鉛灰色的雨壓在天上,暴雨傾盆而下,像是河流奔騰著,天地間都被模糊成好似三流畫家手中雜亂的色彩,呼嘯的風卷起豆大的雨點砸向暴露在天空下的一切,林葉簌簌,地麵泥濘,就連異獸也為這可怕的風暴暫避鋒芒。
“啪”!
隨著沉重的呼吸聲,沉悶又粘濕的腳步在樹林裡響起,食肉植物聞聲探起藤蔓,片刻又放下重歸蟄伏,等待天地歸於平靜。
雜亂的腳印被一個勁的刻在和成泥的地麵,又被風卷起的泥水淹沒,男人慌亂奔跑著,像是在竭力逃離一場噩夢,一聲驚雷在身後炸響,激的他肩膀一聳,又加快了腳步,但即便如此也沒有快上多少,男人的身上沒有施加任何術式,他是普通人嗎?
他看上去並不普通,男人身穿簡單的白色衣褲,此時被臟汙的泥水染上黃黑,最奇異的是他碩大的腦袋,上麵沒有頭發,幾乎是常人三四倍大的腦袋頂在瘦弱的身軀,被狂風吹得隻能勉強保持平衡。
風力一陣加劇,男人失了平衡,瘦弱的身軀像是耗儘了力氣,倒在地上,隻顫抖著手臂,儘力向前伸著,想要抓住什麼。
雨勢厚重連綿,每日把腦袋彆在褲腰帶上的傭兵們都不願出門,更不用說本就人煙罕至的偏僻林間。
“啪嗒”。
腳步聲由遠及近,打破了這片雨的合奏,“你看看迷路成什麼樣了,半路跑去追東西,還跟丟了。”翟尋風絮絮叨叨地說著,他們幾天前走的好好的,陸憶突然說看到什麼奇怪的蟲子要去捉了看看,結果偏離原路好遠,又在山溝裡繞了幾圈,好不容易出來還碰上這樣的大雨。
“作為我的補償到了斯萊城的地下你要給我多買點好玩的......這是什麼?”翟尋風感覺腳底好像踩到了什麼東西,有彈性,不像是泥巴,他跳到一邊定睛一看:“怎麼是個人啊?倒在這荒郊野嶺的,死了嗎?”
“好像還有一口氣。”葉驚語蹲下看了看,伸手把男人翻了過來,雨水把他身上的泥土衝刷掉,露出了下麵一張清秀的麵龐,身形瘦弱,眉頭緊皺顫抖,很是不安的模樣,葉驚語把他臉上堵住口鼻的泥土清理乾淨:“怎麼辦?”
“嗯......”翟尋風看了看前方,“反正離斯萊城不遠了,順便帶著吧,也不能就這麼看著不管吧。”他觸碰上男人的身體,淺綠的術式在他身上形成,生命力貫入他的體內,都倒這了不是受傷就是力竭,總能滋潤一下吊住命。
“咦?”翟尋風發現有些不對,男人的身體反饋來的訊息表示他很健康,跟從他外表看上去的完全不一樣。
陸憶這時候也蹲到男人身邊,他伸手把褶皺在一起的衣領扯開,被泥水染臟的白色布料上似乎有什麼圖案,他的這番舉動也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這是...什麼草和海螺的圖案?”
陸憶垂眸回憶片刻後得出了結論:“迷迭香和侯博倫螺,這是析亞學院的標誌。”
“是和真理學會分家的那個?那裡不是已經荒廢了嗎?”
