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8 章(1 / 1)

南越邊境。

慕廣寒一路北上,從初春又走回了寒冬。

離了春芽初綻與水墨鄉野的生機盎然,眼前變成重重被殘雪覆蓋的山脈。為了在北幽地界暢行無阻,他還特意在邊關將南越信牌換成了於西涼收繳的櫻氏皇商行令。

卻是根本沒用上。

北幽的每一座城,幾乎都是民生凋敝、老弱病殘。而他一身整潔、騎著白馬,一看就非匪盜之流,根本沒有人來查他的文書。

又一座小城,街巷雜亂,空蕩寂寥。

唯乞討老人聲音蒼涼:“想來多年前光景,此處也曾是車水馬龍、絡繹不絕,富貴繁華銷金窟……”

他嘶啞地聲聲唱,唱命途多艱世道淒涼。唱他有兩兒戰死,三女被賣。唱這兵禍連年,餓殍遍地,強盜橫行,烏鴉盤旋。

同一個天下。

回望西涼,有戈壁之上恢弘都城,沙石壘砌巍峨入雲。有能興修水利萬裡黃土化田,屯土種菘糧食豐盈。百姓具有定所,家家種地養馬、數頭牛羊,上位者開疆拓土征戰四方。

再看南越,洛水輕舟十裡畫廊,此刻正處處開滿油菜花。烏城玉秋祭上可以看到飛舞的水袖。個小的孩子被大人舉著騎在脖子上,一邊看一邊往嘴裡塞著糕點。人們戴著各種各樣的動物麵具走街串巷。河上有花燈,店裡有麻辣兔頭。

都是那樣的光景。

唯獨北幽地界,隨處是乞丐、襤褸,偶爾路過一兩個瘋瘋癲癲的,念叨著儘忠天子,至死不渝。

明明腳下就是肥沃紅土,卻無人耕種……

何以儘忠?天子無道。

指望窮兵黷武以戰複興,全然不顧百姓生計。本末倒置,何來長久?

可笑。

可歎。

深入北幽腹地,慕廣寒的半塊麵具早不在臉上了。

在北幽隨地可見病弱傷殘。以至於他這張疤痕縱橫、不像樣子的臉龐,在此處反而顯得毫不突兀。

麵具被打碎,金箔都在之前殘垣斷壁的城裡打散分給了乞討的孩子們。隻是不知亂世幾片黃金,能否換得一兩塊饅頭。

唉……

行路中殘破驛站,往來客商風塵匆匆,不忘討論路上見聞。

有人說,燕王西渡大捷後,屢屢打退北幽軍,輕易便往北推了十幾座城。天子失卻民心、氣數已儘。以後隻怕天下都將是那西涼蠻王的天下。

卻也有人反駁,說這亂世之中,大浪淘沙,眼下未必能見得將來。北幽泥土鬆軟,不利騎兵,加上連日大雪,糧草難行。縱使燕王驍勇,但天時地利不在,時日久了都會疲敝,還不知道鹿死誰手。

慕廣寒吃著粥聽完他們的話吃,出城後繼續北走。

沒走多久,路過了西涼與北幽剛交戰過的戰場。

白骨成堆,烏鴉盤旋。

烽火未滅,殘陽如血。

晚霞照映著零落成泥的屍體下,還壓著已字跡不清的

家書。他真的在洛州溫柔鄉待久了,都快忘記了亂世的本來麵目。

……

數日後。

破廟歇息,天寒地凍。

慕廣寒點起一把火,燒了些筮草,再次占卜了一下洛南梔的方位。

東北。

連天的占卜,都是東北。

介於南越王北上的路線,亦是一路向東直指王都。慕廣寒覺得這個方位大抵是對的。

“……阿寒,喝些水。”

