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在樹下四處尋覓陣眼,直至天光變暗還沒找到。
“誰會在這設霧障法陣,難道想阻止外人找到桂川水神?”青宸不禁擔憂,額頭忽然又一陣眩暈,她差點倒下,幸好被雲淵及時扶住。
他扶著青宸倚在樹乾上。她昏昏沉沉靠在他肩頭:“霧障裡似乎有毒,你可有感覺?”
他摁了摁額角:“隻覺困意很重,還以為是走累了。”
“先休息會兒。”青宸無奈閉上眼。自己對汙濁之物尤其敏感。同時被困,雲淵的反應就比她輕得多。
不過身旁淡香幽幽,隻要嗅入一次,眩暈便減少一些。青宸忍不住扯下麵紗,偏首細嗅:“你戴的香是什麼方子?為何能消減毒性?”
雲淵沒回答。他一低頭,睹見她近在咫尺的臉龐,小巧的鼻頭隻離他半寸,陣陣氣息在頸窩輕柔拂過。
“香囊戴在腰上,為何你頸邊也這麼香?”聞著聞著,青宸又起疑惑。
香味入鼻,雖然消減了些眩暈,她卻不由自主地被香氣牽引。她踮起腳,從他頸窩細細嗅到下頜、耳垂、再到頭發:“連頭發都香,你用香料洗澡麼?”
她始終離他隻有半寸,雲淵的心跳卻愈發劇烈,身軀逐漸僵住。他啞聲道:“我不是香爐,彆這樣聞。”他想把她推開,手卻忽然被她摁在樹乾上,力道重逾千鈞。他不禁驚訝,她力道竟然這麼大。
青宸好奇地盯著他:“一路我都想問,你到底配的什麼香,回去我也配一樣的。但又奇怪,你身上的香跟香囊略有不同。剛剛我才聞出來,原來是你天生體香。你是不是……為了掩飾體香,故意戴著味道相近的香囊?”
雲淵微蹙眉頭,偏頭沒有回答。青宸察覺到,他很不喜歡回答香氣的問題。她隻好說道:“不說便算了,借我聞一聞,總可以吧。”
青宸重新找到他的頸窩深深一嗅,頓覺通體舒暢,更舍不得放開了。
此時此刻,她的理智逐漸遠去,桂川水神是什麼,已經忘在一旁。也沒懷疑為何會被這香氣如此引誘,神魂似被奪走,周圍萬物也化為烏有,腦中唯一的念頭,就隻想吞下眼前香物。
“好想吃掉你。”她輕輕咬住他的下頜。如此表達喜愛,對她來說再正常不過,小時候和姐姐玩鬨,她總喜歡一口咬住姐姐的尾巴。
雲淵呼吸一滯,再不推開她,丹田真氣便會亂成一團,玄洲心法半點都使不出來了。“晴長老……”他喉頭翻滾幾許,終於將她推開,卻又瞬間被她再次摁住。
“晴長老是誰?”她聞言鬆口,想了想,“哦,是我……”她隨即眉眼彎彎,“其實彆人都不知道,我姐姐一直都叫我小名,青青……”
“晴長老,你被霧障影響了。”他啞聲說著,不敢看她落滿星光的眼睛。
她置若罔聞,把他重重摁在樹乾上,不滿地嘟囔:“我叫青青。”
“晴……”
“叫我青青!”青宸生氣了,他怎麼聽不懂話。
雲淵沉默許久,才低聲喚道:“青青。”
青宸將他的臉掰向正麵:“看著我再叫。”
她的容顏猝不及防撞進視野,雲淵的真氣徹底亂了。
見他怔怔望著自己,青宸再次不滿意:“叫呀!”
雲淵回過神,眼中恢複清明,終於喚道:“青青。”
桂川邊多生桂樹,他被她摁在一棵高大的桂樹下。暮色漸深,光線暗沉。桂香穿透煙紗濃霧,與他身上香氣糾纏在一起,但青宸卻分辨出來了,哪些來自樹上,哪些來自他。
她莫名歡喜:“再吃一口。”於是又嗷嗚一口咬住他下頜,說話也含糊不清起來,“真羨慕……天生自帶解毒的香氣,去哪都不怕……不像我,動不動就癢……真想借過來……”
“青青,你被霧障影響了。”雲淵竭力克製著。幾番糾結後,他終是說道:“霧障毒性不大,隻會蠱惑認知。雖然你聞了香不再眩暈,但蠱惑效果還在。隻要堅持到日出後霧障減輕,陣眼就會露出來的。”
“你怎麼知道?”青宸眨了眨眼。
雲淵輕聲說道:“我一向知道得很多。”
“那我被什麼蠱惑了?”她慢吞吞地反應過來,“哦,被你。”
他深吸一口氣,閉眸說道:“我寧願遇到的不是你。”
“可惜是我,”青宸凝神看他, “我隻想借你的香,幫我解解癢,可以嗎?”
