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廣寒打定主意,緊握黑光磷火暗暗起咒,袖下微風淺起。
薑鬱時立即覺察他的意圖。目中精光一閃,便如幽魅般直撲而來,一身藍衣燃起青色鬼火,利爪如閃電般就要伸到脖子。
何常祺忙推了慕廣寒一把,並下意識反擊,被慕廣寒一聲吼住:“彆!”
那聲音醍醐灌頂,何常祺堪堪收勢。然而發力太猛,一陣勁風反噬,手肘還是被劃出一道淺淺傷痕。
慕廣寒則全程未動分毫。
隻靜靜站著,袖下淡淡月華燃起,有如點點螢火。螢火月華逐漸凝結,將他身後眾人包裹其中。
水月幻術,其實真不算什麼高等幻術。
所以才會至今沒有被這個仙法衰落的寰宇天道完全壓製,仍能被能一些普通修行者使用。比之前國師所用的控屍、天眼、黑水等法術,實在不值一提。
然而奈何,慕廣寒手中這塊黑光磷火月華實在太少,竟連這等小陣都無法徹底破除。隻夠撐起須臾裂縫,將身後人等送出幻境之外。
“阿鈴,何將軍。”
“你們出去以後,立刻向霧瘴外走,與燕王彙合後一同回防主城。謹防類似法術侵襲南越、西涼!”
“這幻境最多三五日便會自行衰退。我死不了,叫燕止不必掛念。”
“城主……”
月華徹底籠罩眾人,一絲輕微的天旋地轉。
隨即,月色散去,周遭一切好像沒有變化,唯獨眼前慕廣寒的身形變得有些透明。李鉤鈴皺眉伸出手,而手竟直接透過了他的身體!
“這!”
“彆怕,這不奇怪,”慕廣寒道,“你們此刻在幻境之外,與幻境中的我自然碰觸不到。好了阿鈴,莫要在此逡巡逗留,快上馬。”
“……”
兩年的信任默契,李鉤鈴點了點頭,不再遲疑翻身上馬。
離開前,她最後看了一眼那古樸的青瓦祠堂——隻見大門洞開,祠中牌位井然,再沒有之前的屍山血海。
而案台上,亦隻有一些已經放壞了的瓜果貢品。並沒有任何屍骨、人頭。
適才一切真隻是一場噩夢。
“……想走?”
薑鬱時聲音陰冷,眼中狠戾閃過,霎時一道黑光火伴著陰風瞬間吹得他衣擺簌簌翻飛。隻見他廣袖一召,腳下無數木藤破土而出,如同千萬隻鬼手亂跳揮舞,所過之處飛砂揚礫。木藤被暗黑焰火裹挾,有如道道尖刀,直直向眾騎兵襲去!
“!!!”
好在何常祺、李鉤鈴身經百戰、訓練有素,雙雙一拉韁繩,便踏著翻滾地麵帶隊向霧瘴外奔襲。
“阿寒!你自己……要小心!”
李鉤鈴話音尚未落儘,被藤蔓破空聲生生截斷。樹枝鋒利狂暴,在她麵頰劃出道道血痕,她長發散亂,卻目光如電,手握銀槍無數次將席卷而來的木蔓砍斷、砍碎。
何常祺亦從旁援護,兩人配合默契,
合力為騎兵們開辟出一條安全通道。
而幻境中心,藤蔓則如潮水瘋漲般鋪天蓋地向慕廣寒襲來。那枝葉粗糙猙獰,此起彼伏而遮天蔽日。如驚濤駭浪,又像蝗蟲過境。樹枝道道鬼魅紋路,更讓慕廣寒一時幻視那日滿願幻境裡的無儘樹藤。
滿願幻境中,洛南梔曾告訴他,擊殺藤蔓的門道是彆管枝蔓,追根溯源從根部砍。
但,既要追根溯源……
不如直接對付就在眼前的罪魁禍首!
這麼想著,慕廣寒拔出望舒劍。隻是一念,劍便在幻境中竟瞬間變換成了一支銀光熠熠的寒冰鐵索。鎖鏈寒光一閃,竟真的成功鎖住了薑鬱時——
在水月法陣之中,傷害他人都會反噬己身。但倘若他的發心隻是想要“控製”,而不存任何“傷害”薑鬱時的心思,是不是就有空子可以鑽?