熱水遞過來,火光照映著楚丹樨俊美內斂的麵龐。

這趟北上,慕廣寒本是堅持自己一個人來。他熟悉北幽地形、又擅卜算,且不會死,自然是尋人的不二人選。無奈楚丹樨偏要跟著他,陪他在這破廟裡受罪。

熱水飲下後,手腳暖和了許多。

不遠處,幾個行路客商亦寄居同一間破廟,又在討論著這幾日西涼北幽兩軍,正在離這不遠的鬆陵渡口對峙焦灼。

西涼北上,若想徹底攻占北幽,主要戰略的要隘一共三處。

第一處是西渡,已在半月前被收入囊中。而這附近的鬆陵,就是不輸西渡的第二處天險。一旦西涼拿下鬆陵,向後二十多城都是一馬平川。北幽疆土等於正式被攻下半壁。

眼下,西涼軍已經拿下鬆陵三城中的兩座。

隻差最後一座。

……

鬆陵渡口。

一大清早,豔陽高照。

燕王負著雙手一個人站在城頭,一頭銀發飄揚,被照耀得微微發金。

趙紅藥則在城下巡視,路遇另外幾人。

師遠廖:“喂喂,過來過來……偷偷說,你們幾個有沒有覺得,燕止最近這幾日,相當毛躁?”

何常祺:“毛躁?”

“但也不能怪他吧。”宣蘿蕤拎起一縷自己烏黑的長發,“天寒地凍的,連我都五天沒洗過頭了,他那頭亂草兔毛,能不也毛躁起球?”

師遠廖:“我不是說的頭發!”

“……”

西渡大勝後,西涼軍高歌猛進,一路到此。

雖說後來路上,也不是沒再偶爾遇到過屍將大軍,但畢竟一回生二回熟,西涼全軍近來都學會了配合默契打僵屍的取勝法門。

鐵騎再強,畢竟也是凡人之軀。

如今打僵屍都能大贏特贏,自然士氣大振。

如今又一口吞下鬆陵兩城,幾乎半壁北幽都已經收入囊中,隻差最後一擊!

可就這最後一擊,燕王卻遲遲不下總攻命令。

他本人倒是有耐心,沒事就在那一言不發研究沙盤。去問,他就反問:“你們難道不覺得,北幽那邊……有些蹊蹺?”

確實不是毫無蹊蹺。

鬆陵既是北幽中部天險,本來不管怎麼說,都應該有重兵把守才是。可之前他們連下兩城時,卻一直沒見到對方主力。隨後何常祺、宣蘿蕤等帶人偵查了數日,亦未尋到重兵蹤跡。

常祺:“既至今未尋得敵軍主力,確實不該冒進。()”

燕王這不是毛躁,該叫謹慎才是。?()_[(()”

師遠廖:“你誤會了,我說的毛躁不是指這。”

“我是說,你們難道不覺得燕止整個人,這段時間都顯得挺毛刺不安的嗎?”

……

師遠廖並不認為自己了解燕王,也深知這人一向神秘莫測、難以捉摸。

但近來,在燕王身邊轉悠地多了。他確實一直有一種隱隱的感覺,燕王似乎總是心情不太好。

哪怕西涼這邊一直在打勝仗,燕王還是不開心。

加上前幾日,他破天荒的見燕王買了幾瓶月桂酒,更印證了他的猜測——

西涼人人擅飲。

唯獨燕王不擅。

倒不是說他不勝酒力,要是換成南越的小甜米酒,燕王一個人能把一桌子給喝趴下。他隻是不喜西涼酒的苦澀微辣。

然而西涼酒再苦,比起這北幽酒的巨辣割喉,還是差得遠了!

彆看月桂酒名字挺溫和,其實卻是著名的吞刀子酒。燕王要不是瘋了球了的苦悶,才不會主動買這玩意兒回來喝!

“不止如此,就我那天吧,月黑風高、烏鵲南飛,還在城樓上瞧見他一邊在那悶酒,一邊喃喃自語……”

師遠廖說著,有點欲言又止,神色十分複雜。

“我後來,咳,趁他喝多了,去問他在自言自語什麼。”

“誰知道他、他說……”

“他說,他不是在自言自語。而是在和月華城主月下對飲。”

“一、一邊說,一般還擺弄他手上那個便宜絲帶。”

“……”

“……”

“燕止他,該不是真的荼毒至深,被那個月華城主給勾去魂兒、不能自拔,開始酗酒傷懷了吧?”

