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真界仙門成百上千,實力最強盛的統共三宗四門十六派,另有三十二峰六十四府。

薑懸月則出身於三宗之一的竹銘宗。

其父薑織染是宗內真人,與長老向燭相愛後誕下薑懸月一子。

薑懸月天資聰穎,相貌俊秀,人生的前十二年都是在竹銘宗衣食無憂度過。薑織染和向燭恩愛非常,對薑懸月更是教導有方,使得他小小年紀便精修六藝八雅,熟讀百家經史,知書識禮,溫恭直諒。

可惜這一切都終結在他十二歲的那年,那天——第一仙門盛安宗圍攻竹銘宗,血洗宗門上下,一夜連天戰火燒儘了他最初擁有的平安喜樂。

——

常人言,修道者當以庇護天下,匡扶正義為己任。

初心雖好,口號也足夠響亮,但能不能修道,靠的不是人選,是天選。

一個人身上有足夠的靈氣,能與自然萬物產生共鳴,吸收外界靈力為己用,那便有修道的資質,靈氣越足,資質越好。

俗世界的尋常人大多氣息駁雜混亂,為紅塵萬事所牽累,無法專心求仙問道,天生有資質的人極少。但世間邪祟卻多得很,因心有執念而遲遲不肯轉生的冤魂厲鬼,沾染邪氣修煉出神智的妖魔精怪,受陰氣指引暴動而起的凶屍,諸如此類的邪祟數不勝數。

凡人想見修士不太容易,但碰到邪祟卻挺常見的,隔三岔五就有人說自己最近遇到了什麼怪事異象。這就顯得數量稀少的修士越發珍貴,各種達官顯貴為了保平安將大把大把的金銀財寶送往仙門,越是大宗門,資源越多,財富越多,收的弟子也越多。

修士通過接受除祟任務獲得錢財,越是大宗門,能接到的委托就越多。清貧的道觀逐漸富麗堂皇,樸素的道服也金繡銀織,建派悠久的大宗門內官商相聚,荒郊野外的小門派也吃喝不愁。

這種畸形奢靡的情況在盛安宗新宗主盛凝上任後愈演愈烈。

盛安宗地處東都,建派悠久,底蘊深厚,門下弟子無數,是中原地區最大的仙門。

以前各門派無論除祟還是做法,都隻在自己所處的地帶行事,彼此之間各自為政,互不乾涉。

可盛凝卻不滿足於隻掌管東都一帶,他想要的更多。

盛凝年少成名,實力強悍,野心勃勃,二十出頭的年紀就接下了宗主一職,大量吸收優秀弟子和修者入宗,明裡暗裡不擇手段地搶奪其他門派資源。

在他任職宗主的那二十多年間,將盛安宗管轄的區域從中原擴大到了富庶繁榮的東部地帶,到處建立分宗彆支,將絕大多數關於邪祟法事的消息都掌握在自己門下。

散修要想通過除祟獲取銀錢靈石,提升名望,除了自己四處遊曆尋找機遇外,隻能從其手下購買,甚至連當時東部其他大型仙門也不得不從盛安宗那裡獲取信息。

盛安宗一時風頭無兩,盛凝行事越發肆意,開始明目張膽地打壓那些頗具威望的仙門。

位於東南方的壽州竹銘宗,宣州明風門,饒州滄浪宗首當其衝,深受其害。隔三岔五就要被他以各種理由挑釁一番,今天上繳些靈石,明天給盛安宗送些弟子,門派裡的人迫於重壓隻能忍聲吞氣。

那段時間,大小門派要麼歸順於盛安宗,每年定期上交一定數量的靈石法器,要麼被盛凝以各種理由“懲戒”,好一點的下場不過門派解散,弟子各尋他路,慘一些的直接被奪取功法秘技,屠戮血洗。

其他仙門積怨已久,可盛凝的實力過於強大,盛安宗更是積蘊深厚,他們無力抗爭,幾十年來,隻有竹銘宗主反抗過一次。

最終落得個滿門死傷的下場。

盛凝帶人夜襲竹銘宗,將其百年積蓄燒了個乾淨,薑織染拚死掩護向燭帶著薑懸月逃出竹銘宗,向燭一路南下奔赴明風門。

向燭趕到明風門時再也支撐不住,力竭而亡。

當時的明風門掌門,也就是應逐陽的父親應守,與薑織染是多年故交,他替向燭斂了屍骨,牽著迷茫又悲傷的薑懸月進了明風門,收養了他。

薑懸月從此有了第二個家。

剛來到明風門時,年僅十二歲的薑懸月因為接受不了如此沉痛的打擊,傷心過度,把自己關在房間裡不吃不喝好幾天沒出門。

應守知道竹銘宗的事情對於他這個年紀的孩子來說實在很難接受,並沒有強迫他,隻是每天都會和妻子一起堅持不懈地來敲他臥房的門。

“懸月,今天天氣不錯,要不要出來看看?”

“懸月,廚房做了好吃的點心,要不要嘗一嘗?”

