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心病 明月懸於夜空,繁星掛滿了夜……(1 / 1)

明月懸於夜空,繁星掛滿了夜幕。連續幾晚的烏雲遮月,今晚才算有個好夜景。

秦婉芝端著剛做好的雪梨銀耳糖水,輕輕敲響了書房的門。

四麵通透的大平層,大部分房間都沒有嚴格的規矩,唯有此處是柳震宇的私人空間。除了她和總助沈澤,沒有第四個人敢踏入。

和老宅的全紅木中式設計不同,柳震宇酷愛北歐風,尤為喜歡大麵積鋪展白色,再用黑色和棕色加以點綴。整個書房裡最色彩繽紛的物件,估摸著是秦婉芝去年旅遊帶回來的禮物,一隻可愛的小熊鎮紙。

這很符合柳震宇的行事風格,簡潔、精準、磊落。

書桌上的電腦顯示屏還亮著,跳動著歐洲市場的指數。可此刻他卻靜靜坐在落地窗旁的沙發上,盯著的夜景陷入了沉思。

“震宇哥。”秦婉芝輕輕喚了一聲。

儘管結婚已經半年,她還是沒有改稱呼。

“小芝,”柳震宇回過神,拍了拍身邊的位置,“快坐。”

“從你進門就聽到你在咳,做了點糖水,趁熱喝了吧。”她將手中的碗放到桌上,故作嚴肅道,“小宇同學,張弛有度,勞逸結合,你忘了爺爺的叮囑嗎?”

柳震宇回過神來,笑著伸手揉了揉秦婉芝的頭發。

最近的福潭州不太平,地產行業更是劍拔弩張。原本財大氣粗的外地巨鱷傳出資金鏈斷裂,名下許多的資產都出現要拋售的苗頭。

人為財死鳥為食亡,柳氏也想分一杯羹。

但很顯然,萬年死對頭的陳氏集團也動了相同的念頭。

所以最近他才要分秒必爭地評估各個項目的風險和收益,同時也深度檢視集團內各子公司的經營狀況,再決定吞下哪一個項目是安全又回報可觀的。

直到喝上了手中這碗清甜雪梨銀耳糖水,緊繃的神經好像才得到短暫的放鬆。

“震宇哥,我知道你最近在盤旗下每個企業的經營狀況,所以也想聽聽‘秦阿叔’做得怎樣?”秦婉芝接過空碗,似是隨口一問。

“怎麼,大小姐想要繼承家業了?”他心情不錯,稍稍挑起低沉的嗓音打趣道。

“我最近遇到了兩個很有趣的美食家,也可以說創業者。”秦婉芝一下子被逗笑了,眼角彎彎,將頭靠在了他的肩上。

柳震宇雙目溫柔低垂,睫毛遮蓋住了平時犀利的神色,笑著看向身側的秦婉芝。

他的太太很漂亮,尤其是眼睛,澄淨又溫柔,總讓他模模糊糊地連結到塵封的童年記憶。

也許長輩們是對的,知根知底,立場相同,最為合適。

柳震宇順手將人攬入懷中,溫聲解釋:“柳氏集團的主業是經營地產和高科技產業,醬油廠屬傳統行業確實不是我擅長的。在商言商,在現在的市道之下維持這門生意不是一個好的選項。”

他不急不緩地補充:“但‘秦阿叔’是秦爺爺和伯伯伯母的心血,沒有你的許可和授權,我會讓它一直運作下去,除非到了沒有回轉的局麵。”

秦婉芝認可地點了點頭,她是商學院背景,自然明白其中道理。

她沉默良久,還是開了口:“震宇哥你知道嗎,今天突然聽到新朋友講到一個關於‘醬油’的故事,我內心的第一反應竟然是慌亂。你可以理解嗎……我實在、真的不願意去主動觸碰它。”

她的眼神黯淡:“但回家後我緩了緩,還是想找一整套新的‘秦阿叔’送給她。結果在家裡找了半天,發現阿姨購置的調料竟然沒有一瓶是。

“後來翻了很久,才在立櫃的角落找到了一瓶蒸魚豉油。應該很少品牌能做到如此細分品類,可能隻有像我爺爺這樣的人,才會堅持做足每一個細節,追求傳承每一種工藝。

“那一刻愧疚替代了慌亂……我覺得對不起爺爺,也對不起爸媽。”

柳震宇默默將秦婉芝絞在一起的手分開,拉起她的左手放到自己的大腿上,安撫地拍了拍手背,就像低聲告訴她“沒事”。

他當然理解他的太太。兩家羈絆如此之深,那些隱藏在背後最深的傷痕,他們彼此都一清二楚。

秦家是先發跡的。

當年秦老爺一家因饑貧遠走福潭城尋求生機,先是組成一個家庭小作坊,憑借一身好手藝,靠賣餐食積攢了好口碑。後經長年摸爬滾打,慢慢從眾多選項中找到了創辦醬油廠這一最優商機,進而累積下原始財富。