“……”

宣蘿蕤聞言,一把握住師遠廖雙手,一臉真誠。

“遠廖,你記得,”她道,“以後再有這種場麵,你一定要記得要叫我過去圍觀才行。”

“你不能一個人吃獨食啊!”

兩人在那邊一通鬼扯。這邊,何常祺與趙紅藥默默無奈對視一眼。

那日燕王喝多了,但並沒有醉。師遠廖走後不久,趙紅藥去陪他喝,一會兒何常祺也去了。

三人對飲,燕王舉杯,手腕上金色絲帶在月下沾染著皎潔流光。

喝了半晌,燕止道:“……兵書雲,上兵伐謀,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

“因而,即便是月華城主那般百戰百勝,亦知曉天下最厲害的兵法,始終不過……

“不戰而屈人之兵。”

明月落入酒杯,趙紅藥與和何常祺互看一眼,長歎一聲。雙雙舉杯噸噸噸,也把悶酒給喝了。

嗬嗬。

哪來的什麼相思入骨的純情故事喲!

信不信燕王手上那條金色絲帶,才不是什麼情絲難斷,而是一條

() 時時刻刻明晃晃的警告提醒。

提醒在這世上,西涼要警惕的真正敵人究竟是誰。收拾完北幽真正要麵對的是誰!

燕王毛躁?

當然毛躁!遠不是從這幾天才開始毛躁的,是從北幽宣戰的第一天,從西涼踏入北幽的第一天,他就心情很不好,非常不好!!!

上哪兒好去。

西涼是倒黴成什麼樣,才會遇到北幽這種拎不清的對手。然而北幽低估南越,西涼可不敢低估。如今天下大亂,勢力割據,看似南越在這一群亂蠱中從不顯山露水。

但實際上呢?

實際上西涼打不過的敵人,從南到北,算來算去,不就隻有那一個!

如今到好,西涼深陷與北幽作戰泥潭,看似攻城略地一片大好馬上就要吞並北幽,實際上有什麼用?哪怕速戰速決,該被消耗的還不是時時刻刻被消耗,而真正的敵人遠在南邊,毛都沒摸到!

這實在是。

燕王能不毛躁嗎?

一邊打著北幽,一邊還不知此刻杳無音信的月華城主,正在背後偷偷摸摸搓什麼黃雀在後的大招。南越甚至都沒有在出兵,就躲在那裡贏麻。

還始終想不到破局之法,煩都煩死了真是的!

誰心情能好?

……

鬆陵江畔。

慕廣寒沿著占卜的方向,今日也在繼續北上。卻怎奈前麵道路山崩被封,隻能無奈折返。

好容易向山中砍柴老伯打聽到了另一條深山老林中的崎嶇小路,卻又偏在人跡罕至處迷了路。正發愁,下麵山穀走過一隊鬼鬼祟祟、形跡可疑的北幽兵。

“……”

慕廣寒倒也沒想存心刺探什麼情報。

偷偷尾隨這群北幽兵,不過是想跟著他們走出這有點繞人的山林。卻萬沒想到,一路跟到西渡口岸,朦朧月下,冰凍的鬆陵江邊峽穀裡,北幽堆積如山的油帆布下麵藏著的……竟是大量裝備精良的戰船!

