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類郵差送來的兩封信,一封是奧爾迪納對整個情況的說明,還有一封是伊蒙伯爵賞臉寫的介紹信——介紹姐妹倆去萊繆爾王子在輝耀城遠郊的莊園工作的信。
“……”
故事的主線確實是如此展開的。
卡特蘭托拿著信,沒有打開,她還記得《白與金的布拉坎》中來信的大致內容。
奧爾迪納原本是想讓兩姐妹也到伊蒙伯爵手下工作,並利用他作為管家的便利給她們安排內容簡單的、不易出錯的職位。
但伊蒙伯爵說萊繆爾王子新建的莊園正好缺人,大筆一揮就寫下了那封介紹信。奧爾迪納隻能讓姐妹倆萬事小心、自求多福了。
那個莊園建成後,萊繆爾王子就會斷斷續續地在這裡滯留一些日子,每次滯留的時間一周到半年不等,布拉坎就是在莊園當女仆期間跟萊繆爾熟悉起來的。
但萊繆爾修建莊園的目的並不是為了偶爾離開王宮在一個誰也不知道的地方外宿,而是為了積蓄力量等待時機,而那個莊園其實也是他為自己培養間諜的地方。
是的,這未能成書的小說稿裡還寫了維德斯諾姆王室最莫名其妙的一場王位爭奪戰。儘管萊繆爾是布瑞塔尼亞王國的王儲,但位置並不是很穩,因為他的妹妹辛西婭公主頭腦比他聰明些。
儘管這“聰明”隻是相對的。
*
卡特蘭托還在發愣時,布拉坎早就聽到了門外郵差的動靜。她不緊不慢地走了出來,小心地從發愣的卡特蘭托手中抽出了兩封信,隻拆開了署名奧爾迪納·維迪爾寄、布拉坎·維迪爾與卡特蘭托·維迪爾收的那一封。
卡特蘭托一直都不如布拉坎可靠,生活常識一塌糊塗,偷竊技巧高超的同時,卻對出城之前需要做哪些準備一無所知。
現在,布拉坎讀完了奧爾迪納寫的信,馬上就開始著手打包行李、清點現金、翻看地圖了。
卡特蘭托本來還在想要不乾脆不去了,在此立一個大的差分,尋找破局的方法。
一人一半精唯一達成的共識是,廚房裡存的黑麵包鹹肉醃菜最好都搬出來送給精靈社區裡的孤兒院來物儘其用,免得離開太久放壞了浪費。
不過這是布拉坎首先想到的,卡特蘭托現在太焦慮了,甚至連出遠門前要鎖門鎖窗都忘了。
噢,對了!卡特蘭托突然想到,原書中姐妹倆雇到的馬車駕駛師是原作中精靈社區的一位老半精靈卡蘿姆(Kalomu),如果是她去聯係那應該不會顯得自己太沒用。
“你先收拾著,我去雇馬車!”說罷就溜了。
結果也不需要卡特蘭托自己去聯係,卡蘿姆今天也收到了奧爾迪納給她寄去的信件和費用,正隨時等著出發呢。
兩個城市距離很近,馬車可以當天來回,如果步行的話,清晨出發也能在黃昏到達。
在《白與金的布拉坎》原稿裡,布拉坎的養父母一直都是非常模糊的形象,從讀者視角隻能知道母親羅拉戈恩是個盜墓賊,因為挑釁人類被殺,父親奧爾迪納從此以後就愈發謹小慎微縮頭生存,僅此而已。
現在,黎璞切換到了卡特蘭托的視角,才發現奧爾迪納做事周全、思維縝密,看來他在精靈社區頗受尊重也不僅僅是因為他能為領主工作。
雖然精靈們討厭人類,但還是會覺得能為人類貴族做管家代表著能力與體麵,畢竟大多數精靈能選擇的不過是低等仆人、碼頭工人、傭兵、盜賊等不安穩也不體麵的職業。
而且隻有兒童和青少年會把對人類的反感表現出來,成年精靈都經受過生活的毒打,每一個都是人群中的表演家——除了卡特蘭托,隻有卡特蘭托會在長大之後還毫不掩飾自己對人類的厭煩,就跟那些遠離城市、流浪荒野的森林精靈一樣。
小說稿裡的解說是,卡特蘭托被溺愛長大所以才沒有腦子。
但黎璞卻覺得,卡特蘭托隻是不甘心而已。
不甘心同為智慧生物卻被視為二等公民,不甘心被輕蔑地稱作“葉子耳朵”或狎昵地稱作“兔子”。