事實證明,如他所想!
“薑大人,莫要白費力氣。”
慕廣寒氣喘籲籲,用力將薑鬱時捆住壓在地上,慶幸這個幻境對於腦子越是清醒的人效果越是不濟。
亦慶幸自己早不再是五年十年前一般,那樣入戲過深、事事耽溺。否則,這水月幻境之中種種,隻怕真能侵蝕他的意誌,讓他崩潰,發瘋!
而不會是如今這般,聽到的看到的,始終隻有一顆兔頭。
……
薑鬱時自己結陣,卻反被慕廣寒挾製,不甘憤惱可想而知。
身邊無數藤蔓,枝葉叢生、蠕動翻滾。
地麵像是不存在了一般,兩人一時都被抬到空中,顛簸於樹藤之間,摔得東倒西歪。慕廣寒手中,始終不放薑鬱時身上鐵索。而薑鬱時則劇烈哼炸,眼中精光有如熾電,有血有恨。
那個恨,一直是慕廣寒最不能理解的。
“……”
他抓過薑鬱時,逼他與自己對視:“薑大人,月華城與北幽華都,過去二十多年,從未有過任何交集。”
“而我,也是機緣巧合之下,才踏足洛州,僅僅兩年!”
在此之外,他與薑鬱時從頭到尾,根本一麵都沒見過,一句話都沒說過,遑論恩怨。即使是北幽紅蓋頭那回,他也不過是在尋洛南梔的途中,被恰好卷入西涼與北幽的戰事。
那日即便沒有他加入,西涼仍然能夠一夫當關。
所以,他跟國師,到底哪裡來的血海深仇?
“薑大人,我一直心存疑惑。”
“您到底,恨我什麼?”
“……”
回應他的,是薑鬱時毫不掩飾的笑聲,響徹這個結界,狀似瘋癲。
“我恨你什麼?”
“啊哈哈哈,哈哈哈,你問我恨你什麼!”
下一瞬,他眼中閃過惡狠狠的光,竟一口朝慕廣寒的喉嚨咬過去。
血光一閃,傷人者立刻就遭到反噬,薑鬱時身體僵硬、雙目暴突、吐了一口血,那張俊美的臉驟然變得無比猙獰。
可即便如此,他卻竟全然
不顧反噬痛苦,再次掙紮著想要撕咬慕廣寒。二次反噬,他臉上出現道道血痕。他卻毫不在乎繼續瘋狂獰笑!()
你問我恨你什麼,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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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慕廣寒背上一陣寒意。他幾乎要懷疑,在他那些不清的記憶裡,是不是真的乾過把薑鬱時的麵把他全家殺光之類的惡事。
不然,什麼樣的血海深仇,才能讓一個人發瘋到這般程度?
“衛留夷。”
事已至此,他也隻能深吸一口氣,扯下一塊衣袖堵住那張流血的嘴。
國師既已瘋成這樣,他不願意過多糾纏。而是用力捏住那張臉,盯著屍身眼眸,喊身體原主的名字。
“衛留夷,你醒一醒!”
不是一點希望都沒有。因為之前,他曾叫醒過被控屍的洛南梔。隻可惜……此刻他身上,並沒有“鈴鐺”那等重要的羈絆物,但好在,他曾跟衛留夷一起過大半年!
“衛留夷,你想想阿鈴,你的青梅!”
“還有你的表弟葉瑾棠——你不是一向最寶貝他了麼?你醒過來,我回去就叫燕王放了他!他還活著,如今隻有你能救他!”
“還有,你是烏恒侯!!!”
“你曾跟我說過,一生所願隻想守住一方水土、讓烏恒百姓偏安一隅!這些你都忘了麼,振作點,衛留夷!”
風,似乎在這一刻靜止了,四野陷入了一片短暫的安靜。
“嗚,”衛留夷眼中一抹晦澀,他捂住頭,痛苦地哀號起來,“放……開我,頭好痛。”
“衛留夷?”慕廣寒眼中燃起一抹希望。
縱然,當年他們的那段關係收場慘淡。但衛留夷待他不好,並不代表本性就不善良。至少他確實是真的在乎阿鈴、葉瑾棠,在乎烏恒百姓!