“……”

慕廣寒恍然大悟。

北幽軍這點子,倒是聞所未聞的厲害了——

西涼鐵騎,平原山川所向無敵。

但西涼沒有海,河也不多,西涼軍大多水性不通。而此地北幽軍占著地利,比誰都清楚眼前這條鬆陵江,在春天應該什麼時候化。

雖然此刻,江麵看著還是一片結實冰封。

但其實已經很薄了。不出小半個月,就能完全化開。

北幽軍此刻想做的,竟是以鬆陵天險為餌,引誘西涼軍踏兵過河。一旦他們過河,河水化去,西涼大軍將直接被堵在鬆陵江邊退無可退。

到時,沒有退路,沒有兵糧。而北幽軍卻可以從後以戰船增兵,從麵以精兵圍堵,前後夾擊。

“……”

“離奇的法子。”

雖匪夷所思,但一旦成了,卻是能直接把燕止逼死的奇招。

慕廣寒沉默了片刻。

此刻他站的

地方,隔著冰封的鬆陵江,抬眼對麵正是西涼軍剛打下的鬆陽、鬆陳二城。

兩座城裡隱隱有燈火,紅紅的,一閃一閃,像小白兔的紅眼睛。

“……”

“少主。”

月下,楚丹樨道:“此次北上,隻專為尋南梔都督而來。一路遙遠,大雪難行,已在路上費了許多時日。都督隻身一人,多一日就生一日變故。實在不該耽擱,節外生枝。”

慕廣寒張了張口,莫名有些啞澀。

“這……我自然知曉。”

楚丹樨的意思,似乎覺得他一個壓抑不住,就會跑去對麵給燕王通風報信。

他也不至於那麼沒譜吧!

……

那夜,望月近圓,清輝遍地。

照以前的經驗,每月十四、十五、十六三日,都是月華城主痛不欲生的受難日,會痛到剜心蝕骨求死不能的程度。

但近來不知為何,望月對他身體的影響,似是莫名輕了一些。

雖說這日,慕廣寒也是有些精神不濟、頭痛不斷。但至少還在可以忍耐的邊緣。加身這夜運氣好,竟遇上了一家有火炕的驛站,不用像在破廟裡一般守著火堆瑟瑟發抖。

床就一張。

挺大的,慕廣寒其實不介意跟侍衛共享。

但楚丹樨隻是一如既往地沉默,抱著劍一言不發靠在床邊。

“……”

夜深。

雖說沒有以前那麼痛了,但到底還是痛。慕廣寒昏昏沉沉睡不著,腦子裡始終都是鬆陵江對岸,那明滅的紅色燈火。

實在惱人。

明明從他離開西涼的那一日,就什麼都結束了、封存了。

分開既陌路。

你死我活指日可待。

這是再多的叮囑纏綿,再酸澀的難舍難分,再華貴繁多的禮物,再溫暖的記憶過往,也不會改變的事實。

如今,燕王在北幽步步得勝,一個月有餘就鯨吞半壁。

這非常不符合南越利益。

慕廣寒對西涼與北幽戰局最好的期待,始終是兩邊僵持、有來有回,曠日持久地互相消耗。等到兩敗俱傷,南越直接連同東澤一波吞下殘局。

紛爭就結束了。

天下太平。

可介於眼下事實,北幽明顯沒有足夠的實力牽製西涼入消耗戰。

那他當然寧可北幽在此狠狠算計得逞,讓西涼全軍覆沒,也不能讓西涼一路越戰越勇推平北幽,轉頭成為南越的心腹大患。

所以……

燕王不能怪他,明明兩人好過一場,卻狠心見死不救。

好在真到紛爭結束,天下太平,他也活不了。到時候陰曹地府,指不定還能再相見。

燕止一貫瀟灑,希望不會太恨他。

……

隔日,慕廣寒清早占卜之後,繼續東行。

乾乾淨淨把對岸鬆陵眾城拋之腦後,一整天都沒再想起過

燕王。

可偏偏那晚又是十五,全身傷痕痛得厲害,半昏半睡的沉沉黑暗中,一些本該忘卻的觸感再度反撲。

他又回到了西涼水祭塔下。

那夜也是十五,但可能是月光照不到幽暗的塔底,又或許是燕王身上太過炙熱滾燙,總之昏昏沉沉沒有那麼痛。

加之燕止始終把他抱在懷裡,指尖撫過他撕裂的傷口……

燕王好像還,咳,低低哼了一首哄他入睡的西涼歌謠。

燕王哼歌,話本都不敢寫。

嗬。

慕廣寒隱約記得,在昏昏沉沉掉入夢境之前,他一直都在告誡自己,要努力刹住滿腦子不該有的的所思——畢竟,再多念想,也是徒勞。

再多念想,亦不會去救他。

那又何必再想。

……

好在夢境,終與燕王無關。

慕廣寒這次夢見的,又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了。六七年前……他離開隨州,去南越完婚。