她不甘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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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月城距離輝耀城並不太遠,畢竟布瑞塔尼亞王國的領土也並不很廣。
一人兩半精一路無話,卡蘿姆的老馬被抽得怨氣衝天,但還是不情不願地用比平時更快的速度往前狂奔著。
其實那匹老馬平時的速度就已經很快了,它是一匹生命力非常頑強的馬,雖然品相無法滿足一些人的虛榮心,卻非常非常地耐折騰,
總算趕在下午結束前到了輝耀城的郊區,時值溫暖的初夏,晴朗的天空好似最鮮亮的藍色寶石,而天上的雲就像兔子和山羊的屍體,散落在巨大的藍色寶石上。
這個聯想讓卡特蘭托感到了謎一般的不適,但她還是會忍不住這麼想。
現在,兩人一半精在這裡,在莊園房屋的大廳裡,這裡隻有坐著的萊繆爾、站著的布拉坎和卡特蘭托。
布拉坎戰戰兢兢又強裝鎮定,卡特蘭托滿臉的心不在焉,明顯神遊天外了很久。
萊繆爾的頭發是極淺的白金色,瞳色是很淡的藍,原作中對他皮膚和長相的形容實在令人雞皮疙瘩起滿身——“雪花石膏般的皮膚,刀削斧劈的雕塑般的臉”,那位小說家一定讀過很多英文浪漫小說。
而布拉坎的發色和瞳色都比萊繆爾略深一個色號,是黃金和寶石的顏色,或者也可以說是陽光和天空的顏色。其實都沒什麼太大的區彆,隻不過比喻成陽光和天空可以顯得筆者沒那麼世俗。
而她的皮膚又非常非常白,比萊繆爾的“雪花石膏”還白,若是戴上白珍珠的首飾,皮膚一定會跟珍珠融為一體。
銀發尖耳、古銅膚色、滿臉野性和不屑的半精靈卡特蘭托,跟他們簡直就是兩個世界的生物。
“原來是伊蒙那個老狐狸介紹來的,希望你們沒有彆的目的。”
布拉坎此時此刻更加緊張了,卡特蘭托卻還在想:這是一個令人印象深刻、但是又十分千篇一律的場麵。
當初在小說稿裡看到萊繆爾稱伊蒙為“老狐狸”的時候,卡特蘭托還以為這家夥會出場並演一出精彩的政鬥大戲,結果這家夥也是個隻出場了一個名字——不如說隻出場了一個姓氏的符號式存在,連性彆都是未知的。
“所以現在,”萊繆爾的語調分外慢條斯理,“布拉坎,小姑娘,我在的時候,你就在我身邊照顧我的起居;我不在的時候,你隻要不離開莊園就行。”
“而銀色頭發的小兔子,我會讓一位間諜導師來訓練你,等課程全部結束再把你安插去你該去的地方。但就算是學習期間,你也隨時可能接到一些短期任務。”
“哦。”卡特蘭托沒精打采地如此“哦”了一聲,表示“我知道了”。
儘管小說稿裡早就寫過了,但親耳聽到的時候,卡特蘭托還是有被他給油到。
沒必要對這家夥有禮貌,原稿中的卡特蘭托對萊繆爾也算畢恭畢敬了,但禮貌又有什麼用?再怎麼禮貌,大清洗什麼的還不是該來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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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位將要教導卡特蘭托的間諜導師,是一位紅發藍眼、滿臉雀斑、氣質沉靜的人類女性。
卡特蘭托看到她的第一眼就頗有好感,畢竟都是被羅枝枝“自己的理解”理解成了惡毒配角的角色。
這家夥在故事中期背叛萊繆爾是因為覺得萊繆爾不行,布瑞塔尼亞肯定會被這家夥搞垮,這才幫著後知後覺才對王位產生野心的辛西婭公主在暗處對付他。
