讞決(1 / 1)

待到青宸身上鱗片和紅印全數消退,已是次日清晨。她沒急著回青龍祠,而是托鷹仆去祠裡轉告,她中毒頗深,需靜養幾日再回去。

到晚上,青宸重新喬裝出門,按那日原路下暗河去找化濁珠。雪羿派了幾個鷹兵,讓他們幫阿塵姑娘找找丟失的法器。鷹兵下河隻覺兩眼摸黑,找不了多久就得上岸換氣,自是徒勞無功。

如今屍魔雖已清理乾淨,但水裡還殘餘一些毒瘴,青宸一下水,身上又起癢疹。她隻能返回鷹堡,等待癢疹消退。

如此大海撈針,反複找了兩次,還是一無所獲。看來再找下去,找到的機會愈發渺茫。青宸實在受不了癢疹頻繁發作,隻好打消了繼續尋找的念頭。

這期間雲淵沒再來,到第五日中午,江秉來鷹堡探望,見她已好轉不少,自是寬慰不已。他又說,下午在青龍祠外舉行讞決大會,玄洲弟子都需參加。青宸應下,決定同他一道回去。

他們坐著鷹堡馬車回到青龍祠,門外空地上已架起三丈見方的木台,周圍站滿鷹兵,外麵圍聚了許多百姓。連門前大街兩旁的閣樓上,都滿是探頭的百姓。

馬車遠遠停下,江秉扶青宸下了車。遙遙隻見木台上,蛟妖和紅鬣被綁在兩根木樁上。蛟妖閉眸垂頭,渾身黑霧已被淨化。紅鬣全身不住發抖,不敢看身旁蛟妖。周圍人群交頭接耳,紛紛議論著。祠門外另一座主台上,雲掌門端坐中央,石長老、雪城主和幾名典祠長老分坐兩旁。

“讞決大會要開始了。”江秉低聲對她說道。

青宸點點頭,與他一同穿過圍觀人群,來到玄洲弟子的列隊中,按老習慣找到一隅角落站好。前方站滿了人,江秉乾脆也與她站到一塊。

方才過來時,她感覺主台上的雲淵朝這邊看了一眼。待她站定回望過去,雲淵又在淡然看向前方了。

祁螢和晝玉也站在隊列裡。這些被屍魔拖入過水中的弟子,臉色尚有些蒼白,應是才恢複不久。

“肅靜——!”隨著台上一名典祠弟子喝道,現場斷續安靜下來,“讞決大會開始。”

青宸知道,所謂讞決大會,即東溟聖殿或玄洲仙宗公開審判罪人的大會。這樣做,一可以大大振奮人心,二來,亦是維護聖規至高無上的威嚴。

典祠弟子展開一卷帛書,開始陳述鷹勾喙城水患的因果,公開了蛟妖冤情,亦列出諸犯罪孽。

有道是,

升龍之路,惡意四伏。一朝跌落,枉死海途。

怨憤滔天,魔生冤骨。殺孽橫生,牽連無辜。

東溟浩瀚,聖規威肅。善惡清算,冤罪皆除。

在場者聞之歎息。

青宸和雲淵不約而同地,望向青龍祠門外的巨石。

秉善共處,大道存真。

陽光落下,青石上的蒼勁大字,仿佛一條盤踞的龍,在冷靜審視人間。

江秉恭敬肅然地聽著,不禁低聲感慨:“龍神的心願多好啊,為何違背之人總是層出不窮呢。”

青宸微微斂眸,注視著青石沒有說話。

蛟妖伏誅,神魂淨化後消散於天地,屍骨焚為灰燼葬入大海。謀害他的主犯皆身死墮魔,被淨化焚毀。紅鬣屬於從犯,判入圜獄服刑五年。隨著讞決結果公布,圍觀百姓們紛紛鼓掌叫好。

這時,主台上的石長老站起來清了清嗓子,沉聲說道:“諸位,近來鷹勾喙城遭遇水患,百姓們缺水少食,苦不堪言。前幾日我特意與掌門商議,今日請出掌門信物——溟海玉龍玦中的器魂,為鷹勾喙城連降三日甘霖!”

話音剛落,場下瞬間爆發出比方才更加熱烈的歡呼。

“玄洲仙宗承諾消弭水患,果然做到了!”

“多謝仙君主持正義,體恤民情!”

“快給仙君磕頭!”

青宸抬眸看著。場地中央,罪犯已被帶走。雲淵走下高台,身旁跟著一名托著木盤的典祠弟子。兩人一齊走上中央木台。雲淵解下腰間的溟海玉龍玦,放入弟子手中托盤,抬手往玉玨中注入靈力。

周圍百姓不知道他們在乾什麼,紛紛踮腳探頭。

“這塊玉怪好看的。”

“用它就能降下甘霖啊?”

連祁螢都忍不住問晝玉:“師兄,為何玉龍玦的器魂能降下甘霖?”

