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利亞並不十分了解身為‘好友’的薑曇華,但她並非不了解薑曇華是個什麼樣的人。
這麼說很怪,但實際就是,她們這樣的人對於身邊之人的了解,從來都建立在,各種各樣的情報與調查之上。
友情,是不存在的。
但有一點她可以肯定,薑曇華或許有自己的目的,但在傑森一事上,她們或許可以達成一定程度上的共識。
薑曇華從不覺得塔利亞與好騙搭邊,她篤定塔利亞同意她搜查傑森下落,並把拉撒路之池的事情告訴她,不過是篤定,即便她知道‘真相’,她所能做的改變也微乎其微嗎,或者說,她自以為把目的隱藏的很好。
要知道,人張嘴吐出的大多是謊言,對於一個擅長基本演繹法的人來說,他們更喜歡通過細枝末節的東西,從而推測出真相。
比如,薑曇華可以很肯定,即便塔利亞極力否認,無論是好的方向,還是壞的方麵,她就是十分在意布魯斯韋恩這個人。
羅賓,傑森陶德於她而言的意義十分重大。
塔利亞站在拉撒路之池跟頭,低頭的時候黑發乖順垂在雙肩之上,她目光落在綠色池子中,映出的薑曇華模糊身影之上,就像她本人一樣撲朔迷離,她問道:“需不需要我安排幾個人跟著你。”
薑曇華扭過頭的時候,水麵中的倒影也跟著扭頭,她麵上並無表情,朝著塔利亞問道:“如果你想派人監視我的話,隨意。”
塔利亞聳聳肩,無奈道:“大小姐,我隻是擔心你在沙漠裡會‘迷路’,沙漠多危險啊,你要是一不小心陷入流沙裡,或是曬死了,又或者是被風暴卷走,教授不和我算賬,我也是要哭的,請不要隨意曲解彆人的好意。”
薑曇華抿抿唇,挑眉道:“我要不是瞎了,不至於看不見這麼大一個綠洲,看得見,就不至於找不到回來的路,並且以我對你的了解,我可不覺得我曲解了什麼好意。”
塔利亞不對小心思被戳破而惱怒,但也不打算承認自己彆有目的,隻是笑道:“既然如此,我就不浪費人手跟著你了。”
薑曇華對此不可置否,她雙手放在身側,離開的時候步子邁得飛快,但身形依舊極穩,而頭頂的步搖底下的曇花吊墜,依舊晃動的依舊極為緩慢。
一步一步,搖曳生姿。
塔利亞見過許多次她得背影,這是一種極富有東方古韻的魅力,她絲毫不懷疑任何一個男人會為她的背影傾倒。
塔利亞凝視著她的背影片刻,在她即將踏上離開地底樓梯之時,方才開口問道:“曇華,你打算先從哪裡找起?”
薑曇華並沒有回頭,她指指上頭。
“你覺得羅賓躲在古堡之中?”塔利亞問道。
薑曇華露出驚訝的表情,她回過頭正好對上塔利亞晦暗不明的雙眸,她無奈道:“你可沒給我什麼用得上的情報,哪裡這麼快能有推測,我隻不過是想先去補補妝,要不然,嚇到長得這麼好看的小帥哥,我可是會愧疚的。”
塔利亞自然知道她在胡扯,但她不願意說,她也不好逼問,隻得裝作聽不懂,笑道:“你的妝容總是淡到讓我覺得,你好像壓根沒有化妝,真的有必要補妝嗎?”
薑曇華沒有回答塔利亞,她的鞋尖一下一下踩在台階之上,直到她的背影徹底消失在陰冷地底,塔利亞也並未出言阻止。
“你真不打算派人跟著?”
拉爾斯一直站在另一側,他一直沉默著,待薑曇華離開後方才開口問道。
“當然——不能不派人跟著。”塔利亞毫不猶豫說道,“父親,我依舊不相信,她隻是單純來看看與刺客聯盟合作項目的。”
拉爾斯拍拍塔利亞的肩膀,說道:“你做你認為需要做的事情,況且與教授的合作——並非長久之道。”
“父親也覺得教授很危險?”塔利亞問道。
拉爾斯點頭說道:“我們之中有誰是不危險的?壞蛋從不講信用,暫時的利益可以讓我們結盟,但無法讓我們成為長久的朋友,終有一天我們之中有人會先背叛彼此。”
“父親說的是。”
薑曇華回到客房中之時,背抵著反鎖的門,掰著手指低頭輕歎道:“一,二,三——七,七個,塔利亞,你為了防備我居然派出七個精英刺客,還真是看得起我啊。”
“既然如此,我就更不能辜負你對我的肯定了。”
她緩步走到浴室鏡子前,拿起洗漱台上,她早就從行李箱裡拿出的化妝品,真就對著鏡子,磨磨蹭蹭化起妝來。
她對著眉毛與雙眼勾勾畫畫,手十分之穩,手指在香水蓋子上摩挲片刻,最後竟將香水彆在另一側本該放刀的位置。
她大搖大擺走出房門之時,七名刺客依舊一動不動隱藏在暗處,她早就知道刺客聯盟成員的優良素質。
她磨蹭半個小時,本也隻是為了讓他們感到不痛快,也沒真指望他們放鬆警惕。
但是她自有她的計策,重頭戲還在後頭呢。
薑曇華裝模作樣從地下岩洞附近一路搜索,最後走到懸崖前頭,她走到崖邊低頭看向,飛流直下的百米有餘的瀑布,底下的湍急河流,要是旁人看見,定然覺得跳下去必然似無葬身之地。