“按理來說是沒人了的。”
位於大陸南部的析亞學院曾經從屬於真理學會,但幾十年前就獨立出來了,當時還沸沸揚揚鬨得挺大,但雙方也沒有什麼敵對的意思,反而還建立了許多合作關係,熱度也就這麼下去。
但在幾年前有人抵達析亞學院想要委托他們事情,但那裡已經是一片荒涼,學院的各大人物也從各大勢力的舞台上消失,有人說學院觸犯了禁忌招來了毀滅,有人說是真理學會的手筆,想要獲得學院的資料,但真相如何隻有當事人知道。
現在一個疑似和析亞學院有關,並不強大也沒有同伴的樣子卻出現在了斯萊城不遠處,實在讓人好奇,不過那也要等男人醒了才行。
翟尋風勾勾手指,另一隻手轉動著傘柄,男人的身體懸浮起來四肢向地,葉驚語看著這樣子總有種怪怪的感覺,塔蘭湊到他身邊道:“我們最開始把你挖出來的時候,他就這麼搬你的。”
塔蘭沒有減小聲音,翟尋風聽到這就炸毛了,急匆匆解釋道:“這不一樣!當時沒想著那麼多,誰知道驚語如此的...如此的完美!要是知道我肯定不會這樣啊!就墊著十八層雪燕絨毛毯抱著走了!”表情深刻,堅定的下一秒就能去傳教了。
葉驚語憋住笑:“萬一這個人也是呢。”
“怎麼可能!我的直覺告訴我,他不過是我們人生中的過客罷了......”四人嬉笑著繼續趕路。
若是一定要為這世界上選出一個商業中心,那無疑就是斯萊城,聯通各地的港口密布,製造出了向東凹陷的海岸綿延不絕的港口奇景,也就隻有財力渾厚的斯萊城,更確切的說是集雲商會才能擁有這樣多的船隻,不僅有術式,更結合了天空城的技術,每一艘的造價都是天文數字,所以他們向來隻是出租,光是租船就夠他們賺的盆滿缽滿,更不用說其他產業的收入。
而真理學會是底蓄久遠的學識組織,他們的書庫幾近記錄了絕大多數的職業傳承和術式,專注人才培養和技術開發,與其他勢力關係緊密,就算其中多為研究人員但也沒有人會小瞧他們。
斯萊城的城牆沒有荒城那樣渾厚粗礪,精細燒製的石磚整齊排列著,被雨水衝刷的乾淨整潔,像是身披銀甲的騎士,上麵銘刻了防禦術式,具備與外觀不符的強大防禦性。
門外幾個穿著不一的士兵看守著,百無聊賴地躲在簷下,點著腦袋昏昏欲睡,這也不怪他們,這樣陰暗的雨天最適合窩在家裡睡覺,況且他們這份差事也是相當清閒,斯萊城並沒有官方組織,而是由其中的真理學會和集雲商會共同管轄,他們幾個守衛就隸屬於他們旗下,近幾十年來除去異獸或是神子的危害,幾乎沒有人不長眼去襲擊斯萊城。
加上這段時間海上雲迷霧鎖,波濤洶湧,尤其是東邊無垠海上危險至極,不少人都猜測有古遺跡或是彆的什麼出現了,來斯萊城的人也少了許多。
胸口彆著刻有月桂圖案的士兵雙手撐著支在地麵的劍上,腦袋靠在上麵,也不知道到底昨晚乾什麼去了這麼困,在外如此鬆懈的也就得益於他們的身份,一般人可不敢這樣。
“喂喂,我們要進城。”
反複催促的聲音喚醒了睡著的士兵,被驚擾美夢的感覺讓他有些不滿,正想狐假虎威的揮著劍用自己真理學會的身份好好敲打這個不識趣的人時,對上了那幾張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臉瞬間啞了火。
那是他們隊長在幾個星期前揪著他們的耳朵,唾沫橫飛的再三叮囑不能忘記的臉,士兵條件反射地立刻站直了身子,用手擦了擦嘴角不存在的口水,還使勁拽了一把一邊還點著頭睡著的同事。
聲音洪亮地說道:“歡迎各位大人蒞臨斯萊城,願諸位能有美好體驗!”一點都看不出來才睡醒的樣子,一邊的士兵被拽的重心不穩差點摔倒,看清來人後也趕緊跟著做。
葉驚語好奇的看著他們,這麼小心翼翼的樣子,路憶他們先前到斯萊城做什麼了?
翟尋風看出了他眼神裡的意思:“可彆誤會,我們可是遵紀守法的好人。”
想來是上次來之後上麵的那些家夥知道了,對他們士兵說了要好好招待不得無禮之類的話吧,翟尋風看著士兵身體緊繃的臉都憋紅了,也不想難為他們,趕緊進了城。
一邊不明所以的新人看著他們,有些疑惑地問前輩:“他們是誰啊?旁邊還飄著一個暈倒的人,怎麼看都很可疑吧?”
士兵用力給了新人一個暴栗:“你是不是禮儀課都在劃水!他們可不是簡單的人物,下次見到你也恭敬一點,不然就隻能被發配到船底清藤壺了!”
新人捂著腦袋委屈的點點頭,他還是第一次見到這種陣仗,難道守城的位置有空位就和他們有關?新人打了個寒顫,把剛才幾人的長相發揮出經受導師考核前的努力深深記住。
細雨朦朧,城內的人多了不少,從基本的糧食店到高等的定製儀器店,在一條街上儘收眼底,來自不同地域的建築各具風情的立在街邊,樓上窗邊垂下的藤蔓上還帶著雨珠滾落的花苞,沒有盛開卻讓人仿佛能夠聞見那帶著水汽的清香。
青苔在腳邊青磚上覆蓋著薄薄的一層,雨水劃過階梯叮咚作響,路燈裡搖曳著虛幻明滅的燭火,在昏暗的視線中明起一片暖意。
葉驚語他們收起傘,走進裝修簡潔卻不失格調的一間旅館,翟尋風手指在空中緩緩畫著,昏迷男人身上的水珠老老實實的黏在他身上,沒有滴落在地上給店家帶來清潔的煩惱。
“兩間,不,三間上等雙人房,三天。”說完一個沉甸甸的袋子出現在櫃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