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說說吧,為什麼要跟蹤我?”李嶼將一杯水放在桌麵。
“我……”少年手指緊張地敲擊杯體。
“我隻是想來看看它過的好不好。我知道自己,沒有資格。但我真的隻是放心不下。”
“你是來看岩石的?”李嶼想到他說的曾經是主人。
“所以曾經是主人的意思是,你收養了岩石,又將它安全轉付給他人照料了嗎?”李嶼問。
“我…那時候太小,所以……”少年吞吞吐吐。
“不過我現在有了工作,經濟收入穩定,時間也充裕,如果它願意的話,我想……”
“我想你搞錯問題了,我並不是它的主人,也沒有資格決定它的去向。”李嶼徑直打斷他的話。
李嶼心裡驀然竄出火苗,動物和人不一樣,人生出來沒辦法再塞回去,這責任你不擔也得擔,但動物卻不一樣,在某些地區你完全可以像垃圾般隨意丟棄。
明明有那麼多辦法,找個同樣喜歡動物的人托付,交給家人朋友暫時照顧,偏偏很多人碰到麻煩的第一反應永遠都是丟掉。
“可它這段時間一直在事務所裡麵,而且我看它腿還受了傷。”少年語氣一變,指責道:“你到底是怎麼照顧它的?”
“作為曾經遺棄愛寵的主人你有權關心,但無權質疑。”齊言冷漠出聲堵嘴。
“……抱歉。”少年氣焰頓時弱了下去,聲音有氣無力。
“你可以來看它,我不會阻攔,但它願不願見你就不是我所能決定的。”李嶼說。
“不過我不建議你直接和它見麵,畢竟任誰見到拋棄自己的人,又再次出現在自己麵前,心裡都不會太舒服的。”李嶼同樣語氣無情。
少年垂頭喪氣。
“不過,岩石一般從中午到傍晚都會在窗邊外曬太陽。”李嶼看了眼對方還是給了岩石休息表。
少年猛抬頭看向李嶼,嘴唇動了動沒再說什麼。
之後少年每天午休、下班後都會在岩石出沒的地方偷偷看它。
李嶼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當做沒看到,直到橘子找來。
“你想要把黑球交給那個人類?”橘子頭上的黃紋都皺成三大杠。
“不交。”
李嶼語氣堅決,順便反問它說:“你是不是早就知道那個少年是來找岩石的?”
“哦,他每年都會來。反正他每次來,岩石都在外麵。”橘子甩尾無辜。
“岩石在故意躲他?”李嶼問。
“躲什麼喵??為什麼要躲,黑球是有事出門。”橘子不屑:“應該是那個人類不敢見它才對。”
“他真的將岩石給…?”李嶼看了眼窗邊趴著烤太陽的小黑貓,視線向前越去,牆頭隱約有個人頭。
橘子沒說什麼,隻是涼涼道:“這很正常,除了自己沒有什麼靠得住。”
“岩石對他是怎麼想的?”李嶼問。
“不知道。”橘子光棍衝著窗邊扭轉身體的小黑貓道:“黑球,那個一直來看你的人類你怎麼想?還跟他回去嗎?”
“……”還真是直接,李嶼眼神無奈。
小黑貓岩石姿勢絲毫不變,聲音懶懶道:“反正貓不要,你要你就撿回去。”
“貓才不要!貓自己就很好。”橘子扭頭對李嶼道:“聽到了吧,趕緊把他打發走。這個人類天天在這附近晃蕩,煩得很。”
“他在這晃蕩跟你有什麼關係?他還能跑去煩你不成。”李嶼不理解為什麼當事貓都沒反應,橘子反應這麼大。
橘子一臉黃紋苦大仇深折疊道:“他找不到黑球就來一直來煩貓!每年都是這樣!明明與貓無關,為什麼煩惱的是貓!”
“黑球,你倒是給句準話,你確定不要這個人類了嗎?!”橘子衝它大吼。
小黑貓在窗台滾動一圈,最後端坐起來,舌頭舔著爪子,眼神盯著圍牆處晃動的人頭。
“你怎麼想?”李嶼走到它身邊。
“他很好,隻是時機不對。”岩石緩緩道。
“隻要你想,任何時候都是好時機。這根本就不是理由。”李嶼戳穿它的謊話。
“他會費儘心思的討貓開心,把貓頂在頭上去兜風,跟貓一起找貓草吃,會給貓留出空間……他真的很不錯,貓跟他過了一段很開心的日子。”岩石胡須抖動。
“隻是相遇時機不對,你們人類怎麼說來著?錯誤的時間對的人。”
“其實錯誤時間的相遇根本沒有正確的人,那時候,我們彼此都不是對的人。”
“你恨他放棄了你嗎?”李嶼放低音量。
岩石看著天邊道:“貓知道的,他說了他並不想丟掉貓的。那時候他隻是和貓一樣,都處在自身難保的處境,他被家人拋棄,和貓那時候一樣弱小,還沒有學會抓老鼠就要獨自麵對比老鼠還大的世界。”
“他隻是選擇優先保全自己。貓也做出了一樣的選擇。其實,是我們同時選擇了放棄對方。”
“貓偶爾會想念他,不知道他現在會不會抓老鼠,能不能養活自己,過得好不好?”