若非傑森當時並沒有彆的選擇,她也不會提出這個建議。
當然,即便她知道如何跳下瀑布也能存活,但她可沒有興趣作死,萬一真就倒黴催的被岩石撞死,那也真是願望。
她來到這兒隻是為了測算,他跳下瀑布再通過河流,可能抵達的位置。
她雙手環胸,閉上眼大腦之中充斥著嘩嘩水聲,她並不覺得聲音吵鬨,反而水聲的節奏讓她心情分外平靜,不消多時,腦海內出現的完整地圖之中正確的位置,便被她畫上紅點。
她把地圖存放到記憶宮殿裡,屬於它的位置之中。
現在,距離這些刺客跟蹤她,已經過了足足兩個小時 。
她相信他們有足夠的耐心,隻不過長時間摸不著頭腦的跟蹤,總歸會讓他們之中幾人,去向塔利亞彙報情況,讓他們聰慧的首領來猜猜她究竟在做什麼。
隻是,塔利亞無論做出什麼樣的猜測,都不影響——十分鐘後,她所有蹤跡都會消失的乾乾淨淨。
刺客聯盟有屬於自己的獵犬,獵犬,善於通過氣味尋找目標,但薑曇華摔碎在失蹤地點的香水,徹底擾亂了獵犬的嗅覺。
“莫非,她想帶著羅賓逃離沙漠?”拉爾斯皺著眉頭說道。
塔利亞站在薑曇華屋內,仔細環顧四周之後,搖搖頭說道:“據我所知,她就算把目標丟下,也舍不得這套茶壺。”
“隻是一套茶壺而已,花紋再好看,再買不就行了。”拉爾斯表情極為不解。
塔利亞拿起其中一個杯子,用手指摩挲杯壁,搖頭道:“我並沒有查到這些瓷器的來曆,想來不是什麼古董,也看不出其中有什麼門道,但或許,這就是中國人對於china帶在骨子裡的喜愛。”
塔利亞放下茶盞,透過窗外看向綠洲之外的沙漠,繼續推測道:“當然茶壺並不能作為決定性的證據,但我可以肯定,她就算再厲害,也不可能帶著一個神誌不清的小鬼,徒步離開沙漠。”
“既然如此,你覺得她甩開守衛,是要做什麼?”拉爾斯說道。
塔利亞伸出一根手指在紅唇上點了兩下,她的目光看著有些渙散,純粹因為她在思考。
“沒人喜歡被跟著,她發現刺客理應甩開他們,所以她並不一定是要逃跑,也逃不掉,父親,既然如此,我倒覺得不必大費周章去尋找她,她總會回來的。”
塔利亞推測的並沒有錯,薑曇華早就知道,她無法帶著傑森安然無恙離開刺客聯盟的領地,不過,她所爭取到的時間,總歸能讓她做出一些決定性的改變。
可憐的羅賓鳥,就算懷著怨氣死去,也不該淪落為刺客聯盟的工具。
她在尋找紅點位置的過程中,地圖也逐漸變得更加精細。
她輕鬆便在深林深處找到傑森陶德,他背靠在樹乾之上,呼吸平穩雙目緊閉。
他沒有穿鞋,身上隻有纏繞著的,帶著未乾涸水漬的繃帶,腳掌長時間觸碰參差不平的地麵,怕是早就變得鮮血淋漓。
她將手指點在他柔軟嘴唇之上,歎氣道:“希望你是個幸運的孩子。”
薑曇華抱著昏睡的少年來到水源邊上,她其實挺想粗暴地用水將她潑醒,這是最方便也最快捷的方式,她不這麼做倒不是因為她‘善良’,隻是因為她還有一些不可告人的目的,所以並不希望留給他不好的印象。
塔利亞很在乎這個孩子,這一點毋庸置疑,既然如此,隻要讓這個孩子信任自己,她便可以利用他從塔利亞手裡套取一些,她想要的信息。
說利用也不太合適,羅賓本就是個好孩子,他知道真相之後,一定願意幫助她。
隻不過在他恢複記憶之前,她還是不要說出太多真相的好。
她並不覺得善意的欺騙和利用,有什麼不好的,畢竟——當年夏洛克也是這麼做的。
她先是檢查少年身上是否因為墜落瀑布底部,造成無法逆轉的傷痕,或許是拉撒路之池的效用還沒完全散去,他身上竟然連一處骨傷都沒有,更讓她驚訝的是,她本以為他血肉模糊的腳掌之上,除了乾涸的血跡之外,傷口已經徹底愈合。
“在離開之前,我得想辦法弄點兒池水的樣本。”她皺著眉頭說道。
沙漠之中即便是綠洲,夜裡的溫度也比外頭要低上不少,為了不讓傑森凍死。
她跪坐在地,讓傑森的腦袋擱在她的大腿之上,將自己的溫度分給他一半。
她一隻手輕輕撫摸著他柔順的黑發,另一隻手沾著清水,一點一點,點在他的嘴唇之上,耐心等待他的蘇醒。
隨著太陽蘇醒,她所討厭的灼熱溫度又將複萌。
與此同時,她膝蓋上的腦袋動了動,她低下頭看著他,隻見日光透過樹林的打在他的身上,光陰錯落之間,他緩緩睜開比綠葉還要青翠的雙眼。
他隻是看著她,他的瘋狂逐漸褪去之後,剩下的,隻有新生兒對於世界的好奇。
那麼純澈,那麼好看的雙眸。
她忍不住用指尖,去觸碰他漂亮的,讓人發癢的睫毛。
他透過她指尖縫隙,看向她,問道,
“我們,見過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