晝玉微微偏頭,低聲應道:“傳說這塊玉龍玦,由青龍之息所化,是聖獸青龍親自交給首任掌門,代表了龍神的囑托。也隻有曆代掌門和東溟龍族,才能召喚器魂。既然是青龍之息,自然能主宰水脈,降下甘霖。”

“師兄果然無所不知!”祁螢眸中閃著亮光。

晝玉捂拳輕輕咳嗽一聲,又挺直脊背:“都是從小看書得知。”

這些事,青宸小時候也在書上看過。在她離開聖殿前,對天下的了解都來自於書本,自然也包括從未踏足過的玄洲仙宗。

不過,聖殿典籍記載得比曦陽城的更詳儘。

青宸還知道,玉玨裡的青龍之息,就是先祖青龍的一縷神魄。為使這縷神魄長久不滅,它平時一直睡覺。隻有聽到主人或後代的召喚,才會醒來,幻化出青龍之影,與對方交流。

然而,所有人安靜等待了半炷香,青黑色的溟海玉龍玦卻毫無動靜。

雲淵輕輕蹙眉,繼續往玉玨中注入靈力。

背後主台上,石長老和雪羿心照不宣地對視了一眼。

周圍百姓們響起竊竊私語。

“掌門在作甚啊?”

“剛剛聽石長老說,那是掌門信物,在請器魂呢!”

“請器魂要這麼久啊?”

“不知道啊。”

祁螢又忍不住問道:“師兄,這是怎麼了?”

晝玉卻沒立刻回答,他皺了皺眉,斟酌著言辭:“書上說,每代玄洲掌門隻有被溟海玉龍玦的器魂認主,才能正式繼任……要是沒被器魂認主,最多就是代任掌門……”

祁螢聽得一驚:“師兄的意思是,雲掌門隻是代任掌門,所以召喚不了玉龍玦器魂?我就說呢,以雲掌門的出身,怎會三個月就能從長老當上掌門……”

“我可沒這麼說啊!”晝玉連忙擺手,“這些天,也沒聽說過掌門是代任的啊。”

“那到底怎麼回事?”祁螢疑惑地踮腳又望。

站在最後排的江秉麵色不悅,沉聲說道:“那可是青龍之息,能是隨隨便便就被召喚出來的嗎?”

他屬於資曆最高的弟子之一,一說話,其他弟子們都不敢再吭聲。

青宸蹙眉看著,睹見主台上的石長老反而悠然撫須,看著場中的雲淵。

她忽然想起雪羿曾說過,他師伯石睿長老、師父蘇儀長老,都當了幾百年長老,論資曆、修為、聲望,哪樣比雲淵差?憑什麼是年輕一輩的雲淵繼任掌門?

怪不得,雲淵就任掌門後的首次出行,就被當眾掀開過去任人非議。

他深夜孤身去救門下弟子,江秉明明通報了危險,石長老帶領的支援隊伍還是遲遲不來。

調查水患意見分歧時,明明時間緊迫,石長老卻還要大怒離開,帶走大半人手。

這個石大旗……問題很大啊……

不過,雪羿也說過,當時衛老掌門臨終前召見三位長老,最後是雲淵拿出了溟海玉龍玦,器魂也認他為新主,眾人不得不承認他繼任掌門。

但方才,讞決大會傳統流程都結束了,石長老還要提議請出掌門信物的器魂。看他現在神情,似乎就是在等雲淵出醜。

難道當時器魂認主,出了什麼問題?

想到這,青宸眼波流轉,悄然退出人群,走到街角一個隱蔽小巷。周圍無人,她迅速結印,沄瀾境,水造傀儡!她麵前驟然出現幾股水流,旋轉纏繞在一起,化作與她喬裝後相貌身形一樣的女子。

青宸上下打量,滿意點頭。隻有軀殼的水傀儡除了沒有思想,跟真人完全看不出差彆。若自己再鑽進水傀儡裡,就能變成任何人。她過去遊曆需要喬裝時,都是用水傀儡喬裝。這次來玄洲,以免被察覺出來法術痕跡,才改用了麵具。

她輕輕揮手,水傀儡便返回站到隊列原處,怔怔看著前方。江秉凝神注意木台中央,完全沒注意青宸方才走開了片刻。

青宸再次抬手,水流旋轉,在掌心凝結出一隻栩栩如生的海鷗。它展翅飛向空中,盤旋兩圈後衝向台下人群,抓起一名圍觀孩童手裡的撥浪鼓,消失在屋簷背後。

孩童愣了一瞬,放聲大哭!哭聲如雷,所有人轉頭看他,孩童母親連忙抱起他哄著。

趁眾人轉移注意力的同時,青宸搖身化作一縷透明水氣騰空而起,瞬間鑽入溟海玉龍玦中。

隻有東溟龍族知道,溟海玉龍玦不僅是一塊玉玨,更是一個神境入口。

青宸也是從聖殿典籍中得知,第一次進入神境。入眼便是一片廣袤無垠的海麵,再轉頭,又是一個鬱鬱蔥蔥的海島。玉白色的沙灘上,一條青色巨龍正在俯臥睡覺。

她緩步踏過海麵,來到青龍麵前。此刻的她,隻有巨龍鼻頭那般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