“每一場離彆都是有原因的。所以貓是不會回頭的。”岩石最後留下這句話就消失在原地。
“同時放棄對方,是像鴿鯉魚一樣嗎?不可惜嗎?”李嶼愣怔坐下。
“黑球和鴿鯉魚怎麼能一樣!”橘子爪子重重拍打桌麵,生氣道:“明明就是那個人類主動把黑球丟了的,黑球都那麼努力地學抓老鼠養他了!他又做了什麼?養一隻野貓需要多少東西?你有一口飯分它半口就行。更不用說,黑球還會自己抓老鼠,半口都不用。”
橘子渾身都氣鼓鼓道:“權衡利弊下的拋棄永遠不值得原諒,明明知道你會受傷害還選擇這麼做,就是故意傷害!”
“趕緊把這個人類打發走。”橘子眼不見為淨同樣消失在原地。
咚咚咚——
“你是李嶼?”
李嶼尋聲望去,“你是?”門口站立一個陽光俊朗青年。
“是我,沉研。”來人抓抓臉頰有些不好意思。
沉研,昨天的流浪漢?去世京巴小金的主人。李嶼簡直不敢認,畢竟眼前的青年一身藍白裝,剪掉擋眼長發露出一雙爽朗鳳眸。
“你找我有事?”李嶼努力用現在的形象覆蓋他以往的印象。
“我是來謝謝你的。”沉研誠懇道。
“嗯?”李嶼眼露疑惑。
“你點醒了我。其實一開始養小金,我就知道它一定會走在我前麵,那時候以為未來還很遙遠,以為自己可以承受得住。”
“但當我真正麵對時才知道,曾經投入的每一分情感都變成雪崩前的最後一片雪花。”
“小金走的第一天,第二天,第三天,我隻是會像往常一樣準備好它的三餐,喊它;出門倒垃圾,喊它;散步時間,喊它;看到沙發上的玩具,喊它。我無數次對著空房子喊它的名字。”
“後來我開始強迫自己接受它已經不在了這個事實。終於半個月後,我不會再對著空房子喊名字。”
“隻是,更可怕的事情發生了,明明是我私自決定收養小金,我卻在這日複一日的孤獨中滋生了怨恨,因為它的離去,我竟然產生怨恨,它為什麼壽命這麼短?它為什麼要離開?它憑什麼離開?它怎麼能離開?為什麼獨獨留我一個人。”
沉言閉了閉眼,長歎道:“明明是我將小金帶入自己的生活,明明它沒來之前我也是一個人,明明它已經儘力拖長生命……事到如今,我卻將無法獨自麵對生活的痛苦怪罪在它身上。”
“我一直以為是自己在照顧它,是自己在陪伴它,是自己的領養讓它能見識到豐富多彩的世界,讓它過得更好。”
“再度一人生活流浪過後我才明白,我所給與的物質誰都可以,而這一路的它在精神上在陪伴卻是獨一無二。所以你說,它謝我什麼?是我應該謝謝它才是。”
“所以,你現在打算?”李嶼見他手中提著背包問道。
“小金不在,我還在。我要把它留給我的記憶再添新的風景,畢竟我們之前說好要環遊世界。它還沒好好感受春天的氣息就離開,現在是夏天,四季流轉,我得帶它去看,無論它在與不在。”
“所以謝謝你點醒我。”沉研感謝道。
“點醒你的是小金,我隻負責轉述。更何況有多少人被點醒卻不知方向,有力不知怎麼出,你不必謝我,是你自己找到了路。”李嶼答。
“我聽齊醫生說了那隻小黑貓前任主人的故事。”
沉研看向外邊的少年眼神複雜:“同樣是失去,我和小金的終局是生死之隔,也許像他們這樣各自安好也不錯。”
“各自安好?”李嶼同樣看向窗外人。
“至少還好好活著不是嗎?哪怕不能再見,但隻要在世界某一處依舊安然無恙活著也好。”
“不過人總是欲壑難填,真到那一步,我也一定和他一樣,想更進一步,再進一步,就是不知它們之後會是怎樣的結局?”