“衛留夷!醒醒,你認得我麼?”
“阿寒,我……”
然而,就在這一瞬間,衛留夷的眼神再次發生了變化。那隱含著痛苦的眼神,再度被薑鬱時眼底彌漫戲謔血光的黑瞳所取代。
國師嘴角幽幽彎起,露出一抹詭異的笑。
“你真覺得,憑你能叫醒他?”
他的聲音充滿嘲諷,仿佛在嘲笑慕廣寒的徒勞無功。
“月華城主,你還是一如既往的天真!也不想想若不是你將他囚禁,他又怎會落在南越王手裡、被殺殞命?烏恒侯不知道多麼恨你!還指望他醒來幫你出這幻境?簡直可笑!”
慕廣寒麵不不變,心下卻一陣沉重。剛想開口反駁,突然後心一陣劇痛。
“……”
疼。
他低下頭,身後一根藤蔓,竟貫穿了他的前胸。
肆意而生的枝葉在他血肉中狠狠撕扯、掏抓。疼痛如同潮水般湧來,痛得他幾乎無法呼吸,冷汗瞬間濕透了他的衣衫。
一種陰影一般的感覺……那種仿佛被困在一張密密麻麻的網裡的窒息感,也鋪天蓋地再度襲來。血水流出,浸濕了前後襟。
() 一陣眩暈(),慕廣寒喉頭一甜?()_[((),咳出了一口血來。
好在……
他過去疼痛的經驗多了。
以至於在這等發顫、痙攣的劇烈疼痛下,還能咬牙分出心神思考。這既是水月幻境,藤蔓若受薑鬱時控製,則傷害他時沒道理不同時反噬。而倘若藤蔓不受薑鬱時控製,剛才那一下則理應將兩人同時貫穿。
為什麼隻攻擊他一個。
是誰,怎麼做到,隻讓藤蔓攻擊他一個?
除非。
慕廣寒低低喘息,掙紮著抬起沉重的眼皮,循著薑鬱時目光望去,果然在丈外之處,有一道女子的纖纖白影。
那真正操縱藤蔓的主人,有著一張清麗白淨的臉龐,有如雪中寒梅冷豔孤傲。隻見她輕輕揚手,又有道道藤蔓如靈蛇襲來,擦著堪堪躲過的慕廣寒的臉頰,落下細細血珠。
慕廣寒雖從未見過這女子,心下此刻已有一二——燕王說的那個國師身邊的女祭司,應該就是她。
好像憑空出現在國師身邊,之前沒有任何人聽過她的存在,來曆十分莫名。能力更是詭異莫測,竟能在水月幻境中隨意操縱藤蔓攻擊,而不受絲毫反噬!
那女子白色綃衣、飄然而至,一個彈指便解開了束縛在薑鬱時身上的冰寒鐵索。
然而,重獲自由的薑鬱時眸中卻無半點喜色,反而責備她道:“來得太遲!”
白驚羽微微低頭,恭敬回稟,“屬下知錯,因之前在西涼時,遇到了些難纏守軍。耽誤了半日。”
說著,她掌心一翻,隻見白皙手中懸浮著一顆淺月光色珠子。
珠子帶著裂紋,裡麵有液體晃動,猩紅如血,透著絲絲不詳的黑紅之氣。
慕廣寒腦子輕微嗡了一聲。
仿佛又有什麼……被遺忘、但重要的記憶,閃掠而過。恍惚之間,他覺得他似乎應該知道這珠子是何物,但身上劇烈的疼痛讓他呼吸都顯得混沌,一時又想不起。
“這顆月珠之中,已存了煉化的東澤、西涼、南越、北幽鎮各上千條活人之魄,”白驚羽的聲音冰冷而平靜,“要啟動‘浮屠之陣’,隻差最後一點月華。”
浮屠……之陣?
