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疑之章(1 / 1)

布瑞塔尼亞的維德斯洛姆王室向來都崇尚簡樸,所以這間寢殿的布置也算得上簡約優雅。     沒有刺繡,沒有珠寶,牆壁隻比大多數的軍事要塞多一層象牙色的平整牆麵,並出於王儲的辦公需要安裝了較多固定在牆壁上的燭台,而桌子上也有燭台。     寢殿的窗簾是香檳色的纏枝薔薇壓花暗紋天鵝絨質地,有著同樣壓花暗紋的香檳色天鵝絨地毯上的唯一裝飾是一圈細細窄窄的印金緣邊。     角落裡床鋪上的褥被和床簾都是象牙色的暗紋緞,看不清是什麼暗紋,或許也是纏枝薔薇。     放在窗邊的辦公用的大桌是原色的木製品,堆滿了各種各樣的文件,但同時還放著一個粉彩瓷的茶壺和幾個同樣質地的茶杯。

茶壺和茶杯!卡特蘭托就是在找這些東西。

急需補充水分的半精靈徑直走了幾步,給自己倒了一杯沒有放砂糖和果醬但摻了新鮮桃子果汁的冷掉的紅茶一氣兒喝光,這才感覺鬆了口氣。

她感覺到了萊繆爾的視線,於是在放回茶杯後有些緊張地看了回去,觀測著那雙深凹的藍眼睛裡是否包含了探究和懷疑。

她懷疑萊繆爾已經開始懷疑她了。

萊繆爾淡藍色的眼睛看起來很空,有一種腦子空空的美感,但卡特蘭托想起了小書房裡那些汗牛充棟的“正經書”,又覺得既然是個愛讀正經書的人,腦子應該不會太空……吧?

除非那些正經書隻是充牌麵用的東西,也就是所謂的“擺件”。

這個可能性不高。  “你的眼睛看起來很空。”  說出來了!竟然說出來了!!

卡特蘭托剛說出口就後悔了,為什麼又沒管住自己這張破嘴啊混蛋!  萊繆爾就像不知道她在說什麼一樣:“這幾天我在母親的眼皮底下過得又忙碌又無聊,幸好你來了。”

“幸好?”卡特蘭托挑了挑眉,“你很想我來嗎?”  “實話說,我更想布拉坎來,但你能來這裡也很好。”  萊繆爾向前逼近了一步,這已經不是正常的社交距離了。     她能感受到他呼吸的溫度,還能看到他拆掉了抽帶的水色折枝蓮暗紋綢襯衫裡白色大理石一樣的皮膚。

而這個距離她要抬起頭才能觀察到他的表情,隻因為精靈和半精靈的體格都比人類小一些。

蒼白的人類青年將半精靈攬入懷中,在她的耳邊嗬了一口氣,半精靈卻在此時忽然瞥見了窗外。

遙遠的天幕如同黑藍色的絲絨,那絲絨上的裝飾就是霜白的殘月與星辰。

卡特蘭托還是保持了一些理智,畢竟她還有正事要乾,不能浪費時間,於是還是推開了萊繆爾。

“你要真喜歡布拉坎就為她守點男德吧,殿下。”  “你怎麼知道我喜歡她?”  “殿下不是剛剛才說更希望她來嗎?”

長長的沉默,沉默是金,更是今晚的奈何橋。

“辦公桌旁邊的箱子裡有密道的備份地圖,這是鑰匙,用完放辦公桌上就行。”  萊繆爾最終還是給他自己找了個台階下。

“……”  “那麼,謝謝了。”

卡特蘭托拿了備份地圖,轉身倉皇逃竄,徑直向著“莊園祈禱室隱藏房間”的方向跑,那裡是薩爾弗萊諾的宿舍的位置。

三聲不輕不重的敲門聲總算將薩爾弗萊諾從冥想中拉了出來,他調整狀態,打開門蓋,果然是卡特蘭托。

卡特蘭托想了又想,想了又想,決定也對他做出保留。   “我隻說一件事,你也彆問我是怎麼知道的,更不準讓布拉坎知道我知道這件事。”

“布拉坎隱瞞了她是羅德裡格斯公爵失散的獨生女兒這個細節,這也是萊繆爾跟她結婚沒什麼阻力的原因,因為她在大婚前就被找回去了。”     “還有,羅德裡格斯家現在的女兒大概也是在今年產生魔力變異的,我記得她會在產生變異後逃家,然後公爵會開始懷疑並調查一切。”

“雖然這件事可能並不怎麼重要,但我覺得還是告訴你比較好,萬一能從這裡找到什麼突破點呢?畢竟在創世神正教掌控著宗教生活的北方,精靈與法師算是同命運的。”