沉研背好包,衝李嶼告彆轉身離開:“等再回來時,我會再來的,希望那個時候已經有了結果。”
“錯誤的時間,錯誤的人,那麼我跟齊言的相遇會是正確的嗎?”
李嶼暗自琢磨一會失笑道:“也是魔怔了,沒有走到結局,用什麼評判這一切是否正確?更何況所謂的正確與否不都是全憑當下處境。”
簡單愛你心所愛,世界也變得大了起來——
“郭警官,有什麼事?”
“喂喂喂,李嶼,好事,之前你們協助的動物園走私,今天終於弄完了。我可是為你申請了鯉魚市熱心市民錦旗!”
“滴——係統激活。”
“什麼激活?”李嶼脫口而出。
“雞?不是雞?是錦旗,錦旗!信號不好???我是說你有獎金領了,聽清楚了嗎……”郭警官大嗓門不停抬高音量繼續解釋。
“檢測到係委托完成數量大幅劇增,係統激活,開始運行。”冰冷機械聲再度響起。
李嶼感覺渾身血液一點點升溫,耳中血液轟鳴,咕咚咕咚好似即將沸騰起來,臉跟煮熟的蝦似得一點點變紅,整個身子由內而外的發燙,眼前的世界上下顛倒旋轉,係統,係統?他好像在哪裡聽過這個詞。
“李嶼!你怎麼了?”齊言驚呼。
齊言,他怎麼來了?來的正好。李嶼手指無力鬆開手機,整個人向後倒進一片溫暖之中。
“01,快出來,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他為什麼會突然暈倒?”李嶼隱約聽到齊言焦急詢問的聲音。
“你知道的,凡事都有代價…”機械音再次響起。
“凡事都有代價,這件事我還需要你提醒嗎?說重點。”齊言怒道。
“…委托一下子完成過多,他身體承受不住。”01平板無波回答。
“共享吧。”齊言急急低吼。
“...共享,確定要共享嗎?”01機械無情的語調微微抬高。
齊言在說什麼,什麼代價?什麼共享?李嶼拚命想睜開掛了秤砣的眼皮。
“共享開始...3、2、1...”
隨著機械音報數,身體裡奔騰的血液猶如寒冰驟降般冰封住,熱度潮水般湧來又急速褪去。
齊言到底做了什麼?這是李嶼陷入黑暗前的最後一個念頭。
“你說外婆會同意嗎?”黑暗之中聽見齊言喉結上下滾動。
“那是我外婆好不好?”李嶼聽見自己無奈又暗含竊喜的回答。
“如果她不同意怎麼辦?”李嶼感覺手腕被人拽緊。
“不行,我心裡慌,現在就把我帶回去吧?不不不,現在不行,我什麼都沒準備呢?外婆她老人家喜歡吃什麼?喝的呢?她有什麼興趣愛好,一定要投其所好才行。”
李嶼雙手捏住齊言兩邊臉頰,打斷他的喋喋不休說:“齊言,我隻是先回去報備關係。你說的這些都是報備結束正式見麵才用得上。”
李嶼越說聲音越低,距離拉近,微微踮腳,半晌啞聲發問:“現在安心多了嗎?”
齊言拉起他的手放到胸口,低頭蹭蹭額邊碎發爭取道:“這裡也需要安慰。”
李嶼氣笑,五指張開,手掌印上去,手臂一用力將他整個人推開道:“等我回來,我們一起去見外婆。”說完他拖著行李箱走出房間。
這是什麼?李嶼虎牙輕咬一側唇瓣,遂即心中湧升一股無名氣,這就是齊言所說的普、通、大學、同、學關係?
“嗬嗬,外婆我已經在讀大學了,不是愛看童話書的小孩子,什麼獸語血脈?什麼傳女不傳男?你最近是不是又看了什麼奇怪的小說?”
“......”還沒回神的李嶼瞬間被自己的話語嘲諷一臉,隻聽賤賤的聲音再次涼涼道:
“網癮老人年沉迷網文被詐騙千萬知不知道?”
手癢了,李嶼心中蠢蠢欲動,果不其然,下一秒啪的一聲脆響,外婆的手掌如約而至。
“臭小子,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記住了凡事均有代價,有舍必有得,有得必有舍。”
“啊!好痛!”
