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的夫人有些難哄。”老板娘打趣。
隨口說的一句玩笑話,老板娘並不指望這位看起來嚴肅英俊的外邦人會有所反應,但沒想到這位男客詫異地看了她一眼,像是在疑惑她怎麼發現的。
老板娘以得體的微笑目送他離開。
李允衡轉過身,看到前麵的一幕時腳步稍有遲緩。
午後的陽光灑下來,光芒正盛,容姣正和一位賣饅頭的大嬸說話,問得是花燈節的事,露出的笑容美麗又可親,高高紮起的規整長發露出雪白的脖頸肌膚,到處都彰顯著她的出塵與不染。
這樣鮮活而真實的她,美麗得讓人移不開眼。
在太子李允衡的麵前,除非麵臨生死,她從不會露出真實的一麵。
而在這個麵具麵前,在所有其他無關人等麵前,她不論是生氣還是高興,都是真實的。
她隻適合外麵的廣闊天地,而宮裡的規矩會把女人變得粗暴躁鬱,陰險狠毒,她不適合在宮裡。
他站在身後靜靜地看著,忽然聞到了一陣桂花夾雜著百合花的馥鬱芬芳,很淡,來自於她身上。
正在這時,容姣轉過了身,見到是他,又沒有好臉,故意背過身去,仿佛在表達眼不見為淨。
“近日沒有花燈節,但是晚上會有花燈會。”方才那個大嬸說的,他也聽到了。
一雙男人的黑緞如意雲紋靴子出現在容姣的眼皮底下,頭頂是那人粗糲沙啞,不甚流利的中原話:“那就等到晚上看花燈會。”
容姣心裡想的就是這個,乍然被他猜到,一張小臉驟然紅透。
那人沒多說什麼,先帶她穿過幾條街,七拐八彎。
街上人山人海,小攤小販滿滿當當,賣吃食的,賣年畫的,玩雜耍的,放炮仗的……摩肩接踵,容姣頂喜歡這種古時候的熱鬨,這裡瞧瞧,那裡看看,還買了一個不怎麼值錢的小手串。
紫色的珠子煞是好看,大概是用普通的石子做的,容姣卻愛不釋手。
眼角餘光無意間掃到身後的那個人,他看似隨意地踱步跟著她,但當有人擠過來的時候,都會下意識伸手不著痕跡地去隔開。
直到來到了一座酒肆,容姣發現幾乎沒有人撞到她。
那酒肆十分雅致,有叮叮當當的響聲,容姣循聲望去,就看到一名舞姬身著環釵跳舞,腳脖上的金鈴沙沙有聲,周圍的客人們都拍手叫起好來。
容姣一來便被這舞姬吸引了目光,那舞姬像是知道她的想法似的,等容姣和那人一坐下,她便輕輕一躍,落到了桌前,圍著他們兩人,翩翩起舞。
自從被擄走,容姣還沒有這樣笑出聲過,那舞姬的動作輕盈柔軟,仿佛一條婆娑飛舞的絲帶,繞在容姣的周圍,又像一隻花蝴蝶,圍著她飛來飛去。
在那舞姬向容姣伸出手時,容姣毫不見外地握住她的手,起身被她帶著轉了一圈,隻是渾沒有她的半分輕盈。
那舞姬笑得花枝亂顫,和著樂聲又舞了到了那人的旁邊,不過那個外邦人可不像容姣這般隨和,隻自顧自喝茶,對舞姬理也不理。
那舞姬也不惱,又輕輕巧巧舞過幾旋,所有客人儘皆擊拍相和。
那舞姬以賣酒為生,容姣看她跳舞看得開心,就買了幾壇酒,一邊拍手一邊喝酒。
與容姣開心的樣子相反,李允衡卻興致缺缺,宮裡時常會表演這樣的節目,他早已看膩了,對舞姬時不時的挑逗更是無感,隻默默地喝著茶,並不時看著容姣的情況,見她喝了好幾杯酒,已小臉微紅,便拿走酒杯不讓她喝了。
在容姣微醺笑得憨傻時,舞姬也跳完了舞,伏在桌子上不住喘氣,一雙剪水秋眸似要滴出水來。
那些男客起哄要她喝酒,她乾脆地一口將酒飲儘,似是看不見他們殷勤的目光,反朝李允衡嫣然一笑,嗔道:“公子好不解風情。”
李允衡並未答話,隻拉著容姣問道:“你還能起來嗎?”
粗糲而低沉的嗓音在這酒肆中尤其獨特,極具穿透力,很抓耳。
這個時代沒有性感這個詞,眾人隻覺得這嗓音尤其迷人。
容姣不否認他嗓音的性感,但她認為他的嗓音和他的反派作風非常的符合。
她本就不喜歡他,現在喝醉了脾氣也懶得控製,隻覺得這人擾了自己的興致,當即沒好氣地甩了甩手:“要你管!”
這一甩不要緊,卻聽到一陣咕嚕嚕的聲音,方才在小攤上買的那條紫色手串,因為她的動作斷開了,珠子們散落一地。
容姣當即生氣了,伸出手就用拳頭打他,“都怪你!我剛買的!你賠我!”