慕廣寒耳邊又是一陣嗡鳴。這個陌生又熟悉的詞,直刺腦海深處。眼前驟然閃過一些不知何時的畫麵碎片,幾座寧靜村莊之上,數道血虹橫貫高空,刹那間飛沙走石、暗無天日。緊接著一陣濃重血腥氣息席卷一切。
然後,整座村莊的所有活物都消失了。
男女老幼,豬羊牛馬,雞鴨鵝魚。
無一幸免練就成一顆顆凝固的血珠,飛入月光色的珠子裡……
“……”
跑!
那是這一刻,慕廣寒唯一的念頭。
他拚儘全力,不顧一切地將自己被藤蔓貫穿的鮮紅皮肉生生撕扯出來。而身邊,白驚羽隻是轉著一雙明眸涼薄地看著他的徒勞掙紮。
“隻差一點月華,”她抬起手,“還要麻
() 煩城主,借出一些。”()
來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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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著她手勢落下,一道天雷血光以雷霆萬鈞之勢,轟然劈在了慕廣寒重傷的軀體上。
大地震顫。
一道巨大的陣法,沾染著血,流動著月色與扭曲的符文,從他那被劈得周身瞬間皮開肉綻、慘不忍睹的身體旁邊生騰而起。
眼見就要拔地淩空。
慕廣寒睜大眼睛,咬牙吞下一口血,在鋪天蓋地的強大陣術雷光轟擊之下,仍用儘全力努力試圖從手中已經耗儘術能的黑光磷火中再次汲取一絲力量,以圖阻止那個法陣!
然而一切都是徒勞。
那法陣的力量充沛無比,黑光磷火的一點點拖拽力量,在它麵前顯得微不足道、九牛一毛。
瞬間,天地之間無儘尖銳雷聲,就見波流湧動、裹挾著腥風血雨、鬼泣森森,光焰大盛。
那法陣被黑紅色的烈火裹挾著,直直聳入雲霄。在原本隻是陰沉著一道紅色傷痕的天際上,直直撕開了一道巨大的、暗紫紅色的裂口!
……
結界外,李鉤鈴一把拉住嘶鳴馬韁。目光盯著那裂開的天空。
“那是什麼?”
他們一路奔襲,好容易把木蔓和白霧甩在身後。
然而此刻回頭,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幅黑雲翻湧、血色滔天、蒼穹裂變、地獄門開一樣的可怖猙獰景象。那天空似乎長出了狹目,帶著世間無數怨毒愁苦,靜靜注視著人間。
一股非常不好的預感,李鉤鈴下意識幾乎想要策馬回頭,卻被何常祺拉住。
“可,城主他……!”
“你以為我不急?”何常祺咬牙,“城主若是在我這出了事,你覺得燕王會不會弄死我?”
“但他既舍命換我們出陣,我們決不能給他添亂。這樣,我之前在北幽對付國師時,曾找人學過一些破陣之法。不如李將軍你帶兵回防洛州,我去周邊尋陣腳破壞掉。或許能讓城主早些出來?”
李鉤鈴點了點頭:“可你一定要量力而為!”
何常祺:“嗯,你放心!”
南越。
祭壇深處,洛南梔猛然睜開淺色的瞳。
一股強大的力量正在迅速蔓延,仿佛要將整個南越都籠罩其中。洛州城中,邵霄淩大半夜被哭喊聲吵醒,一路冒著寒風披著衣服上了城樓。
就隻看一片從未想過、恐怖駭人的景象。
黑色的天空之上,橫著枝枝蔓蔓、紅色的巨大疤痕。
仿佛無間地獄開,無數沉淪了百年的鬼魅從裡麵四散逃逸、奔湧人間。而在安沐城外不遠、風水葬地平山之上,此刻陰火森森,百鬼夜行。
無數從墳墓裡爬出來的屍僵,正大批量向安沐城下彙集,侵襲散居在城外的村落、百姓。用他們白骨森森的腐爛手齒,殘忍地抓住活人啃食。有些更已經到了城下,正在往城上爬!
洛州守軍就算打過仗,又有誰見過這等景象?
到處驚
() 慌失措、紛亂一片。
城上,傳來邵明月稚嫩的聲音:“大家結陣緊靠,從東南攻擊,不要慌!僵屍不懂兵法!”
