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特蘭托(Katelanto)現在的腦子還是有些混亂,她必須再整理一下思路。
在被大卡車撞飛前,她叫“黎璞”,並不是半精靈,“精靈社區”對她來說甚至隻是一種虛構的概念。
來時她低燒了七日,七日間她有些分不清“卡特蘭托”和“黎璞”的記憶在她腦海中到底應該是誰先誰後、誰主誰次。
但這重要嗎?卡特蘭托隻知道這兩個人都是她。
隻不過,卡特蘭托也曾出現在黎璞讀過的一份文稿裡,稿子叫《白與金的布拉坎》。
那是發布在用一串數字命名的社交賬號上的小說稿,是原作者的室友的賬號。
賬號的持有者說,小說稿的原作者名叫羅枝枝,寫的是她小時候在夢中以第三視角夢見的故事。
這個神奇的位麵離地球是那麼地遙遠,遙遠到就算《白與金的布拉坎》有很大的缺陷,黎璞也把這疊稿子堅持讀完了。
吸引她的是稿子裡“不現實不合理”的世界設定,不是小說家黑霧般的思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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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特蘭托坐在自家門口的台階前,拿著一枚以精靈/半精靈的經濟能力絕對承擔不起的鍍金手鏡。
她的名字在精靈語中是“戰鬥者”的意思,但她不是戰士。她是飛賊,跑得並不比彆人更快,卻非常擅長躲藏、撬鎖和偷竊的飛賊。
還是一個明明已經有了神偷級彆的偷竊技能,卻偏偏隻耐煩偷一些錢包和貨車上的東西、懶得特地去做大案的飛賊。
雖然人設是舊社會底層混混,但並沒長成刻板印象中的太妹模樣,既不是“妖豔凶狠”的樣子也沒有“甜膩乖巧”的感覺,清秀冷淡沒精打采,就算膚色偏深一點也一眼缺乏活力。
而她也確實是討厭抱團的性格,隻有被霸淩的份,沒法抱團霸淩彆人。
她是一個討厭抱團的小偷,所以她不僅不會跟任何人聯手作案,還總是獨來獨往,剛開始作案的時候自然隻能全靠直覺。
不過隻要足夠會躲,事先策劃好萬一失手了該怎麼利用建築與人群脫身,那即使是偶爾的失手,也不會顯得太過丟人。
手鏡中的那張臉跟“黎璞”有幾分相似,但又不完全像,多了一些似人非人的感覺,立體度和異質感都有增加,而異質感增加得尤其之多。
正是這種細節缺失般的異質感讓很多人類都覺得精靈普遍好看;地球上的“黎璞”是脂包肌體型,現在她瘦了不少,幾乎沒什麼體脂了,肌肉線條終於清晰可見。
她現在的原生發色不再是地球上的亞裔人類量產的黑色了,而是發根偏銀灰調、越長長發梢的顏色就越白的漸變銀色,就是一種能與一些淺膚色人類的“褐金色”形成對照的那種“灰銀色”;她現在的皮膚是細膩的古銅色,眼珠還是黑曜石一樣的顏色,耳朵是尖而不長的月桂葉型。
再加上精靈特有的性彆特征模糊、永遠停留在少年時代的身形,讓她整體上並不符合男性審美。
但這是文藝電影和high fashion都會喜歡的樣子,“黎璞”倒是很喜歡她這個跟她有七分像又有些似人非人、體脂還比她低許多的異世界軀殼的模樣。
原稿中所謂的“不夠美”大概隻是因為寫稿的那家夥審美太狹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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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特!”布拉坎(Blakan)用圍裙擦著剛洗完碗的手出了家門,“彆吹風,萬一一會兒又病了怎麼辦?”