彼時南越並不太平。

如今的寧皖州,正被南方的混蠻部族傾占,時不時就對燒殺搶掠騷擾百姓,南越女王很是頭疼。

慕廣寒到了南越之後,便為女王出謀劃策,還親自帶兵上陣南下平叛。

戰場混亂,他遇上了兩方求援。

一邊是同他有婚約的南越小世子,另一邊則是南越世子的兄長——大司祭顧冕旒。

出發前,南越女王央求他務必去救小世子。

但慕廣寒縱觀整個戰局……

分明顧冕旒所在之處,才是真正左右戰局的要害之地、決不能丟。而未婚夫……哪怕他不去救,多半也會安全。敵軍隻要不瘋,多半會棄小世子不顧,而全力攻擊顧冕旒。

最後慕廣寒三思之下,頂著壓力,還是去了顧冕旒那邊。

事實證明,他的判斷是精準的,果然敵軍主力都在顧冕旒處。援軍一到,直接戰局一改,南越大勝。

“你……”

那是他平生第一次看到,從來打扮得華貴典雅、一絲不苟、高不可攀的大司祭,是一副狼狽尋常的模樣。

但美人就是美人,落魄也還是豔光四射就對了。

甚至慕廣寒覺得,那日千軍萬馬亂成一團的戰場上,灰頭土臉衝到他麵前的顧冕旒,反而要比任何時候都流光溢彩。因為他終於像個活人,而不是一位高高在上、不食人間煙火的神明了。

但。

有一點讓慕廣寒還是偷偷意外。

那就是對於他的到來,顧冕旒好像很高興。

在那張一向淡然的臉上,慕廣寒竟頭一次看到了非常活潑的,他一直認為神職人員不會有的生動表情。

就連療傷時,顧冕旒都一直盯著他。

像是看到了什麼神奇生物一般,一臉的意外新奇。

“……”

隔日,慕廣寒一大早就醒了。

醒了就趕緊啟程。他得趕快離

開這鬆陵江附近,眼不見為淨才是!

明明。

明明他夢見的是彆人,跟燕王一根毛的關係都沒有。

可是為什麼,醒來之後大司祭的臉模糊了,反異常清晰的,是他在西涼時心疼燕王火中取栗,幫他包紮弄傷的手時……燕王的表情!

新奇,又開心。

可能因為不管是燕王還是大司祭,都是眾人眼中絕對的強者。早已習慣了獨當一麵,永遠不會被偏愛照顧的人,永遠不會被第一個救援。

後來卻突然發現,他們這樣的人,其實也不是一直無堅不摧。偶爾也想要被人照顧、偏愛。

“……”

夠了!

慕廣寒恨不得一把涼水呲醒自己

見死不救就見死不救了,他為何要心生愧疚。救了能有什麼好結果?

燕王那麼強,加之一向學習能力驚人。

如今在北幽戰場上的每一場實戰練兵,都是將來西涼對南越多一分威脅。此刻救他,以後還不知道會被撅成什麼樣,搬石砸腳絕對後悔莫及!

除非。

除非,燕王運氣好,能跟他在路上迎頭遇到。

他們好歹有過一段。

俗話說百年修得共枕眠,倘若真能當麵遇上,他倒也不至於一句話都不說。

不過呢,他此行一路向東。

而燕王要打鬆陵是去西北,怎麼可能遇到?