城下,錢奎和小黑兔各自拎著銅錘武器,已在跟那些屍體鬼魅大戰三百回合!
哭喊尖叫,空氣中到處濃重的屍臭魚血腥味……
這樣恐怖至極的場景中,南梔,不在。
阿寒,也不在。
邵霄淩:“……”
他隻能靠自己想點什麼辦法。他是洛州侯,他有責任回護一方。不能慌!耽誤一刻,城下就又有人死。得立刻想出什麼辦法才行!
可是,能有什麼辦法?
他並不熟讀兵法,亦沒有捉鬼道法。當洛州侯的日常,也就是圍觀洛南梔和慕廣寒有多厲害。而自己那點少得可憐的功績,無非也就今年治水、當年戰時去西涼當人質,還有……
還有當年在火祭塔,燒掉西涼二十萬大軍。
“……”
“用火燒!火攻!!!!”
對啊!阿寒說過,遇事不決就火燒。而且,以前西涼王都遭遇屍將,燕王也是用火燒的!
肯定有用,僵屍被砍手腳還能動作,但燒完就隻剩灰了!
西涼守軍接了洛州侯命令,一時間,城下烽火四起。火光之中厲鬼嚎叫、焦黑,很快就被火焰吞噬殆儘。
邵霄淩:“太好了!”
他拎著戰斧,翻身下城牆,迅速與小黑兔配合起來。
引導百姓疏散,並不斷將僵屍合圍在火場之中。眼見著鬼叫聲漸熄,戰況一切向好,卻忽然有什麼冰涼的東西,絮絮簌簌,落在他肩上、頭上。
雪。
下雪……?
他抬起頭。隆冬,天裂。安沐城天降大雪。
雪如鵝毛,安安靜靜,紛紛揚揚,漫天漫地,卻是一下子就這麼湮滅了明火。一時間,可怖的鬼叫再度此起彼伏、四麵八方令人遍體生寒。無儘黑夜中,僵屍潮水般包圍而來,很快將邵霄淩同小黑兔包圍其中。
邵霄淩隻能與小黑兔貼著背,奮力抵擋著四麵八方的攻擊。
漸漸,他能感受到自己握著斧子的手指顫抖,亦能感受到那個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西涼小鬼,此刻也是強弩之末、毛骨悚然。
城樓之上,邵明月一臉焦急喊著:“小叔!阿燕!”
他看得清楚,包圍圈外,錢奎等人銅錘揮舞,已砍翻了無數僵屍,腥臭汙血濺了好遠,卻死活進不了包圍圈救不了二人。
而周遭僵屍,還在源源不斷湧來。
誰能……
誰能來救救小叔、救救燕撲朔!
包圍圈中,厲鬼弓身尖叫著,利爪一把打掉了邵霄淩的長斧。眼見著下一刻,洛州侯的腦袋就要被那利爪戳個窟窿。
電光火石之間,邵霄淩很是不甘——算命的明明都說,他這輩子福大命大、氣運滔天。
他的結局,又怎能是這樣?
太不精彩了
,他不能認!
就在那一瞬,一道力量拉著他往後一墜。
隨即,他落入一個懷抱。那人一襲月白祗服、廣袖飄飄。清眸銳利,清雅霜寒。在此刻黑紅的天空之下,隻有他身上有清透的月色,如雪如詩!
“南梔舅舅!”邵明月驚喜地喊道。
洛南梔並非一個人趕來,在他身後還有一支整齊劃一的軍隊,全隊雁麾白服、裝備嚴整。原來南越火祭塔本就在洛州和烏恒兩城交界之處,他感受到洛州出事,竟是特意調了文雋將軍的烏恒守軍同來救援!
“南梔……”
那一刻,邵霄淩心裡想的明明是哈哈哈我有救了。可一張嘴,卻是“嗚嗚嗚嗚嗚!”像是找到了依靠般,一頭撞進洛南梔微涼的懷抱。
他們不常擁抱。
邵霄淩也不知道為什麼。他其實蠻喜歡抱人,慕廣寒、拓跋星雨,甚至才認識沒多久的師遠廖,他都常愛動手動腳。
但唯獨南梔……
明明他們從小一起長大、感情最好。他卻很少伸手“褻瀆”他。
洛南梔也不習慣這樣擁抱,微微僵硬,伸出手輕輕拍了拍他的背,安撫道:“不哭。”
“不哭,你做得很好。”
“彆怕,我來了。沒事了。我保護你。”
我會保護你,直到最後。
烏恒兵馬嚴整有素,清理僵屍。耳邊卻又有人驚叫:“看天,天——!”
