幫威爾想求婚方案不是說說而已,既然他怎麼都不滿意,那就不征求他的意見了。
這個設想過於瘋狂,以至於查理斯聽到她的想法時,也評價了一句:"你對自己挺狠的。”
她苦澀地笑笑。
她幫威爾準備了幾個故事,跟查理斯連夜排練出來的。
藥倒威爾之後,他們選了酒店裡最大的宴會廳,在裡麵擺了整整9999朵紅色玫瑰,儼然成了玫瑰的海洋。
在高高的穹頂上投影星空,宇宙浩瀚深遠,紅色的大片星雲,藍色的星環,沒有一個女孩子不喜歡,至少也會為此心生感歎,沉浸於浪漫繾綣的氛圍中。
在神秘的東方故事裡,傳說人的靈魂最多隻能有三世的緣分。
第一個故事,他是遭遇意外不良於行的富家公子,意外使他性格陰鬱扭曲、悲觀自我,將所有人都拒之於千裡之外,就像一隻渾身是刺的刺蝟。
與深愛的女友漸行漸遠,最終親眼看著她嫁給彆人。
故事便落幕在他眼看心愛之人盛裝執手他人之時。
第二個故事,他是空軍飛行員,承諾執行完任務便回去跟她結婚。
誰知意外突然襲來,他所在的戰機被炮彈炸毀,墜落於海麵,而不遠處正是女人在花圃中翹首以盼,殊不知她看見的火光竟是他留給這個世界的最後一抹光。
故事落幕於女人在花圃中麵對衝天火光的背影。
演到這裡,台下的艾麗西亞早就淚流滿麵。
他們再適時叫醒威爾,他一開始不願意來著,她就威脅他:“若艾麗西亞發現你耍她,以後再想求婚可沒有現在容易。”
他才妥協了。
於是,台上半透明屏障背後的男人換成了威爾,他念了露給準備的台詞:“第三個故事,是此時此刻的我和你,不應該再有遺憾。”
艾麗西亞上台,威爾單膝跪地給她戴上準備已久的鑽戒,兩人相擁。
露為了讓威爾不再折騰,還特地讓查理斯請了許多親朋好友過來見證。
這下,能來的幾乎都來了,一股腦湧了上台,放禮炮的,放彩帶的,熱鬨不已。
與台下的安靜形成了鮮明對比。
露麵無表情地導完這出戲,緊盯著腕上的手表,親眼看著時針踏過早上十一點。
還不夠。
再過一會兒,再等一會兒……
直到十一點二十多分,她終於放下了手腕,平靜地宣布:“結束了。”
這場戲。
這場循環。
查理斯雙手插兜,與她並肩站著,輕點頭:“是啊,真是不可思議。”
他扭頭看向她,卻在看到她臉的一瞬間皺了眉頭。
她給人的感覺太平靜了,經曆了那麼多,終於結束之後,她的反應平淡得不可思議,不悲不喜。
他想,或許自己也能理解,這事的成功對她而言,有好有壞,好處在於威爾活著,壞處在於,未來的威爾與她之間,不存在任何可能了。
她救了他,也永遠失去了他。
“接下來你打算去哪?”
露茫然地看向頭頂的星空,重新低頭時與威爾看過來的視線碰觸,她迎了上去,但對方的卻收回了。
下一秒,她轉身出了宴會廳,沒有看到威爾在她轉身後,越過人群,盯著她的背影看了很久很久。
直到她消失在門後。
眉心的皺褶,越來越深。
他求婚成功了。
這是一件開心的事,然而卻不是他自己的功勞。
這一切似乎出自那個女人的手筆,趁他睡著的時候安排好了所有,場景布置,類似話劇一樣的表演,他的台詞……
讓他覺得自己也是某場話劇中的一員。
她的動機是什麼?
僅僅是為了證明她的求婚方案可行性?
查理斯為什麼也如此配合?
她,到底是誰?
看到她空洞的眼神,自己的心怎麼會那麼難過?
很快,艾麗西亞讓他安排朋友聚會的事宜,他隻好又將這些問題拋之腦後。
查理斯一路跟著她,去了附近的遊泳館,上了十米高跳水台。
他是一臉不解,難道是上次墜海給的心理陰影還不夠嗎?她竟然還敢站在這裡?
他光是站在台上俯視水麵,就感到頭暈目眩。
查理斯腳下跟釘在台麵一樣,長臂伸出去撈她,“失戀而已,大不了換一個,犯不著如此折騰自己。”
換好一身泳裝的露回身對他一笑,戴上泳鏡,然後往回助跑一躍而下!