但羅枝枝“自己的理解”是她不安分、貪心、妄想靠叛變來取得不該妄想的功績……卡特蘭托至今不明白羅枝枝這種大腦下沉到地心的小作家是怎麼夢到這麼宏大獨特的異世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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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行間諜訓練的地方是莊園裡最隱秘的一間客房,客房很小,卻帶一個很大的院子,院子裡有好幾個箭靶。
每天早晨八點開始上課,每上一小時課後有十五分鐘時間休息喝水如廁,中午又可以休息兩小時,晚上九點結束訓練。
上課的地方是客房,晚上睡覺的地方是客房裡的隔間。
時、分、秒的概念是什麼年代出現的?
卡特蘭托畢業多年早已忘記了,但她隱隱約約記得一些以考據嚴謹著稱的中世紀背景電子遊戲裡確實較少出現機械鐘表,倒是日本人瞎做的二次元作品不會在意那麼多。
《白與金的布拉坎》中有不少卡特蘭托打死也學不會的場景、服飾、器物描寫。
僅從那些描寫來看,這個位麵的建築、器物、服飾等是整個西方古代的大縫合,甚至還縫了一些西方古代並沒有的東西。
稿子裡的曆史考據並不嚴謹,因為這裡本來就是異世界。
這裡有精靈有矮人有魔法,相對於地球上的中世紀來說算是識字率高、出生率低的,甚至從未有過地球上漫長的極端男尊女卑時代。
也不知道是因為沒有發生過類似於仙女木事件的大災,還是因為這個位麵的天道就是如此。
但卡特蘭托也並沒在這個莊園裡看到機械鐘表。
沒有機械鐘表怎樣判定時間?
卡特蘭托的腦子想不出來,但她確實也沒在莊園裡看到機械鐘表,什麼時候開始什麼時候結束就全由那位間諜導師決定,也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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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叫我蕾珂莎就行。”她的自我介紹十分簡短,臉上雖然無甚表情,卻讓人感覺謎之安心。
卡特蘭托撓了撓後腦勺:“你叫我卡特蘭托就行了。”
“首先——”蕾珂莎話不多說,立馬開始了第一個課程,也是最簡單的課程,“你要學會掩蓋你跟荒野精靈過於相似的氣質。”
那就是禮儀課。
間諜是貴族們在權力鬥爭中的助力,肯定是要在貴族之間周旋的,即使精靈的偽裝會有較大限製,禮儀也是必不可少的。
因為貴族的仆人也應該彬彬有禮、談吐文雅,憤怒桀驁的野人在一群低眉順眼的仆人中肯定是會露餡的。
“首先是站姿,尤其是假扮普通仆人時的站姿。你要這樣擺放雙腳,兩手舉於腰間,微微向右交疊,臉上要隨時保持微笑,不能太淺也不能太深……”
卡特蘭托心想,現在就遞辭呈回家會把老爸氣死嗎?為什麼轉生異世界了還要繼續學折磨了她好幾年的服務業文員必須學的所謂商務禮儀?
蕾珂莎一眼就看出了她的不適,不是因為蕾珂莎眼尖,而是因為卡特蘭托根本就不懂怎麼掩蓋自己的情緒,這也是她在現世時工作不順的原因。
她略一思索,才說:“半精靈,你就當你是個演員吧。”
不是輕蔑的“葉子耳朵”,不是狎昵的“兔子”,卡特蘭托突然有點感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