布拉坎是精靈語的“白色”,如你所見,這個金發白膚、眼珠湛藍的小女孩連半精靈都不是,是個十足的人類。
十五年前,還是個留守兒童的卡特蘭托在社區的大門口發現了不知被誰偷偷丟在了那裡的她,於是就把她給抱回家,試探著給她喂牛奶喝,就這樣粗糙但不凍不餓地養大了。
布拉坎今年十五歲,就算穿著最便宜的原色亞麻裙子,看起來也又精致又端莊。
原稿中不斷強調她的“嬌小”和白幼瘦,然而她的體態是其實是高挑而微微豐潤的,比卡特蘭托還高一點,隻是沒有彆的人類女性那麼高壯而已。
她本來的樣子在“黎璞”眼裡更接近地球上文藝複興時期畫作中寧芙的樣子。
記憶告訴“黎璞”,小說稿中很多東西都不太對勁,布拉坎絕不是個自戀刻薄的姑娘,卡特蘭托也絕不會嫉妒她親手養大的妹妹。
寫出《白與金的布拉坎》的羅枝枝,實在是太可疑、太糟糕了。
“我想我大約不至於倒黴到剛剛退燒沒多久就又要再生一次病的地步。”卡特蘭托將小小的手鏡揣進無袖短外套的暗袋裡,“但我確實必須再去一趟地下區了。”
卡特蘭托要去銷贓,銷完贓後還要找到躲在白月城地下區的精靈法師薩爾弗萊諾(Salplena),跟他商量一些非常重要的事。
比如怎樣搞死這個國家的王儲又不至於讓人們懷疑到異族的身上。
否則在布瑞塔尼亞與人類混居的精靈/半精靈們都會在五年後遭遇滅頂之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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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薩爾弗萊諾?”卡特蘭托奔到白發精靈冷清的占卜攤子前,毫不客氣地坐在給顧客準備的椅子上,把手裡的銀幣往臟兮兮的桌子上一拍。
“我夢到好大一場火災,王儲要清洗異族,布瑞塔尼亞的精靈和半精靈都被殺了。你能動用一下法師的預言能力看看這是怎麼回事嗎?不會是預知的夢吧?”
這不是夢,但說這是夢境的話,她可以少廢些口舌來解釋。
一張木桌,兩把木椅,一個水晶球,精靈的占卜攤子就在他的家門口。
薩爾弗萊諾,在精靈語中是“虛空之地”的意思,這個名字實在有一種神秘又遙遠的感覺,而他也確實是個法師。
然而這位精靈法師其實是不懂預言的,不過這並不耽誤他以占卜之名在地下區騙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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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趴在木桌上打瞌睡的精靈法師,愣是被卡特蘭托搖醒了。
白發,霜雪一般,長而直,像冷白色的緞子,藍膚,夜色一般,是深得發黑的黑藍,濃紫色的眼睛似乎有一種謎一般的吸引力,卡特蘭托喜歡他的眼睛、頭發和皮膚,也喜歡他對她多年不變的溫柔和縱容。
這張臉也是似人非人的,異質感更重,在一些角度甚至就是小動物的樣子了;而從一些稍微像人的角度看去,又甚至都無法對應地球上的任何一個典型的族裔。或者可以說他但凡稍微像人的角度,看起來都隻能對應“地球上”那些混血到極致的拉美裔的特征——但也僅僅隻是在特定角度看起來才稍微像人而已。
他的耳朵又長又尖,就像兔子的耳朵,這兔子一樣長長的尖耳昭示著他並非混血兒,而是隻徹頭徹尾的精靈。
半精靈已經很像兔子了,而精靈比半精靈更像兔子。
隻不過無論是精靈還是半精靈,都不喜歡被彆的族裔叫“兔子”,儘管這個叫法比“刀子耳朵”“葉子耳朵”這種明目張膽的歧視叫法要溫和許多,但還是帶了些不適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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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歸正傳,就在現在——趴在桌子上打瞌睡的薩爾弗萊諾,被卡特蘭托就這麼搖醒,迷迷糊糊中聽她說了那麼一大段,身為法師的常識讓他下意識回答說:“嘿!等等,沒有魔力的凡人是做不了預知夢的!連法師也很少有能駕馭預言之力的,你那隻是普通的噩夢吧?”