動作一氣嗬成,沒有任何留戀。
入水的一瞬間,綿密的泡沫霎時包裹了全身,外界聲音全被隔絕,隻剩自己胸腔鼓動的聲音。
一下。
兩下。
雙手任由浮力帶著上飄,身體卻不停地下潛。
她隻想潛得再深一點……
耳邊是汩汩的的水聲。
睜眼,入目一片幽藍色的水底,原本光滑乾淨無物的池壁突然長出了五彩的珊瑚和綠藻來,群魚嬉戲其中。
水草的裙葉隨著海水擺動,看著極為柔軟細膩,她不禁伸手去觸碰。
裸露的手臂不知何時被黑色的緊身潛水衣包裹,連著手指。
一雙同樣穿著潛水衣的大手握了上來,帶領著她去撫摸一條被擠在珊瑚裡的小魚,隨後將它救了出來。
她笑了,呼出的氣體化為泡沫,泡沫上浮,對方的麵容隨著泡沫的消失而逐漸清晰。
她看到了威爾的眼睛,理智告訴她此刻的威爾不可能出現在這裡,可她卻忍不住伸手撫摸他的臉。
他主動地把臉更加貼合她手的弧度,嚴絲合縫的。
兩手相握,哪怕中間隔著冰冷的海水,體溫仍能相互傳遞。
“威爾,我很想你。”她在心裡如此說,嘴唇卻在顫抖。
威爾溫柔地看著她,幽深的眼眸璀璨如海上繁星,帶著點墨綠,久久凝視著她,露讀懂了裡麵的深情,還有無奈。
可她不要無奈!
不想認命!
她救回來的威爾不是她的威爾!
她的威爾在這,就在她的眼前。
威爾卻轉身遊開了,露跟著他的方向,卻隻見他遊得越來越遠,越來越深。
悲傷,失去愛人的恐懼如巨大的觸爪,侵蝕了她。
目眥欲裂。
她急切地摘掉了氧氣,海水一瞬間倒灌入她的口腔,仿佛那是岩漿,將她喉嚨乃至肺部、全身,都燒得灼痛無比,無論她如何呼喚,始終都發不出聲音來。
潛水是他曾硬要自己學的,那是她第一次接觸海底世界——幽藍色的五彩,她這樣給他形容。
那時她想,既然他沒法再親自看,那就由她當他的眼睛,幫他繼續探索也挺好的。
最後她閉上了雙眼,任由海水將她全部吞沒……
開門進房,一眼就看到穿著粉藍病號服的背影,瘦削嬌小,以往梳得一絲不苟的頭發,此時都披散在肩上。
她盤著腿,麵對著窗戶。
查理斯放下手中的飯盒,將百葉窗拉開,嘴裡念叨著:“窗都沒開,看什麼看得那麼入神。”
他特意避開看她的臉,卻還是避不開,短暫的一瞥,她那雙眼就極快地鎖住了他的,眼眶稍動,兩行清淚瞬間滑落,饒是見慣了各種場麵的他也一時心頭酸澀,呆在了原地。
他回想在海底找到她的情景,那時氧氣已經被她摘掉了,整個人仿佛死去了一般——當然,那時她也已經離死不遠了,蒼白的臉,緊閉的雙眼,在湧動的海水中浮浮沉沉。
“好不容易大家都撿回了一條命,有什麼想不開的。”
“我沒有想不開。”聲帶估計是因溺水傷到了,一開口像九十歲老太的聲音一般,喑啞難聽,她緩了緩。
她太難過了,心臟就好像被掏空一樣,她隻能找點什麼東西來填滿它,哪怕是水也是好的。
殊不知,心的四壁也已千瘡百孔,讓水填滿了,又很快流走了,她慌亂地用手去捂去補,都無濟於事。
“你差點死了!”查理斯再裝不了淡定,轉過身手撐窗台,手背的青筋迸現。
他到現在都不敢回憶幾天前的搶救畫麵。
她的心跳不知道停了幾次,醫生們幾乎都放棄了,發了病危通知,他甚至都不知道要用什麼才能讓她振作。
他的人生經曆過的屈指可數的挫敗,都拜她所賜。
她低低道:“我隻是見到威爾了。他又走了。”
露笑了笑,下一秒帶著哭腔,臉上笑著卻比哭還難看。
查理斯在玻璃窗上看她的倒影。
“我想明白了,我的那個威爾其實早就離開了,他再也回不來了。現在的威爾不是我的,我不要他。”
遇見她之後的威爾,和遇見她之前的威爾,這兩者是不可能共存的。
她其實上一世就接受了威爾死去的事實,後來每次看到現在的威爾,麵對一模一樣的臉,已經平息的情感才再次燃起——始終壓抑著的對威爾的思念噴薄而出。
她真的很想再見他一麵,上一世,她甚至沒有跟他好好說再見。
上一世他可以愛上我,這一世憑什麼不可以呢?
萬一呢?
不甘,又心存僥幸。
但現在她徹底想清楚了,她愛的是前者,後者既不會愛她,她也愛不了,否則跟背叛無異。
魚與熊掌從來不可兼得,隻要現在的威爾好好活著,她就能得一點欣慰。
“隻是我這人很善變,一見他我就又忍不住,所以,恐怕這輩子我不能再見到他了。”
不是不想,是不能。
於他,於她,都好。
門外的威爾恰好聽到了這裡,要擰門把的手定在了半空。
心一下就變得空了,難過的感覺比前幾天更甚。
是一種很悲傷的情緒。
就好像有一股外力擰著,把心臟到胃部都擰到了一起,隱隱作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