洛南梔淺色的眸子望向天空。
隻見遠處夜空,緩緩升騰起一道巨大、旋轉的月光色符陣。那符咒衝破黑雲,幾乎將黑夜照成白晝,道道金光與巨大猩紅的蒼穹裂口輝映,那畫麵震顫人心。
隨即,一聲雷鳴巨響。
那裂口驟然撕裂成七八塊,整個天空幾乎都在滴血。情狀駭人,令人悚然!
……
水月幻境之中。
藤蔓之下,慕廣寒血流滿地,染紅了身下的土地。整個胸腔也被徹底穿透。
然而,這種幾近粉身碎骨的慘狀,卻並非是天雷繼續擊打所致,而是他自己主動攻擊幻境全力以反噬的結果。
因為……總不能一直在此,被邪陣吸取月華。
與其被狠狠榨取,還不如直接死回月華城。可誰成想,當反噬的火光穿過身體,劇痛傳遍四肢百骸後,他卻還是沒有死成。
是,還不夠麼?
他咬牙,又死撐著試了幾次,卻仍舊無法擺脫現世束縛。
為什麼連死都死不掉……
一片冰冷的茫然中,有什麼可怕的、深入靈魂又不願回想的痛楚記憶,悄悄竄上脊背。類似的事情好……在哪裡發生過,他痛得不想活,無儘反複的折磨,卻無論如何也求死不得。
可他想不起。
那段記憶徹底空缺了,無論怎麼拚命回憶,都想不起。同樣,“浮屠之陣”的名字,也莫名熟悉。
是不是曾經,在什麼時候……
他也
是這樣虛弱萬分,被摁在法陣裡,無情萃取月華。於是本應該是守護天下萬民的月華城主,卻成了萬惡陣法的養分,無儘痛苦折磨、掙脫不得。
血水再度湧上喉嚨。
慕廣寒掙紮著,用僅剩的一絲絲力氣,顫抖掐住自己的脖子。
死。
他必須死。
才能阻止這一切,否則……
燕止……
我好痛。
無儘的折磨中,慕廣寒鼻腔忍不住一陣發酸。猶記以前每到滿月之日,他總是也會這樣痛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可後來,在滿月的西涼水祭塔中,燕王拖著重傷的身子,一直溫柔抱著他安慰,陪他度過了最難熬的苦痛。
後來的許多個滿月之夜,他很少……再那麼痛。
一直以為,是燕王偷偷為他做了什麼。
他一直,都還沒來得及問他。
好在。
鮮血從口中不斷嘔出,痛苦難當中,慕廣寒微微勾起唇角。
好在,就算他死了,也能在月華城中再度複生,到時候……到時,他再去問燕止就是了,問他為什麼可以讓他不痛。
然而耳邊,薑鬱時猙獰的聲音有如鬼魅:“彆嘗試了,你是回不去月華城的。”
慕廣寒的心臟如遭重擊,狠狠跳了一下。
為什麼。
為什麼薑鬱時,連月華城主不會死的秘密知道?慕廣寒的腦海中一片混亂,他是從哪裡得知的?
似乎是看出他所想。薑鬱時眼裡是一片沉靜的瘋狂。
“奇怪我怎麼知道你不會死?”
“奇怪我用何種方法將你束縛在這裡?哈,那當然是因為——曾經,我就這樣把你綁在陣中,一點點折磨過!”
“可是。”
“可是,你這個人啊,即使是把你淩遲、剔得幾乎隻剩白骨,你竟然……也沒有瘋。”
“還在想著,回到那個人的身邊。”
“哈,哈哈哈。”
“可真是個情種。所以,想讓你瘋掉其實也非常容易——不是傷害你的□□,而是毀了你的心。月華城主不會‘死’,隻有將他逼得徹底崩潰、絕望、瘋掉,隻有毀了他的心,才能徹底毀了他!”