“懸月,我們買了毛毽子和撥浪鼓,想不想玩?”

“外麵花開了哦,很好看的,來一起看看吧——”

“懸月啊……”

在夫婦二人每天執著的乾擾下,薑懸月連回憶悲傷的心情都沒有了,眼淚還沒等掉出來就聽到外麵搖撥浪鼓放紙鳶的聲音。

他無奈地從床上爬起來推開門,一眼就看到他們兩個在門口搓著竹蜻蜓飛來飛去。

“……”

其實你們隻是想買來自己玩的吧?

薑懸月嘴角微抽,一時間有些無言。

應守和妻子千渡秋兩個三十多歲的人了,被一個孩子看到自己的夫妻情趣也沒害羞,興衝衝地走過來對他左瞧右瞧的。

“誒喲這孩子長得可真俊,瞧這幾天沒吃飯給孩子瘦的。”

“眼睛都哭腫了,回頭讓門裡的醫修好好看看身體,彆虧著了。”

“有沒有什麼想吃的?我們這裡的廚子手藝賊好,沒什麼菜是他們不會做的。”

“是啊,不過你這好幾天沒吃東西了,不能一上來就吃太油膩的,要不先喝點粥?廚房好像做了開水白菜,要不要來點?”

薑懸月被這一長串熱情的問候砸得有點懵。

他太久沒出門,待在昏暗的屋子裡這麼久突然見了太陽,紅腫的雙眼不禁被灼出了幾滴眼淚。

“欸喲喲,怎麼哭了啊?這孩子……”千渡秋趕忙替他抹掉淚水,把他抱在懷裡,輕輕拍著後背。

薑懸月呆呆地被她抱住,這種被人安慰的感覺讓他再也支撐不住,埋藏在心底的哀傷像是開閘的洪水一般傾瀉而出,他在那溫暖的懷抱裡難以自抑地大聲哭了出來。

應守攬過他們,將那悲怮的哭聲一並包容在這方狹小的天地裡。

薑懸月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但等他冷靜下來的時候也實在不好意思抬頭看應守夫婦,默默垂首擦掉眼淚。

千渡秋笑著拿出帕子替他擦乾哭花了的臉,牽住他的手去了廚房。

薑懸月大口吃著碗裡的飯,應守和千渡秋坐在旁邊一臉欣慰的看著他,總算是放下心來。

等薑懸月填飽肚子後,應守語重心長地對他說:“竹銘宗的事情我們都聽說了,你父母他們……”應守抿了抿嘴,長歎一口氣,道,“他們都是正義之士,比我們要勇敢多了,盛安宗的人還沒有離開,之後我會想辦法到竹銘宗取回你父親的遺體,到後山與你母親好好安葬在一起。”

薑懸月動作微頓,想起父母死前的樣子,眼眶忍不住再次發熱。

他強行掩下心中的酸意,把臉埋到飯碗裡低低應了一聲:“嗯,謝謝叔叔。”

應守摸摸他的頭,道:“不用那麼客氣,以後把這裡當成你的家就好,如果願意的話,也可以把我們看作你的父母,我們怎麼對自己孩子的,就會怎麼對你。”

“是啊,我們也有個女兒,和你年紀差不多。”千渡秋驕傲地說,“我那女兒長得可漂亮了呢,就是不太喜歡笑,總是板著張小臉,也不知道像了誰。”

應守笑道:“上回晏家那小子見了逐陽都移不開眼了,非要跟在她身後,怎麼趕都趕不走。”

千渡秋表情似有不快:“我不太喜歡那小毛孩子,看起來咋咋呼呼的,一點都不沉穩。”

“還是小孩子嘛,長大就好了。”

“唉,阿瑩還想著讓她那兒子和逐陽定個娃娃親,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說,感覺逐陽不會喜歡那孩子。”千渡秋愁道。

應守聞言立馬改口道:“哦,定娃娃親還是算了,三歲看到老,那小子估計長大後還是那麼個樣,你可千萬彆答應她啊。”

“……”

薑懸月被他們這一番話吸引了注意,好奇地看著應守夫婦。

千渡秋見狀笑著說:“怎麼了懸月?你想去見見逐陽嗎?”

薑懸月不好意思地低下了頭。

他確實有一點好奇。

千渡秋似乎很以自己女兒為傲,見有人想去看她,直接蹦了起來,道:“現在逐陽應該已經下了學堂了,走,阿姨帶你去見她!”

薑懸月被她拉著穿梭在明風門樹林裡的小路上,應守小跑著跟在後麵道:“渡秋,慢點啊,逐陽又跑不了,走得這麼急做什麼?”

千渡秋興奮道:“有人想見我女兒我當然高興!啊!她在那兒呢!“

千渡秋說著,突然揮舞著手臂帶薑懸月向前跑去。

薑懸月稀裡糊塗地跟著她跑,等千渡秋停下來,他從她身後探出頭瞄了一眼。

這一眼,就讓他徹底呆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