薩爾弗萊諾又沉默了,這確實是個不怎麼重要的小細節,儘管再小的細節也有可能隱藏著破局的方法。

為什麼不懷疑她可能在扯謊?因為卡特蘭托確實沒什麼扯謊的必要。

卡特蘭托說完這件事就回去抓緊時間休息了,她照著地圖離開了密道,此時此刻已經到了後半夜。

*

第二天早上,卡特蘭托再次頂著大黑眼圈開始了一天的課程。

“今天我要教你認路記路的方法,這是基礎中的基礎,就算不當間諜這也是非常重要的生存技能!”蕾珂莎斬釘截鐵地說。

“……”  看來蕾珂莎還記得她昨晚迷路時的熊樣。

不管之前發生了什麼,卡特蘭托依然抱著“萊繆爾一定要在五年內慘死”的心情繼續她的訓練課程。

蕾珂莎隻看得出她一定有什麼秘密,但那次與女巫交談的神奇經曆告訴她,這些尖耳朵的年輕人大約也不會乾出什麼傷天害理的事。

間諜的訓練課程原計劃會在秋天來臨時結束,而《白與金的布拉坎》稿子中的間諜訓練課程也是在秋天結束的。

隻不過萊繆爾這個周目決定在尋找一個很重要的遺跡時把卡特蘭托也拎上,所以這“原計劃”估計也難以達成了。

卡特蘭托很慶幸她沒有告訴布拉坎她也知道“一周目”的一切這回事,尤其是在發現布拉坎對她有所保留後。

上午的課程結束了,卡特蘭托走出她的課室兼宿舍,走出客房區,又來到了她午休時常駐的客房區前院,發現薩爾弗萊諾正靜靜地站在那裡。

“報告都寫完啦?”卡特蘭托一時不知道該說些什麼,腦袋一抽用工作來寒暄。  “早就解決了。”不過就是編,薩爾弗萊諾心說。

然後就真的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了。

又是沉默,隻是這一場沉默的原因和氛圍都跟上一場不一樣。

遠方傳來爆炸聲,薩爾弗萊諾嚇了一大跳,卡特蘭托倒是淡定無比:“哦,羅德裡格斯公爵小姐估計已經流竄到輝耀城了,她剛出場時就因為火魔法失控引起了一場爆炸,好在沒有智慧生命體傷亡,就炸掉了一個倉庫而已。”

“是這樣……嗎……”薩爾弗萊諾額角留下一滴汗。  “你呢?”卡特蘭托挑了挑眉,“你剛剛變異的時候是什麼情況?”

薩爾弗萊諾撓了撓後腦勺:“我那時還不到十歲,無意中在夏天時讓一杯水結了冰。正好我那時居住的社區的長老認識埃提爾納爾,她就聯係埃提爾納爾把我帶去荒原了。”

“可惜我已經不記得那個精靈社區在哪個城市,否則我一定要偷偷回去一次,我想知道他們現在怎樣了?都還好嗎?我媽我爸現在又都怎麼樣了?他們會想我嗎?”

“我還想對長老道謝,她沒有直接把年紀還小的我逐出社區,也沒有把我交給聖殿騎士,而是想方設法聯係一個成年的法師來照顧、教導我。”

卡特蘭托意味深長:“你很幸運,至少比那位羅德裡格斯公爵小姐幸運。”

薩爾弗萊諾不置可否。

《白與金的布拉坎》中,被悄悄投放到羅德裡格斯公爵家換掉了同樣擁有金發藍眼的布拉坎的女孩、女巫的孩子索羅娜,最終還是被聖殿騎士團抓住燒死了。

卡特蘭托想,索羅娜不該是這樣的結局。

“抓住她的那位聖殿騎士名叫安德魯·阿庫雷,不過那家夥現在應該還沒正式加入騎士團,還在接受訓練呢。”

卡特蘭托說完,在心裡默默補充了一句:安德魯·阿庫雷也是原稿中的男二,主打一個默默守護形象,雖然出場晚了點但討人厭的程度並不比男女主更低。

如果說不守男德的萊繆爾對“壞女人”是用權力打臉,恪守男德的安德魯對“壞女人”就是用宗教打臉。     《白與金的布拉坎》有一點點進步性,因為各行各業都有女性,這是那場夢境中的世界的根基;《白與金的布拉坎》也隻有一點點進步性,因為夢見了塔勒維爾世界的改編者羅枝枝局限太重,仍然熱衷於把看似乖巧聽話沒有野心、其實隻是瞻前顧後畏首畏尾、同時又最符合男性審美的布拉坎塑造成唯一的“好女人”。     改編者羅枝枝曾在社交賬號上如此歇斯底裡——或者說略狂躁地洋洋自得過,她說:“我才不要講政治正確!這是大眾喜聞樂見的!我的作品會很暢銷的!”

然而在真正講究“傳統”的出版方眼裡,她沒有把塔勒維爾世界的世界觀改成極端男尊女卑,就已經是“政治正確”了。

但現在到了小說家無法控製——或者是無法夢見的二周目,女主角重生後也不想再當“安分守己識大體”的乖乖女了。

儘管卡特蘭托仍不清楚布拉坎的野心到底是什麼,也不敢讓布拉坎知道自己最大的秘密,但她仍然隱隱約約察覺到——萊繆爾這家夥離死越來越近了。

薩爾弗萊諾已經懶得追問卡特蘭托這家夥怎麼知道得這麼多了,自動默認這家夥也是重新活過一次的。

他心想:會不會現在隻有我還被蒙在鼓裡?到底有多少人是重新活了一次的?我現在獨自一精提桶跑路試圖荒野求生沒問題嗎?

青少年時的薩爾弗萊諾在埃提爾納爾失蹤後就當機立斷地狂奔到了離他最近的城市——也就是白月城的地下區,就是因為他快速判斷荒原不適合單打獨鬥而城市有聖殿騎士團駐紮,所以魚龍混雜又不在野外的地方最適合他一個落單法師生存。

但現在的情況越來越複雜,以至於薩爾弗萊諾恍惚間開始覺得在荒原單打獨鬥似乎也不是太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