李嶼摸摸自己腦門,同樣感到疼痛。不過,這話怎麼跟齊言說的一模一樣,李嶼心中一驚小腿微抽,猛然睜開雙眼,盯著天花板失神片刻。
剛剛那些就是我失去的記憶嗎?有舍必有得,有得必有舍。所以我得到獸語就失去記憶。
記憶,想到記憶裡的齊言,李嶼不由自主抬手想摸摸唇瓣,手臂還沒抬起,手指就觸碰到一片溫熱,緊接著五指被狠狠攥緊。
“你醒了?”齊言聲音關切,眼白紅絲一片。
“你一直在這?”李嶼有些不自在。雖然在記憶之中二人親密非常,但他沒有那些記憶,對他來說,二人隻是剛剛確認關係的青澀關係。
“嗯。”齊言自然地用手背和手掌反複緊貼他額頭,多次試探體溫後鬆口氣說:“燒總算是退下來了,你現在還有哪裡不舒服嗎?”
——“你要相信我,係統運算是不會出錯的。”機械聲再次響起。
李嶼眼皮一跳,死死盯著齊言,齊言表情不變,還是一臉關心,但是係統的聲音不再響起。
——不過他要是知道你這麼做,隻怕會...他不會知道?真自信。
怎麼回事?剛才那個聲音到底是什麼?為什麼他能聽到,說起來失去意識之前也聽到齊言和它對話。
李嶼起身被齊言摁了回去,他語氣嚴厲:“乾什麼?”
“去廚房,想喝粥。”李嶼老實回答。
“我去給你做。”齊言幫他拉好被子,確認他沒事後才轉身去廚房。
李嶼抓緊時間掏出手機,撥通電話,低沉問:“外婆,除了獸語傳女不傳男,您還瞞著我什麼?”
“哈,雖然我年紀大了藏不住事,但你也不能胡亂冤枉我老人家。”
“凡事均有代價,有舍必有得,有得必有舍。”李嶼問:“這是您對我說過的話。”
“…你還想起來什麼?”對麵突然安靜下來
“這要看你準備承認多少了。”李嶼不動聲色:“畢竟坦白從寬。”
“哦,抗拒從嚴,臭小子,你敢嗎?”
“我…當然是不敢。”李嶼眼也不眨答。
“嗬嗬。”
“不過我明天準備回家看您,順便翻翻家裡頭的曆代以來的獸語記錄。”
“…回家?不用回?人不在。”
“…我這邊還能聽到您打麻將的聲音。柳婆說是二筒。”
“怕了你了…也沒什麼事,就是你和齊言那孩子的關係我同意了。”
“隻有這個?那您為什麼要裝作不認識他?”李嶼不死心追問。
“因為比起臭小子,我更喜歡香香暖暖的女孩子。你有問題?真是,誰知道你死性不改,失憶了還是看上人家。算了,好歹長得帥下飯,掛了。”
李嶼心有不甘盯著手機,電話掛的真是快,可惜套不出話,看來外婆這邊是走不通的。
“不是讓你休息?怎麼在打電話?有什麼事能比你身體還重要?”齊言端著碗站在門口冷聲冷臉。
李嶼放下手機,表情凝重:“那你呢?你又是如何對待自己的?”
“現在是我在問問題,不要轉移話題。”齊言挑眉不為所動。
“畢竟凡事都有代價,不是嗎?”最後三個字李嶼一字一頓重音炸他。
齊言表情不變,站在門口,沒有說話。
——“他知道了?”機械聲再度響起。
知道,我應該知道什麼,李嶼再次開口:“你不準備解釋一下?”
“我們的確不是普通大學同學。”齊言走近,俯身認真道:“我們是戀人。”
避重就輕,但不得不說,李嶼心頭跟被拍的皮球一樣下陷亂蹦,忽上忽下。
“所以先喝粥,我們慢慢說。”齊言坐在床邊,舀起一勺粥遞到李嶼嘴邊。
“啊——”齊言口型示意。
“我自己來。”李嶼接過碗,剛喂進嘴裡自己一勺子粥,就聽見齊言開口:
“準確來說,是見家長即將結婚的那種戀人。”齊言語氣篤定。
噗——
李嶼連聲嗆咳,丟下勺子,忙用手擋住嘴,眼淚都飆出來了。
故意的吧。李嶼手忙腳亂接過齊言遞來的紙。
“我們不是還沒...?”
等等,是我的記憶隻恢複到報備關係是嗎?而且剛才外婆也說同意二人關係,所以齊言說的是真的,我們之前就見過家長?
李嶼瞳孔劇震,我這麼渣的嗎?前腳談婚論嫁,後腳就把人忘得乾乾淨淨。
“所以,我們...可是,現在...”李嶼目瞪口呆,最後腦抽彙成一句:“婚期定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