x於素君意興闌珊。
養了這個女兒整整十二年,不是親生勝似親生。
她曾以為和女兒的感情足夠好到堅不可摧的地步,卻不料最後換得“卑躬屈膝”四個字。
她認真看著女兒那張因激動漲紅的臉,緩緩道,“原來心兒是這麼看我這個做母親的。”
時安心咬著嘴唇彆過臉去。
於素君也將眼神落到了彆處,低垂著頭同她平靜說道,“心兒,我在你這個年紀,不,比你還小得多的時候,就和你二叔母是手帕交。這些年來,因著這樣那樣的原因,我們疏遠了。但我沒有一天不盼著跟她和好,所以在知道你二叔母心裡並非沒有我這個妹妹時,我便總想到這海棠院來坐一坐,和她敘敘我們往日難忘的舊時光也好,憧憬未知的前方也好,我都願意與她一起。”
時安心聽著母親平靜的語調,心頭莫名一陣慌張。
於素君如今是連半個眼神都不願意分給女兒了,隻淡淡說著,“其實今日就算無事,我也是會到海棠院來坐坐的。元宵佳節,我就願意和你二叔母待著。我與她之間,已經錯過了十幾個元宵節,彌補一下,何至於成了心兒你口中的‘卑躬屈膝’?”
唐楚君伸出手去,溫柔地拍拍她的手背。
這一拍,倒拍進了於素君的心裡,瞬間淚水盈滿了她的眼眶。
是啊,她如今雖是個母親,但隻有在唐楚君眼裡,她才是個孩子,才有資格哭。
這一點上,是夫君時成逸都替代不了的。
於素君深深吸了口氣,“心兒,今日原本我就沒打算喊你同行,是你自己要跟著我來。卻在來了以後,說出這樣讓人難堪的話。我很震驚,也對你非常失望。”
時安心萬萬沒想到母親會在外人麵前讓她如此下不來台,一時又羞又惱,一揚頭,衝口而出,“彼此彼此,我對母親也很震驚,同樣非常失望。”
於素君心裡密密麻麻疼痛著,就連手心都疼得發癢,“好,我知道了。是母親錯了,母親卑躬屈膝把你養成這般心思,又卑躬屈膝想要為你找個好婆家。”
時安心眼淚大滴大滴掉下來,“母親何必曲解女兒的意思?”
唐楚君實在沒忍住,緩緩道,“心兒,我知道你的心思。你無非是怕你母親跟我們二房走得太近,影響了你的親事。畢竟我們的話對你母親影響極大。可你有沒有想過,為何會影響這麼大呢?不過是我們都盼著你嫁得好而已。”
隱秘的心事被直白拆穿,時安心隻覺自己臉皮被人揭下來踩在地上摩擦。
沒錯,她不想母親和二房走得太近。
她覺得母親自從和二房走近以後,整個人都變樣了。與她不親了,事事不願順她意了。
以前可不是這樣的。
如今時安心就是一門心思想要嫁給陸永華,脫離令她窒息的侯府。
但顯然母親已經放棄了陸家,想把她送去邊關。
她某日親耳聽到母親在打聽傅將軍之子的名聲和人品,這還不足以說明問題嗎?
傅家那幾個兒郎,哪個不是在守邊關。唯一回京養老的,就是傅將軍本人了。
時安心決定不能坐以待斃。
她堅決不能嫁去邊關吃苦,憑什麼侯府靠她父親蒸蒸日上的時候,她卻被放逐了。
這時,時安夏娓娓出聲,“心兒姐姐,我跟你保證。從今往後,我和母親絕對不再對你的親事參言。哪怕一句都不會說。如此,心兒姐姐便不要多想了罷。”
有的人,是不值得彆人替她操心的。你拚命想把她從懸崖邊上拉回來,她卻覺得崖下風光獨好,非要粉身碎骨往下跳,攔是攔不住的。
今日在報國寺遇上容嫣和陸永華,時安夏派北茴去探了虛實。
北茴當時回來就說,看得出陸公子和容姑娘早就認識。
陸公子一心想要娶容姑娘為妻。容姑娘卻以父母之命的說辭吊著陸公子,一邊與他周旋,一邊又與彆人議親。
因為北茴在陸公子走後,還聽到容姑娘跟丫環說,“千萬彆讓那傻子鬨到爹娘跟前去,不然我就嫁不成馬小將軍了。”
這話裡話外,分明說的就是她自己要嫁馬家公子,根本不是她爹娘逼著她嫁。
容嫣嘴裡的馬小將軍,是淮安將軍的幼子,也是一位十分驍勇的武將。
此子年紀輕輕就功勳在身,人稱馬小將軍。他從邊關調回京城,進了東羽衛,沒多久就與容嫣成親了。
後來不知什麼原因,他自己主動請纓去了邊關守城,結果戰死。
容嫣還因此得封二品誥命夫人。
前世時安心被害死後,陸永華被處以極刑。但容嫣卻絲毫無損,時安夏就算有心收拾她,還得顧忌她的誥命之身。
馬家風評一向很好,時安夏覺得不能讓容家姑娘把馬小將軍給禍禍了。
所以已經想好放出消息,說容姑娘與陸公子私下有染,把她和馬小將軍這樁婚事攪黃。
時安夏倒不是想管時安心,而是不希望馬小將軍平白受損。
能做的也就這樣了,至於時安心是死是活,都是她自己的造化。
時安心得了時安夏的保證更加窘迫,卻也微微放了心。
隻要二房不來搗亂,想來母親不會再阻止她與陸公子議親了。
她眼神這麼望過去的時候,於素君便露出一個看不出情緒的笑來,“心兒,以後你的婚事……你自己做主也可,等你父親回來做主也可,我不再插手。當然,該備的嫁妝,我會替你備好。你母親留給你的東西,全都給你,我不會沾染一文錢。如此,心兒你可放心?”
時安心委屈又開心地哭出聲來,“母親,我不是那意思。我明明不是那意思……”
“都不要緊。”於素君輕輕一笑,“咱們僅剩這點單薄又寡淡的母女情誼,以後就不要輕易消耗了罷。給彼此一點體麵,低頭不見抬頭還要見呢。你說是嗎?”
時安心聽到那句“單薄又寡淡的母女情誼”,鼻子一酸,心陡然就空了一大片。
又聽於素君柔聲道,“心兒你先回去吧,我同你二叔母和夏兒妹妹還有許多體己話要說。”
這是真的生分了。全程沒有激烈的吵鬨,卻是仿佛關係已走到了儘頭。
時安心揚了揚頭,背挺得直直的,朝著唐楚君和於素君行了個禮,倔強地退出了漫花廳。
她踉蹌著出了海棠院,哭著向竹心院而去。
她沒錯,錯的是母親。總有一天,母親會看清二房的真麵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