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避難所”的位置容納隻小貓還綽綽有餘。
可小貓們太瘦小了,無人看護擠作一團,野子樂甚至不知自己該不該進去。
避難所裡的小貓倒是很熱心,見野子樂不進來,還勸他。
“快進來吧。這裡的晚上很危險,在外麵你會死的,很多小貓都死掉啦。”
“我的姐姐昨天就死了,冷冰冰的,大家隻好把她拖出去。外麵很冷,姐姐也是冷的,也不知道她還會不會怕冷。”
避難所裡的小貓眼神清澈,並不覺得自己說了什麼值得難過的事,隻是在很認真地勸野子樂進來。
“你是一隻很好看的小貓,我不想你變成那樣。進來吧,我們這裡還有位置。”
有幾隻小貓從後麵探出頭來,看見野子樂時,也小小地驚歎了一聲,跟著勸他。
“哇,你的毛好漂亮呀,快來我們這吧。”
“是呀,我們還沒看過你這麼好看的貓貓呢。你一定每天都能吃到魚骨頭吧。”
“再晚點他們就要來啦。快點快點。”
野子樂從未見過這樣的貓咪們。
中心裡的小貓總是皮毛光亮,活潑好動。他們會玩鬨似的哈氣、打架,又會在下一秒嘻嘻哈哈地舔毛交頸。
平時最大困擾也不過是誰比自己多搶了一口嬢嬢給的貓糧,誰又在玩的時候多撓了自己一爪子。
野子樂是中心裡最聰明的小貓,心中記掛的也僅僅是貓糧少了,大貓不見了,或是大反派怎麼回來晚了。
即便這樣,還會被大貓們舔毛安慰,認為他沒必要操心那麼多。
小貓就是小貓,小貓隻要每天開開心心地玩就好。
可這裡的小貓要躲在狹小的廢墟裡,見證著生離死彆。
因這幾日的奔波變得灰撲撲的爪子在水泥地上來回踩,野子樂側身擠進小貓們的庇護所。
他的耳尖微動,有點不知所措,小貓們卻很高興。
迎來了新同伴,小貓們湊上來將野子樂團團圍住,又從避難所深處叼出了什麼東西。
半截啃乾淨的骨頭、一小塊魚和一點碎肉。
他們把食物往野子樂麵前推推:“漂亮小貓,給你吃!”
係統反複播報著【不可食用】的警告。
野子樂看著那堆零碎堆在一起的殘羹,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麼。
“我不餓。”他撒了個謊,又結結巴巴地開口:“你、你們想吃貓罐頭嗎?”
“貓罐頭?”
“是食物嗎?”
“會不會痛呀?上次吃到了碎骨頭,咽下去的時候好痛好痛。”
這裡的小貓不知道貓罐頭是什麼。
野子樂一一回答他們:“是吃的。”“能吃。”“不會痛。”
見野子樂回答,又有小貓吵吵鬨鬨問起他彆的問題。
他們的問題又多又密集,參雜了對外麵世界的幻想,野子樂都不知道該先回答哪一個。
“好了,彆鬨他了。”
一道貓叫突兀插進來,他似乎很虛弱了,聲音斷斷續續:“小貓,你也不該提的。貓罐頭很貴,這裡的貓吃不起的……”
“大藍!”有小貓叫出了他的名字。
野子樂尋著聲音看去,是隻藍色短毛貓。
藍貓的年紀要大些,看著卻比小貓更瘦,瘦得幾乎脫了形。皮毛斑駁淩亂,脫落的毛發下可以看到大塊發炎的紅斑血點。
其餘小貓介紹他:“大藍是從大房子裡來的呢。”
“他剛來的時候什麼都吃不了,一直在吐,把我們都嚇壞啦!”
“大藍他和其他小貓都生病了。”
在小貓們你一眼我一語中,野子樂知道了這隻貓的身份。
這是一隻因生病被貓舍拋棄的品種貓。
大藍從小貓們的身後慢吞吞地走出來,大概是沒什麼力氣,他半截身子拖著地上,皮膚和毛發粘得都是塵土,顯得很不體麵。
但他的聲音卻是平和安寧的,他看向野子樂:“你是從家裡走丟的小貓吧。”
“我在貓舍看過很多小貓,你被養得真的很好。”大藍說,“你的主人很愛你。”
野子樂不大能理解主人這個概念,他的潛意識裡覺得自己和兩腳獸是平等的。
當然,更多時候,他會認為自己是貓貓神。
但此刻,他確實很想他的人類。
“他是一隻很好的大貓貓。”野子樂說。
大藍搖搖頭:“人和貓是不一樣的……”
他的話似乎沒說完,卻沒有接著說下去,轉頭看向其他小貓:“他們快來了吧。”
小貓們抖了抖耳朵,瑟縮了下,有點害怕的樣子:“是、是的。”
他們是誰?
這句話野子樂沒有問出口,因為他很快就親眼見到了那群家夥。
夜色森然,月光落在這片被人類遺棄的廢墟上,鋪成出大麵積的慘白。
幾隻流浪貓踩著月光進來,綠油油的瞳孔在夜裡發著光。
“小貓們!”流浪貓尖銳喵叫一聲,在寂靜的工地上聽著有幾分淒厲,“今天的食物呢!”