在秦老爺還是稚子時,秦柳兩家便是鄰居。當時柳家家境稍好一些,在缺衣少食的年代多次接濟近鄰。

後來秦家在福潭城紮穩腳跟,陸陸續續也對柳家進行了不少幫扶,還邀請他們一起到城裡打拚。但柳家的大長輩以不想奔波為由,謝絕了。

數年後,不甘偏居一隅的柳老爺成年,不顧家人的勸阻毅然前往福潭城掘金。

他婉拒了好友安排的職位,反倒是跑起了工地。先從工人做起,很快就因為機敏、識字、會算賬得了老板青眼,躍升為小管理。隨後憑借過硬的能力和好人緣,一步步變成包工頭、牽線人。再之後又因受不少大集團老板賞識,便有機會搭便車參股一些地產項目。

經過將近十年的沉澱,柳老爺磨練出好眼光。他看中了一個極具潛力的地產項目,但苦於沒有大的地產商願意投資。當時是秦爺爺重情重義,二話不說借出萬金。

這個項目開發獲得了空前的成功,也奠定了柳家躍升福潭州名門望族的基礎。接下來的數十年裡,柳秦兩家相互扶持,共同走過高山低穀。

因為孫輩年紀相仿又都是獨苗,柳震宇和秦婉芝自然從小就玩到了一起。

雖無血緣,勝似親人。

柳震宇憐惜地將妻子攬在懷中,打破了沉默:“小芝,如果你下半生都被困在恐懼與慚愧中,就更對不起愛護你的長輩。而我也會很內疚,質疑自己是不是沒有能力保護好你。”

秦婉芝在他的懷裡哭得渾身顫抖。

她確實通過漫長的治療重新站起來,但她不是失憶了。幼時的悲痛就像是一條潛伏在暗處的毒蛇,時不時竄出來折磨她的心理和生理,纏著她的脖頸讓她窒息。

如果兩家人可以一直順風順水,那該多好。

但世間又怎可能全是大圓滿結局?

她永遠忘不了六年級開學第一天,她坐在院子裡,捧著老師獎勵給期末考第一的獎狀和書籍,乖巧等待爸媽回家。

從下午等到深夜,卻等來了父母車禍死亡的消息。

原本秦老爺子還想瞞著孫女,等一切穩定後再告知。可全力以赴搶救四小時,卻仍得了白發人送黑發人的結果。

那趟行程是為公事。秦婉芝的父母一直籌劃著將“秦阿叔”品牌從單純的醬油製作拔高至工藝傳承的層麵上,於是前往臨市拜訪一家極具合作潛力的企業。

這個合作方,正是柳震宇的父母介紹的。

兩家至交,好友突發變故,原因又和柳家有千絲萬縷的聯係。柳家上下坐立難安,馬上趕往秦宅和老爺子請罪。

秦老爺心中無比悲痛但又仍竭力保持鎮定:“這是兩個孩子的劫數,沒有邁過去,不怨其他任何人。”

後來秦婉芝因為承受不住打擊,患上了心理疾病。當時國內醫生都束手無策,唯有將她送去海外醫治。“秦阿叔”是她的心結,這十幾年爺爺就讓她遠離家族企業,在國外治療、讀書、工作。

但如此一來,她與福潭州、與柳家、與柳震宇的聯係都變得疏遠了。

一開始的一兩年是她將自己封閉小小的世界裡,不願意與除了爺爺奶奶和主治醫師之外的人接觸。等她情況稍微穩定時,柳震宇也有了自己的交友圈,兩人倒成了網友。

直至三年前爺爺病重,她才重返福潭城。

可那次歸家,迎來的卻是另一個致命打擊,命運再次狠心地奪走了最愛她的爺爺。又過了數月,慈愛的奶奶因過度思念,也棄她而去了。

她沒有奔潰,沒有舊疾加重。因為她答應過爺爺奶奶,要照顧好自己,好好活下去。

柳家沒有嫌棄秦婉芝成為了無依無靠的孤女,立馬敞開大門迎接心儀許久的孫媳回家,立誓把她當作女兒善待。

他們的婚姻,是命定,也是雙方家長謀劃了二十多年,一手一腳促成的。

自那以後,他們開始心照不宣地相處、磨合、建立信任。尊重各自獨立的空間,也從來不過問對方的感情史。

與其說是彼此喜歡,還不如說是兩個優秀且肩擔責任的人相互吸引、相互欣賞。

沉默的空氣在書房中久久不散,終是柳震宇再次出言打破。

他將秦婉芝額前的碎發整理至耳後,用雙手捧著她的臉蛋,輕輕吻了吻她的額頭,像是安撫一隻脆弱無助的小獸。

“不哭不哭,又不是養不起你和‘秦阿叔’,明天我讓他們組建一支特彆小組……”

“震宇哥。”秦婉芝抬頭,輕聲打斷。

她飽含淚水的眼睛,溫柔又堅韌地看向柳震宇,一字一頓,平緩有力:“可是我在想,是不是、也許、應該放下過去的傷痛,學會勇敢地跨過去。”

柳震宇迎上了那道熾熱的目光,有些吃驚。

剛剛調侃小芝是否要繼承家業,隻是單純地引導她進一步對“秦阿叔”相關的事件脫敏,鞏固艱難取得的療效。

但很快,強烈的欣喜就取代其餘的情緒,湧上心頭。

他摟著秦婉芝,將她的頭溫柔地摁在了心口處:“如果你想做,就去做。拿出你優秀畢業生的架勢,重操舊業。”

“現在想哭就哭。下周一一進辦公室,我就讓人整理‘秦阿叔’的經營資料,秦總就要打起十二分精神乾活了。”