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明月高懸。
世子府上下張燈結彩,婆子小廝進進出出忙個不停。
今日是她大婚的良辰吉日,亦是她穿越而來的第十三天。
前十天躺在床上不時陷入高燒半昏半睡,後三天半夢半醒任人倒騰。
…
冬月初六,大雪紛飛,紅色鋪滿大地。
她像一個精美包裝過的提線木偶被塞進狹小的喜轎,母親望著她額間鳳稚花鈿連連點頭,說實在美麗,卻看不見她淚水漣漣。
喜轎行至門外,鞭炮聲不絕於耳,卻仍聽得見父親對著四方賓客頻頻拱手,說她與世子天作之合,恭祝她舉案齊眉。
想必母親父親都忘了她脖子上的勒痕、臉上的淚痕、泣血漣如喊出口的不嫁、不嫁。
這是她能想到所有的反抗,她抗議過、絕食過、哭過鬨過……最後一絲氣力也無、渺茫希望也儘,隻好尋三尺白綾了卻此生。
不曾想另一個世界的靈魂——同樣苦命的女子來到她身上,替她又活了過來。
活了過來繼續準備嫁給世子,那個大家都說溫潤如玉、才氣縱橫,卻隻癡心於她的世子。
…
喜轎到了世子府門口,喜娘攙扶著她一步步跨火盆、入府門、拜天拜地拜父母,再拜夫君送入洞房。
蓋頭邊角綴滿珠玉壓得脖頸生疼,她什麼也看不見。
婚服繁重層層疊疊絆得兩腿難伸,她哪裡也跑不去。
隻好被送進洞房,像世上許多女子那樣等待夫君打開枷鎖,又予她牢籠。
…
喜燭被風吹得陣陣搖曳,忽明忽暗的光亮在紅得刺眼的婚房內穿梭,她彆過頭去不願再看那碩大的喜字,眯著眼陷入了沉思……
已經酉時二刻了,外麵的賓客陸續散去,佩環叮當著漸漸遠去,戌時世子便會回房。
她要逃……
她想回家……
可是她已經沒有家了。
是家裡敬愛的母親父親親手將她送來,又怎會允她回去。
…
向窗口探去,雪花一片片落下,掉入泥中悄然沒了身影,訓練精良的守衛在門外一遍遍巡邏著,狡猾的風沿縫偷著滑進房間,她打了個冷戰,仿佛被巨大的寒冷所吞噬。
她該怎麼辦,好不容易再活一次,卻又陷入了困局。
…
門外傳來熟悉的聲音,“稟小姐,前廳那邊傳話來說世子與好友玩得儘興,要晚些時刻才來。”
依原主記憶這應是與她自幼一同長大的侍女——青旋。因感情甚篤,從未過分拘禮於她,性子養得嬌憨率直,母親怕她不諳世事、顧不好我,特意把她身邊的靈露叫我一並帶進世子府,為我周旋左右,以為這樣便可使我多一份安心,而我隻覺得又誤了兩個女孩耗費在這深深庭院之中。
“知道了。”
“小姐餓了吧,今日一天未用膳,要不要奴婢去廚房拿些小姐愛吃的糕點來?”
“不必了,青旋你進來。”
青旋依話走上前來,我拉著她的手抬眸望向她,月牙一般的眼睛在柳眉下撲閃。
眉眼處倒是有幾分相像——她心裡想著。
“青旋,你今日開心嗎?”
“小姐開心我就開心!”青旋依舊笑眼盈盈。
“那麼…你覺得我此刻開心嗎?”說著,我進一步握緊了她的手,到底沒乾過粗活,小手如茱萸般柔滑。
青旋偏頭略一思索道“想來小姐應該歡欣的,大家都說世子府好得不得了呢!而且瞧著夫人老爺這些日子眼角眉梢都掛著笑,隻是…小姐前些日子便鬨自儘,今日小姐也始終皺著眉……”
“青旋,若今日是你蓋那龍鳳喜帕,入這世子府門……你會開心嗎?”
聞言青旋竟直立立地跪下,手伏在繡著鴛鴦的地毯上微微顫抖。
手裡的溫熱一下散去,她的心似乎也空了半截。
“小姐,管事的陳姑姑說小姐能嫁給世子是天大的福氣,奴婢命如草芥,小姐待我極好才有今日,平日裡雖沒規矩了些,可也萬萬不敢肖想世子爺啊。日後隨小姐開心任憑小姐發配給哪個小廝便罷了,若小姐不嫌奴婢,奴婢願永生永世陪在小姐身邊。”說著,頭深深地埋在臂彎裡,看不見神情。
她瞧著青旋的發髻出了神——小姐如何,侍婢又如何……不過都是受著苦的普通女子。
“起來吧,今日落得如此田地,彆無他法,難逃困局。日後有朝一日總能重見天日,且慢慢走著瞧罷。”說著伸手將青旋扶起。
…
“稟小姐,世子爺到了。”是靈露的聲音。
還未來得及張口應是,世子已經闊步入內了。
他看見她喜帕擱在一邊,坐在窗邊神情鬱鬱。
半晌才道“韞兒,窗邊涼。”
……
“韞兒,你就如此厭我嗎?我想你得緊,有一日瞧不見你,總覺得心裡空空的,你不知道我今天有多開心,從見到你的第一天我就在期盼著這一天的到來,兩年前也是這樣的大雪,你著一身紅襖在雪地裡笑啊鬨啊,我從未見過如此明媚的女子,隻一眼我就丟了魂,今天你終於嫁給我了,從此完完全全屬於我。”
“你住口!”她猛然站起來指著世子的鼻子怒吼,眼裡腥紅。
世子僵在原地,瞳孔微顫,眼裡滿是不可思議,隻一瞬,她跪倒在世子麵前“我失言了,請世子責罰。”
她叫薑韞,曾祖父是開國大將軍薑斯遠,一度輝煌,比肩皇家。到父親這一代沒落了許多,父親喜愛詩文,忤逆祖父意思棄武從文,如今四十有二才做到侍講學士,母親曾是皇上親封的安陽郡主,後來其父驍王叛亂,全家問斬隻餘母親僅褫奪封號得以存活。
她既無背景也無靠山,封建禮教如山,稍說錯一句話就會引來滅門之災——她深知這一點。
儘管與母親父親並無親情,但她不想牽連無辜的人。
“無礙,韞兒你在我麵前不必拘束,夜深了,就寢吧。”說著徑自走向鋪滿花生紅棗的喜床。
薑韞仍跪著,背朝世子輕啟朱唇“世子…妾…我今日身子不太方便。”
聞言,世子挑眉,“哦…若我今夜一定要與韞兒圓房呢?”
“妾寧死不從。”薑韞眸中閃過一抹慌張,但身體絲毫未動,仍舊直挺挺的。
世子勾唇一笑,“……玩笑話而已,我抱著你足矣,你於我而言如此珍貴,我怎舍得。”說完將薑韞打橫抱起。
烈酒味湧入薑韞的鼻腔,世子急促的呼吸灑在臉上,她試圖彆過臉去,卻被世子緊緊擁住難以動彈,一夜未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