避難所裡的小貓們都被驚得一哆嗦,喵喵叫著團在一起。
野子樂是唯一不怕的小貓,他弓起身子,有點憤怒:“他們要做什麼?”
“是附近的流浪貓團體。”小貓小聲和野子樂說話,“我們需要每天交食物過去才可以留在這。”
“憑什麼,這裡又不是他們的地。”野子樂不理解,“而且你們也很餓吧。”
“是、是很餓,可是可以忍的。他們會打小貓,被打的話會很痛……”小貓嘟囔,“太痛的話就會死掉,有的小貓就這樣死掉了。”
“哪有這樣的道理。”
野子樂甩著尾巴想衝出去,他向來是隻天不怕地不怕的小貓:“我要和他們談談!”
但藍貓把他攔下來了。
“我來吧,你還太小了。”藍貓這麼說。
他的聲音裡有種奇異的平靜感:“這是我該做的。”
他已經骨瘦如材了,因骨架寬大,姑且還能將野子樂和小貓們都擋得嚴實。
小貓也戳戳野子樂:“讓大藍去吧。隻要有食物交出去,大貓就不會打我們啦。”
“是呀。”有小貓應和,“彆出去了,我們隻是群小貓。”
鬱怒積聚於胸中,又被野子樂生生忍了下來,他看到避難所裡的小貓們都縮在一起,用一種怯生生的眼神去藍貓,也去看外麵的流浪貓。
這眼神裡有害怕,有敬畏,甚至有期盼,但唯獨沒有憤怒。
弱肉強食,是動物界不變的法則,刻在他們的本能中。麵對強者的欺壓,他們不感不滿,也沒有怨懟。
隻有野子樂是不同的。
拖著半截身子,藍貓叼著幾塊肉走出庇護所。
“還是你這個老家夥啊。”有流浪貓不屑,“怎麼也沒個新意。”
也有流浪貓嘲弄:“人類的大寶貝,你身上還有幾塊好皮啊?”
將肉叼到為首的狸花貓麵前,藍貓沒說話,隻是伸爪將肉向前推了推。
低下頭嗅了嗅地上的碎肉,狸花貓短促地喵了聲,那群正戲謔、嘲笑著的流浪貓團體頓時噤聲。
“你的病好像又重了。”狸花貓說。
狸花貓沒有指明是誰,可所有貓都知道他在對誰說。
藍貓的尾巴已經掃不動了,他後腿拖遝著,儘量在狸花貓麵前站穩,難得說了句俏皮話。
大藍:“顯而易見,畢竟我身上沒幾塊好皮不是嗎?”
這是在學之前嘲笑他的流浪貓。
深深望了藍貓一眼,狸花貓彆開眼神,扒拉了下手下的肉。
“今天的食物分量不夠。”狸花貓說。
“天越來越冷了。”藍貓解釋道,“小貓們找不到更多食物了。”
“如果是這些食物,不足以換我的地盤。”狸花貓有些不滿。
“是的,這片是你們的地盤,可小貓們……”
“老大!”一隻缺了半截尾巴的流浪貓打斷了藍貓的話,“這裡還有!”
狸花貓和藍貓的談判中斷,他們尋聲看去。
工地的角落,一隻結了霜的白色小貓躺在廢料上,她身上沒什麼傷,平和地像是睡著了。
“是姐姐!”避難所最外麵的小貓驚呼。
“不要出聲。”“他們在外麵呢。”“你會被打的。”
其他小貓嚇了一跳,慌張拉扯著,將出聲的那隻小貓塞回小貓堆裡。
於是,野子樂知道小白貓是誰了。
是變得冰冷冷,隻能被拖出去的姐姐。
她應該不會冷了。野子樂忍不住想,她看上去睡得很安穩。
缺了半截尾巴的流浪貓走到小白貓身邊,嗅了嗅:“老大,新鮮的!”
狸花貓表情和緩下來,他衝藍貓點點頭:“加上這個,夠了。”
藍貓隻看了眼小白貓,他的語氣似乎有點惋惜,又似乎什麼都沒有,隻是在很平靜地闡述一個事實。
“那就行。”藍貓說,“夠了就好。”
他的任務完成了。
野子樂一直自詡是最聰明的小貓,他扒在避難所聽完了所有對話,卻又有點聽不懂。
加上什麼?
什麼夠了?
從避難所探出腦袋,野子樂茫然地望著藍貓平靜的麵孔,耳尖裡鑽進小貓們細碎的討論聲。
“姐姐還在外麵……”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不想再被打了……”
他琥珀色的貓瞳裡映出層疊的鋼筋廢料,白色小貓安靜地睡在上麵。
直到狸花貓走到白貓旁邊,衝那隻結了霜的小白貓露出獠牙——
不行,不能這樣!
終於反應過來,野子樂腦袋裡的弦霎時崩斷。他弓起身子,從避難所猛衝了出去。
“彆!”
有小貓壓著聲音喊了句,卻已經來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