,如果眼前的是神,那神似乎也不是無法戰勝的,也許還有一種方法,他自己走出這裡,找到為他而來的媽媽,帶她回家。

銀黑色的魔法十分不穩定的朝著周圍擴散,整個城堡都錯位扭曲著,空間變成了一團水中鏡像,模糊而撕裂著。

“已經不能再讓你這樣下去了。”血眸冰冷地盯著他,眾神為他量身打造的牢籠,已經無法完全控製他了。

一團團黑色霧氣鑽入少年體內,他眼露掙紮,可最終眼神失色著像沒有靈魂的玩偶一樣軟軟地倒在地上。

……

空蕩蕩的房間裡。

黑發血眸的少女從黑霧中現身,“父神。”

血眸轉向,“怎麼想的,把他編到你的遊戲裡?”

“對不起。”少女低下頭乖乖認錯。

無聊之下她創造了款乙女遊戲投放到異世界,覺得世界之災的設定帶感,就一時興起編了進去,本以為當個配角沒什麼關係,誰想到異世界的人竟然影響到了世界之災純潔的思想,打亂了父神的計劃。

“身為半神,你也應該少一些胡鬨,多承擔一些責任了。”黑暗神懶懶說,“如今的他還不足以威脅到我,可遲早有那麼一天,我封印了他的力量和記憶,接下來就交給你處理了。”血眸漸漸淡去,“收拾好爛攤子,世界之災的力量快要無法控製,按照約定,你母親也快要回來了……”

“是,父神,我一定會妥善處理。”少女恭敬彎身。

等到血眸消失,少女抬起身,她長長黑發盤於腦後,黑色禮帽上綴著一朵永遠也不會枯敗的玫瑰花,黑紗下有著和黑暗神如出一轍的猩紅血眸,染著豆蔻的手指搭在唇上,看向失去力量支撐而逐漸合攏的黑色漩渦,漩渦的那頭是……

“唔,看來新遊戲要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