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雨點大滴大滴砸落時,街上的行人皆作鳥獸狀散開。
薑小月坐在一家老舊的小吃店裡,心情煩躁地望了一眼說變就變的天。這場暴雨來得突然,她的桌子周圍一下子被淋得濕漉漉的過路人圍滿了。
要不是一小時前收到沉江的匿名郵件,她也不用穿著得體的商務套裝,匆忙地借拜訪客戶的名義離開公司。
都怪他為了掩人耳目,喜歡在老城區的邊緣選小破店。擁擠的空間讓她白西裝差點被人蹭臟,吃東西也吃得不舒心。
自從上次在Fate相約後,沉江足足消失了七天。
她連對方不辭而彆的原因都不知曉,更彆企求後續能收到隻言片語的消息了。
要不是沒有他人可依仗,她又怎會押寶押在一個愛玩失蹤的江湖術士身上!
“薑小姐。”一個喑啞的聲音從背後傳來。
她神色微動卻沒有回頭,隻是挖苦道:“嗬大師,這一周去哪個風水寶地修煉了?修為可有大漲?”
麵對她的陰陽怪氣,沉江並沒有發怒,鎮定自若地在她對麵落座。
今天他穿了一件防雨的黑色衝鋒衣,深色鴨舌帽帽簷壓得低低的,隻露出兩片幾乎無血色的薄唇。
薑小月看著對麵的男人行雲流水地掰開一雙一次性筷子,不客氣地夾起她盤中的小吃往嘴裡送。
她氣不打一處,揚聲質問:“不說明一下嗎,盟友?”
他冷淡解釋:“薑小姐提醒得沒錯,Fate確實有傳家寶一類的物件鎮店,以致我當天施法時大傷。”
畢竟他不相信,在當下世界除了解除封印後的上仙,還有哪位大能可以生命體的形態存在。
“這時候倒是承認技不如人了?”薑小月冷笑,食指重重地敲了敲桌麵,“現在計劃全數擱置,你又有什麼高見?”
“這不是有薑小姐在。”沉江壓製住以往的暴脾氣,敷衍地吹捧,“柳震宇的心還得靠你綁住,為我們贏得向死而生的機會。”
薑小月以為自己聽錯了,冷哼一聲:“大師是相信我能拿下震宇哥哥了?”
“哪裡的話,若不看好又怎會與你合作?昨晚我掐算到月光石上的情人咒基本醞釀成,萬事俱備,隻欠東風。”
薑小月心中意外,但麵上不顯。
原來關予斌還有些用處,真把東西送到位了。
那現在他們二人的位置要對調,更有價值的是她,掌握主動權也該是她。
“既然如此,我們應該先手出擊,剪除秦婉芝的助力,免得他們阻礙情人咒計劃。”
男人沉聲反對:“現在還不是和Fate硬碰硬的時候,我還有要事要辦。”
她憤怒反駁:“什麼事比鏟除這個絆腳石更緊急?”
一刻也等不了,她真怕秦婉芝通過收集願力變得百毒不侵。
沉江不語,他撫摸著手指上重新愈合的貫穿傷,似是在評估他們間的信任值。
薑小月不滿地瞥了他一眼:“如果你事事都對我隱瞞,那也沒有合作下去的必要了。”
良久,男人才決定坦言:“我早已找到了讓上仙恢複神力的方法,彼時才是最佳時機。”
女子臉上立刻浮現出貪心的神色:“那我的心願……”
沉江強忍著內心的反感,鄭重承諾:“薑小姐放心吧。凡是上仙的信眾,或在上仙落魄時伸以援手的凡人,都將會獲得無儘的庇佑與祝福。”
“上仙的機緣在‘秦阿叔’市中心廠區的那片湖泊。我們需要先將仙氣彙聚,將場地封閉起來做法事。再日日香火鮮果供奉,七七四十九天後上仙便能破除桎梏。”
說罷,他不容商量地下結論:“薑小姐,你現在要做的是得到那片土地處置權。”
聽到此處,薑小月恨不得戳著他的腦袋,罵他一句“失心瘋”。
那可是秦婉芝的產業!
彆說她現在沒攻略下柳震宇,哪怕柳震宇對自己死心塌地,也不可能拿前任的資產供下任使用。
沉江裝作看不見她已翻到天上的白眼,自顧自補充道:“或者讓柳氏願意出售廠區。現在醬油廠日日開工,確實不適宜成為上仙休養生息之所。”
薑小月深覺此事異想天開,嘲諷道:“大師可真看得起我,乾涉柳震宇商業上的決策可是犯了他的大忌,更何況你哪來那麼多資金盤下‘秦阿叔’?”
對方很缺錢,她能感受得到,不然也不會在有一手底牌的情況下仍堅持與她合作。
不過是看中柳家家大業大,幫她,是一本萬利的生意。
“其實大半個月前我就推算到那湖有仙緣,也早早為此做了鋪墊。你能快速當上柳家女主人自然是捷徑,但若推進緩慢,走買賣這條路也是不錯的備選方案。”
沉江洋洋得意:“我原也為金錢煩惱,但現在有位爺說隻要土地流入市場,就能替我們出錢買下用於祈福。薑小姐可以朝這個方向推波助瀾……”
薑小月很是好奇:“那位爺是誰?為什麼願意幫你?”