“後來,你果然還是瘋掉了……哈,哈,瘋了,變得和我一樣,壞掉了。”
他說著,形容瘋癲地抬起暗紫色衣袖。一團白霧聚在他身側,裡麵透出法陣之外的景象——暗紅的天際之下,一隻海東青影子穿破長空。
燕王披風黑馬,一路穿林而來。
同時,阿鈴,與何常祺帶著隊伍,亦從同一條路對麵而去。
按說不出片刻,兩隊人馬就能在星月之下相遇。
但偏偏,隻差一個路口!李鉤鈴轉向左側,何常祺轉向右側。三路人馬就在路口錯過!
“看啊,你心上人的運氣,好像每次都是這樣。”
“隻差一點。”
“……()”
人人都說,西涼燕王所向披靡,沒人殺得了他。⒂()_[(()”
“但若是讓他……在水月幻境裡,自己殺了他自己呢?”
“不知道城主,會不會因為他,再心碎癲狂、崩潰絕望一回?”
“……”
薑鬱時戲謔陰毒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而滋生的藤蔓,亦同時再度穿透慕廣寒殘破的身子,將他整個人穿骨吊起,捂住他的嘴,讓他動彈不得、發不出一絲聲音。
燕止……
慕廣寒口鼻血流不止,周身仿佛寸寸分筋錯骨,胸口更好像壓著千鈞巨石喘息不得。痛到意識模糊之間,耳邊始終是薑鬱時的大笑,可笑著笑著,那聲音忽遠忽近,竟似乎又有了些類似哽咽的低泣。
“憑什麼啊……”
聲音低沉絕望,滿是痛苦不甘。不知是記憶、幻境,還是現實。
“你這一世,明明……什麼都同我當初一模一樣。一樣的醜陋,一樣的遭受不公,一樣的被欺淩、被孤立磋磨。一樣的不被人喜愛,一樣的瘋掉,壞掉。你,活該如此,我就是要你跟我遭受一樣的苦楚!!!”
“可憑什麼,你事到如今,竟還是一點沒有變。”
“憑什麼啊。”
“我要的,是你和我一樣,永世沉淪,看不到半點希望……”
“可你明明都瘋了,為什麼還能好?為什麼還能無憂無慮、活蹦亂跳!”
這些話語是什麼意思,慕廣寒已經無力去思考。他的身體已經到達了極限,可就在即將陷入黑暗的那一刻,卻聽到了結界外燕王的聲音。
白霧之中,流淌著淡淡月色,水月幻境之外燕王下馬。
西涼王一向比常人敏銳,似乎注意到了環境有異,微微皺眉。慕廣寒心力交瘁,血水流下來,流到眼眶裡。
彆過來……
燕止。
彆來,快走。
這麼多年,他們那麼多次,總是心有靈犀。
“彆過來……”
結界外一陣鴉鳴,燕王忽然歪了歪頭,後退了一步。
走。
然而下一刻,就如同當年祭塔一躍而下一般,他手執法杖毫不猶豫踏入了幻境。淡淡月色將他銀發照成了淺金,仿佛月的碎片。
慕廣寒喉間卻猛地湧上一大口腥甜,同時血淚滿眶。
是啊,可他是燕止。
他當然會進來,不顧一切艱難險阻。
那一刻,真不知道是該哭還是該笑。
有一件事,他其實一直沒有忘記——月華城主注定命不長,跟心上人成婚其實就是耽誤人家。很是不負責任。
但他還是一己私欲,高高興興結婚了。
然後安慰自己,反正燕王的命燈也不長,他其實也並不會把西涼大兔子撇下太久。甚至說不定,燕止會比他早走。到時他心態平靜地,先替燕王送終。完美。
可是。
一切不過隻是自欺欺人。
“平靜接受”?根本就不可能。
他們在一起幸福的日子,才那麼短。所以,倘若燕王真的死在這個幻境,他想他絕對會立刻變成厲鬼,永生永世變成怨魂纏著薑鬱時複仇。
不死不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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