卡特蘭托的臉上露出了焦灼的神情,她抓住薩爾弗萊諾骨節分明的手,皺著眉頭想什麼樣的理由才能讓他相信,又不至於被當成奪舍的惡靈。
她相信“黎璞”隻是她遙遠的前世,低燒前的卡特蘭托也是她。沒有緣由,沒有依據,但她願意相信。
薩爾弗萊諾一臉無奈,將藍黑色的手從卡特蘭托古銅色的手中輕輕抽出,說:“你等等。”
他轉身回到了他的破屋子裡,很快又出來了,拿著一隻小小的玻璃瓶,玻璃瓶裡是琥珀色的液體藥物。
“是安神鎮靜的藥。”薩爾弗萊諾這樣解說道。
卡特蘭托接過安神鎮靜藥水,一言不發地喝了下去。其實就算薩爾弗萊諾什麼都不說,卡特蘭托也知道這是安神鎮靜藥水,因為她已經喝了很多次薩爾弗萊諾給她的安神類藥水了。
卡特蘭托因低燒初愈還尚且有些不適的大腦,此時確實清明了許多。
卡特蘭托將玻璃瓶放在了那張桌子上,還記得要將賣掉鍍金手鏡得到的兩枚銀幣之一往前推一推,說:“如果你真的懂得預言,就幫我看看吧,如果未來是真的,我們要早一點想出辦法。”
薩爾弗萊諾壓低嗓音,用幾乎是氣音的音量湊到卡特蘭托的耳邊咬耳朵:“拜托,那一定隻是一場噩夢,隻要好好休息,恢複健康後就能忘記的噩夢。”
說著把那枚銀幣推了回去,示意她把錢收回,不要為一場普普通通的噩夢瞎折騰。
薩爾弗萊諾甚至沒有對她使用讀心術,這也是他用來假裝懂得占卜的常用法術。
讀心術跟預言術一樣難學,而且達成條件苛刻,讀心者必須直視被讀心者的眼睛才有大約百分之二十或三十的概率完成讀心。
就算完成了,讀心者也隻能看到一幅不明所以的畫麵,為此消耗的精力也很大。
但使用和學習讀心術還是要比預言術安全很多的,因為讀心不用承擔被命運反噬的風險,預言就不一定了。
然而這麼雞肋的法術,也隻能用來開占卜攤子騙騙錢而已。
卡特蘭托隻得離開,離開前說:“如果我沒能改變那一切,希望五年後你想起今天時不會覺得後悔。”
薩爾弗萊諾在故事開始時是個善良又溫柔、對人類沒有半點惡意和不滿的精靈,直到布瑞塔尼亞的王儲萊繆爾王子發起了針對精靈/半精靈的種族清洗,他才被現實一拳打醒,成了試圖殺光所有人類、讓人類血債血償的大反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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薩爾弗萊諾混得這麼差,倒不是因為他什麼都懂一點什麼都學不精,而是結構性的問題。
在塔勒維爾(Talewill)世界,但凡是信創世神一神教的地域,法師都過得東躲西藏,因為要躲避聖殿騎士團的追殺。
而且並不是不想當法師就可以不當的,塔勒維爾世界的魔法全靠變異,變異了就是法師,再笨都是。祖上法師越多越有可能變異,祖上沒有法師也有可能變異。
卡特蘭托本想引導薩爾弗萊諾推測出未來,但如今看來,薩爾弗萊諾最終也隻會覺得那一切都隻是她身體不好導致的噩夢纏身。
“都會魔法了,就沒有猜到點什麼嗎?”卡特蘭托自言自語著離開了白月城的地下區,決定另找方法來逆天改命。
卡特蘭托離開地下區,在街市中站著發愣,她本想思考下一步的行動,卻無法克製自己去想原稿中的人物關係。
她的腦海又變得雜亂起來,是《白與金的布拉坎》原稿中,布拉坎的生母羅德裡格斯公爵對所謂“假千金”女巫索羅娜的千裡追殺,還有卡特蘭托跟王儲萊繆爾隻圖互相解決生理需求的關係,以及萊繆爾對布拉坎不知是真是假的感情……
貴族都是吃人的怪物,所以卡特蘭托從未指望過靠提升萊繆爾對她這個個體的好感來改變未來,所以無論她有什麼計劃,最終導向的都必須是人不知鬼不覺地把萊繆爾弄死。
必須是人不知鬼不覺地弄死,否則一旦被發現“暗殺王儲的是一個半精靈”,布瑞塔尼亞的異族依舊有可能被清洗。
想著想著,卡特蘭托揉了揉太陽穴,決定先去一趟市場區,看看有沒有什麼新鮮蔬菜可以買……菜籃子沒帶出來,那就加錢拿個紙袋吧。
錢包裡還有三枚銀幣和一大堆銅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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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特蘭托抱著一個紙袋往精靈社區的方向走去,她要回家了。紙袋裡有豆子和九層塔,剛好夠兩人份。
塔勒維爾世界的“精靈”,跟托爾金塑造的、地球人普遍印象中的高貴優雅的樣子差彆非常大,倒是更接近龍騰世紀係列的設定體係——當然並不完全一樣,龍騰世紀裡是沒有半精靈的,但這個位麵有。
卡特蘭托的父母都是半精靈,而且都是隻有很少一點人類混血的半精靈,所以她除了耳朵短一些外,看起來跟非混血的精靈也沒什麼區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