他繞開了問題,隻模模糊糊地說:“一個多月前我替這位的至親作法祈福,前幾天對方的狀況迎來了質的好轉,現在他希望我能再發發力。”
薑小月低頭看了看脖子上的藍寶石項鏈,陷入了沉思。
最近它的氣息弱了很多,不像是能做出此種大能量的事情。
她懷疑地問:“真是你的功勞?”
沉江聲音帶著明顯怒意,又暗藏幾分心虛:“也許是上仙顯靈,也許是屬於上仙的機緣已至,我怎敢妄加揣測!”
薑小月心裡冷哼一聲,那就是瞎貓碰上死耗子了。
也不知是哪位施主財大氣粗,願意豪擲千金買一個莫須有的平安。
“但他很謹慎,要確定在乎之人是因我才康複。現在隻能委屈薑小姐,先讓我取幾分秦婉芝的運數,改善對方的身體狀況。”
薑小月冷笑連連:“那對我有什麼好處?畢竟按照約定,秦婉芝的氣運是優先完成我的心願。現在明明是靠我成事,還要我先靠邊站?”
她雙手撐著桌子邊緣,身體極具攻擊性地前傾,架勢咄咄逼人。
“不僅不守承諾,還給我下發一個難以完成的任務。大師,莫不是又要對我畫餅?”
沉江低頭斂目,擺弄起拇指上的扳指,溫潤的玉石表麵恰好映照出女子秀麗的臉蛋。
貪婪、無知、投機取巧,再貌美也不過是蛇蠍。
他心中不屑一笑,她還真以為情人咒一事全靠她一手促成,竟敢討價還價。
如果沒有他的人做接應,完成最關鍵的定點一步,那可真是滿盤皆輸!
現在穩住她隻是為了做事留一線,將來絕境之時還能有個頂鍋的。
“自然是不能讓薑小姐吃虧。你不是想拿下那個德國的大客戶,在柳震宇麵前出風頭嗎?那位已經答應幫忙了。”
原本氣勢洶洶的薑小月像是被點中了穴道,訝異的表情凝固在臉上。
整個福潭州有實力同時做成這兩件事的屈指可數。
答案呼之欲出。
她收起了傲慢的態度,笑著搭腔:“倒也不知道大師人脈竟如此廣。”
沉江漫不經心地端起麵前的水杯,抿了一口:“所以薑小姐更應該在能出力的地方多出力。萬一誤入死胡同,我還能看在過往交情上給你指條明路。”
薑小月捧場地應和:“既然雙向選擇,當然都要儘力而為,大師無需擔心。”
他們之間最擅長的就是表麵上的附和。
畢竟純靠利益捆綁的關係,何談私交?
就像薑小月不會關心沉江傷勢恢複得如何,沉江也不會關心薑小月工作是否順遂。
無事相互利用,大難臨頭各自飛。
沉江又幽幽開口:“雖然Fate一時不可正麵攻破,但我們還有一條路可走。不妨大力推進‘典籍計劃’,壓製秦婉芝的願力收集。”
“現在都流行‘大女主’影視作品,這不剛好呼應了薑小姐的事業女強人形象?”
薑小月點點頭,又微微搖搖頭。
“大師,我也是有心無力。生意人對剛認識的朋友多是持懷疑觀望的態度。最近上仙的法力大幅減弱,導致我不能最大程度地施展魅力,連帶開拓新業務都變得曲折。”
她輕咬著下唇,柔弱地擺出苦惱的樣子:“想要勸震宇哥出售廠區,肯定也是要分析利弊說服他和他的智囊團,人格魅力能順利施展可是第一步呢。”
這些小心思、小動作自然是騙不了沉江。
但他也明白,薑小月今天拿不到實打實的好處是不會罷休的。
他沒接話,隻是抬頭環視四周。
這場暴雨來得快去得也快,天空在不知不覺中已然放晴。躲雨的路人也接續離開,小吃店又恢複了門可羅雀的狀態。
他心念一動,隨手拿起桌上的牙簽筒,倒了一根出來。
“摘下來吧。”
薑小月連忙取下藍寶石項鏈,虔誠地用雙手捧至他麵前。
他閉眼凝神,一狠心,用牙簽將手指上剛愈合的傷口挑開。
深紅色的血順著猙獰的疤痕蜿蜒地從指尖滴落,浸潤著項鏈那顆詭異的主石。它像海綿一樣大口大口吮吸著營養,不一會兒便光芒大盛。
五秒後,法事已成。
薑小月迫不及待地重新戴好項鏈,嘴角的笑意燦爛地蕩漾開來。
“也隻有靠大師高深的法力,才能為我打通這條康莊大道。”
沉江麵部烏青,唇色又白了幾分,強忍著痛苦起身告辭。
“明晚便是行動之時,我先走一步。”
他將黑色的衝鋒衣的拉鏈拉至最高,領子嚴嚴實實地擋住了下半張臉。
“薑小姐就靜待好消息。說不定上仙庇佑,我們路路都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