……

慕廣寒忘了一件事。

他忘記了那隻西涼白毛燕子,雖然命燈不咋樣,但在活蹦亂跳的日子裡,運氣一向都逆天的好。

“……”

作戰狀態的西涼軍太好認了,人人都畫得不是貓就是豺狼虎豹的。

領頭的人一如既往一臉兔子油彩,穿著厚重的西涼五彩毛氈衣,漂亮的唇畫成了三瓣嘴,一頭月下閃耀的白毛。

這可是人生何處不相逢。

好在雖說狹路相逢,但一個在上,一個在下。

慕廣寒人在山上,西涼軍人在山穀,他站著,恍恍惚惚、安安靜靜看了他一會兒。

世事無常,有時候說不出是溫柔還是殘忍。

好在隻有他看得見燕王,燕王看不見他。乾脆就當沒看到好了。

但偏偏,“啾啾——啾啾啾——”

成天被他喂五花肉乾的饞饞喲,眼很尖。從燕王肩上一扇翅膀,就撲棱撲棱飛了上來,圍著他歡快地拍打翅膀。

“……”

慕廣寒以前都不知道海東青還能露出類似貓頭鷹的笑臉來。它在對他笑呢!

月上枝頭,遍地清輝。

那麼明亮的夜,燕王循著鳥兒抬頭一看。

哦豁。

還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

“阿寒,在上麵做什麼呢?”

慕廣寒:“……”

慕廣寒:“…………”

堂堂月華城主明明隻是恰好路過,為

何卻在這一刻,直覺得自己活像被抓包的梁上君子???

“……”

“下來。”

慕廣寒不想下去。

他就不信這麼高這麼大這麼黑的林子,好歹上下也差了一丈多,他此刻轉身就跑,燕王能輕輕鬆鬆飛上來逮住他?

然而,還沒來及抬腿,燕王幽幽補了一句:“彆想逃,饞饞會一路跟著你。”

“……”

“…………”

月下,燕王丟了玄鐵杖,伸出雙手循循誘惑:“從這邊跳下來就好,阿寒。”

“我接著你。”

饞饞啾啾叫著,歡快繞著慕廣寒撲棱。仿佛在歡慶爹媽重逢。

“……”

這山崖不高,但也確實不低。

跳下去的時候,冷風割臉。

好在兩個人都穿的非常厚,慕廣寒一頭撞進去,瞬間滾作了一團。

燕王毛氈衣觸感極好,是那種廣袤草原上厚實溫暖的觸感。

月下離得近,慕廣寒這才才看清,燕王今兒臉上畫的其實不是兔子,而是嚶如。大夏的一種神獸,一半像貓一半像兔子。旁邊趙紅藥倒是貓,何常祺畫的獅子。

“城主。”

燕王聲音平靜。

卻是猝不及防湊近,月黑風高眾目睽睽,迅速偷親了一口。

慕廣寒:“……”

那一瞬,好像突然不會呼吸。

說不清是久彆重逢的思念喜悅,還是一種空蕩蕩的難受。

“初春北幽比南越可冷得多。”燕王一抬袖子,將他護在懷中。

“也不知照顧自己,多穿一些。”

慕廣寒:“……”

可能是因為太久沒見,他一時沒能撐住,還是任由自己沒骨氣地在燕王懷裡貼了少許片刻。

沒有一刻,如此真切地了解“飲鴆止渴”這個詞的真實意義。

然後他好了。

直起身子,不著痕跡地保持距離。

可抬眼,卻又愣住。

實屬不應該。

剛才他隻顧著看燕王的兔貓咪油彩,卻沒發現,他今天的發型也很可愛。

之前燕王編發,都是一個尾巴。

今天居然兩個尾巴,一邊一個,鬆鬆垮垮還纏了彩繩的麻花辮,像個大姑娘,又像個垂耳兔。

“……”

“…………”

這是什麼動搖心旌的稀世美景。

偏偏,他還歪了歪頭。兩隻銀色的麻花尾巴隨著動了一下,像兩隻頑皮的小花蛇。

慕廣寒:“………………”

真的是驚恐生溫情,悲涼變喜劇,五味雜陳。

他發現他遇到這人時,總是這樣。

縱然注定不得長久,但到底心裡還是多了一絲苦中作樂的歡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