雲淵的呼吸驟然又重幾分,許久都沒說話。
她恍然:“你同意了?我不多借,一點點就好。”
香氣忽然微微變濃,他趕緊轉頭。清俊側臉落入青宸眼中,使她由衷遺憾:“小師侄孫真好看,可惜以後不會見了……”
他眸裡浮起一抹抗拒,又轉瞬變成哀緒:“最好再也不見。”
聽他如此回答,青宸卻不高興了:“那我現在偏要多看看你,你為何總是不看我?”
雲淵的眼睫輕輕顫抖。他說不出口,若是看著她,他此刻的心智便不再堅定。
“又不願答。”青宸撇了撇嘴,再次嗷嗚一口咬住他,含糊說道,“那就借我些香氣。”她說到做到,一把扯開他領口,自顧上下研究起來,“怎麼把香氣變成我的呢……要是變成我的……就不怕癢了……”
如此到夜色深沉,她一直研究到精疲力竭,昏昏睡去。而雲淵被她一直摁住反複研究,不得不站到深夜。丹田真氣亂竄,灼得臟腑仿佛著火,對他來說,無異是一場備受煎熬的考驗。直到此刻她睡著,他才徹底鬆了口氣,將她輕輕放在樹下安睡。
他現在無論如何是睡不著的,隻好遠離她獨自坐到一旁,理順衣衫,調理丹田真氣,消弭臟腑之火。
第二日一早,天色剛剛透亮,青宸渾渾噩噩地醒過來,發現自己竟坐在地上靠著樹睡覺,而雲淵正靠著旁邊另一棵樹睡覺。
林間霧障減弱不少,日光穿透進來,她腦海清醒了許多。昨夜許多片段湧入腦海,她背後竄出雞皮疙瘩。
她摁住雲淵,逼他叫自己青青。來回咬他,說想吃他。反複研究他身上香氣,折騰到很晚。最後還得出結論,如果借給她,她就不怕癢了。他好幾次推她,又被她一爪摁住。問他亂七八糟的問題,他都偏頭不答。
就像小時候在殿裡呆著無聊,她用龍爪摁著漂亮的貝殼,翻來覆去地玩。可他又不是貝殼,是個人。虧她沒變成龍身,不然非得把他折騰死。他明明很不情願,卻被她強行摁著,定然十分惱她。
啊啊啊!認識人家才一個月,她怎能乾出這種事來!青宸雙頰燙如火燒,尷尬得連腳指頭都蜷起來了。她趕緊回望雲淵,還好他在安靜睡著。
青宸揉著眉心,實在無法想象,等他醒來後,她該有多尷尬,肯定會恨不得鑽進地縫裡去。
她趕緊輕手輕腳站起來,四下尋覓起來。
果然如他所說,日光升起後,霧障減輕,靈力能勉強調動了,陣眼也更容易找到,它就藏在草叢石縫裡,是法陣靈力彙聚之處。強行將它破除後,霧障開始消散,霧氣也任她調遣,化作細雨落地,林間空氣頓時清透。
不如……趁現在……
一彆兩寬,再也不見吧!
青宸最後看了眼他的睡顏,飛身遁入茂密樹林中。
兩百年前的一幕幕,像沉澱在河底的泥沙,平時難以察覺,一旦翻起便塵囂漫湧。青宸縮在被子裡,雙頰發燙。
桂川很長,他們逆流而上清除惡妖,同行了一個月。她都是以晴長老的身份與他相處。這次再見雲淵,他非要懷疑她是晴長老。她以為他在記恨自己,又希望他最好已經忘記。
直到方才他說到青青。不是晴長老,是青青。
那個月裡,她隻在那一夜提到了青青。
他還記得青青,那就說明,他果然記得她的所作所為!
啊啊啊!青宸悄然抓緊被子,好尷尬啊!
“你醒了?”坐在紗帳外的雲淵忽然問道。
青宸咬唇不說話。
“你呼吸變了,我聽到了。”雲淵淡然說道。
青宸忽然意識到,兩百年後的雲淵,比過去更加敏銳,修為更加高深。她隻好將聲音裝得虛弱一些:“弟子還是感覺不舒服,不想起身。”
雲淵忽然走到紗帳外:“哪裡不舒服,讓我看看。”
“不必了。”青宸渾身一緊,連忙抓住被子,她身上鱗片還沒退呢, “鷹堡醫師說沒有大礙,弟子隻想多睡會兒,掌門不必擔憂。”
雲淵在帳外停住不動:“我用真氣助你調理經脈,順便清除餘毒。”又提到餘毒,他想到上次她的不高興,聲音放軟了些:“這次不是胡謅。”
青宸心跳飛快:“我知道,但鷹堡醫師說清理乾淨了……”見他遲遲不動,她隻好又提議,“多謝掌門好意,您就在旁陪著弟子便好。”
不指望他走了,隻要他不掀紗帳就行,完全不想讓他看到自己長了鱗片像蜥妖的臉。
還好,雲淵駐足了片刻,仍坐回小榻上。
青宸鬆了口氣。
兩人無言,房裡一時寂靜。
突然,雲淵說道:“你是青青吧。”
不是問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