那人一點也不惱,任由她打,容姣打著打著也打累了,趴在桌子睡了過去,迷迷糊糊醒過來,就見那人坐在她身旁,一顆一顆地串紫色的珠子,修長的手指靈活又熟練。
她眨了眨眼,翻了個身又繼續睡,等睡飽了起身,已落日西斜,酒肆中燭火搖動,街上已經掛起了燈籠。
就見他結了線結,大手托起那小小的,晶瑩剔透的紫色小鳥給她看,說道:“這個賠給你,成嗎?”
他粗糲的聲線,有種莫名的溫柔。
他用串珠編出來的小鳥,可愛又活靈活現,完全不像是他這種冷漠狠辣,殺人如麻的人編出來的。
搖動的燭火映得那隻紫色小鳥似要盈盈飛起,仿若夜間的精靈。
容姣想到方才那人低頭串珠子時認真的樣子,怎麼也發不出脾氣了。
拿過了那隻精致可愛的小鳥,硬生硬氣地說:“行吧。”
卻小心翼翼將其放進袖中。
花燈會要開始了,兩人從酒肆出來,忽然見到一個繁華的天地。
到處都是人,到處都是歡聲笑語。
遠處懸著的皓月,又白又亮,好似湯碗裡懸起的糯米丸子,莫名有種溫柔可愛的感覺。那一個個燈籠,仿佛燈光下的瑪瑙,結成一條燦爛星河。
房間都掛滿了燈,還有人舞龍舞獅。
容姣和他走在燈海與人潮裡,看著一盞盞彩燈,肆意地笑了出來。
容姣慢慢走過迷宮似的架子燈,笑吟吟地猜燈謎,好多都猜不出來,反而身邊這個外邦人一猜一個準,給她贏了好些彩頭。
這樣的繁華,這樣的熱鬨,她從未在現代見過。
容姣抬頭,眼睛亮亮地看著這個外邦人,嘟囔:“看不出來啊,你還挺有文化的。”
那人極其細微地笑了笑,抓著她的手默默帶她往前走。
容姣不像一開始那樣掙紮,任由他帶著從燈底下走過去。
經過那些吞劍吐火扔刀子的雜耍時,容姣嚇得閉上了眼,被人群擠得往後跌倒,幸好那人在身後扶著她。
容姣抬起頭才發現那人將她半摟在懷中,幫她擋著人群。容姣微微一笑,主動牽住了他的手,那人煙灰色的眸子看了她一眼,有些錯愕,又有些莫名,少有地愣住了。
容姣卻拉著他的手興衝衝往前走,剛走到中途,忽然聽到呼哨一聲,半空中砰的一聲巨響,所有的人儘皆抬頭,隻見墨海似的天上,忽然金絲銀線交錯,閃出一朵碩大的花,緊接著各色焰火此起彼伏,有蘇仙梅花,有大牡丹,有大鵬騰空等等花樣繁多。
所有的人都如癡如醉地仰頭看著,那人也不例外,他棱角分明的臉龐在一閃一閃的煙火中,明暗交替。
容姣鬆開了牽著他的頭,那人煙灰色的牆眼瞳一動,剛以為她要逃跑,卻感覺腰間一緊。
她伸出纖細的胳膊,慢慢的,環住了他的腰,抱住了他。
街兩邊的攤鋪,叫賣聲連綿不絕,女子明亮的眼睛望著他,李允衡仿佛感覺自己眼花了。
一抹可疑的紅色從脖頸,迅速蔓延至他的耳根。
小販的叫賣聲打斷了兩人的親昵,他興衝衝向兩人兜售:“兩位公子,買對荷包吧!兩位都長得如此俊俏,腰間再戴上荷包,簡直就是錦上添花,更加好看!二十文錢一對!挑挑吧!”
李允衡目光在那籃子裡隨便一掃,便能看出那荷包布料粗糙,隻繡工還可以,本要離開,卻見容姣興衝衝挑了一對繡著小鳥的荷包,盯著他讓他付錢。
李允衡付錢的時候,她已經饒有興致地把荷包掛在他的腰間。
“不好看。”他低頭,說。
容姣置若罔聞給他對稱地掛好另一個荷包,隨即抬起頭瞪著他:“你再說一句試試?”
然後哼了一聲,嘟囔著:“對你好還挑三揀四的。”
她退後一步,認真端詳著:“這不挺好看的嗎?”
說完又拉著他的手往最熱鬨繁華的地方走:“走走走!我們去看看絹花!”
李允衡抬頭望去,隻見穿過前麵的街道,就是朱雀大街,那裡有官兵守著。
他眼瞳深處閃了閃,將她拉回來圈在懷裡,低頭在她耳邊輕聲道:“你願意嗎?做我的女人?”
容姣隻片刻地愣怔,隨即牽強地笑了起來:“你問得好突然,我要好好想想。”
人流像潮水一般湧著,容姣在他懷裡,卻像是置身在潮中平穩的小船上,一點也不覺擁擠。
他淡淡地笑著,笑容有種譏諷之意:“當太子妃不像你想象中那麼輕鬆。”
又道:“跟我在皇宮外不好嗎?我能時不時來看你,等有朝一日,我能給你想要的。”
容姣眨了眨眼。
她懂了,這是要她做金絲雀。
嗬,男人。
她心中各種譏諷,但麵上還是繃住了。
美人計都使到這兒了,臨門一腳可千萬不能露餡兒。
她忽然後退一步,同時用力把他往人群中推了一把。
“你來抓我啊,抓到了我就答應你!”
她說完,轉身鑽進人群,朝對麵的官兵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